朱儀說的直白,讓焦敬微微有些愣神。
但是,到最後,他還是輕輕的點了點頭,道。
「實話實說,以老夫來看,我等如今宜靜不宜動,整飭軍屯牽連巨大,雖然主要針對的是我等勛貴,但是,宗室,文臣,地方,邊軍,方方面面都有牽扯。」
「所以,這必然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鬥爭,即便是兵部動作再快,起碼也得要半年的工夫,才能真正理出些眉目來。」
「在這種大事上,逆大勢而為是最忌諱的,相反的,若是真正從小處著手,反而容易四兩撥千斤。」
「但是,若是一開始就當面鑼對面鼓的鬧將起來,有天子在背後撐著,即便我等勛戚聯手而為,只怕局面也不容樂觀……」
這其實就是辦事風格的不同。
事實上,在太上皇一黨這麼多人當中,焦敬的風格是偏向于謹慎的。
當然,他說的其實也是有道理的。
朝局之上,想要成一件事情很難,但是,想要壞一件事情,方法卻多種多樣。
就拿整飭軍屯一事來說,真正的困難從來不在是否能夠通過朝議,而是通過朝議之後,能不能真正的落實下去。
那些御史科道,到了地方上,能不能真正的扛住地方官和邊將們的威逼利誘,能不能看穿他們的種種手段,能不能查出被隱匿在背後的真實狀況,才是真正決定這件事情能不能辦成的標準。
在這長達至少一年的時間當中,他們這些盤根錯節的勛戚世家,有著充分的時間和精力,明里暗裡的用各種手段來各個擊破。
這樣做的壞處,是要陷入長時間的拉鋸戰當中,將戰線拉長,一點點的來回拉扯。
而且,阻擋不了整飭軍屯的大方向,到最後,勛貴世家們狠狠出一筆血,是免不了的。
但是,好處就是穩。
儘管會付出一定的代價,但是,卻絕不會滿盤皆輸,更不會傷及到根本。
而且,如果要是情況樂觀的話,拖著拖著,也不是沒有可能,把這件事情給拖黃了。
朝廷畢竟還要維持正常的運轉。
兵部整飭軍屯,需要上上下下多個衙門的協同配合,這種非常態的運轉,是必然無法長期保持的。
不然的話,兵部恐怕真的會變得尾大不掉,這是從天子到朝臣都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一旦陷入曠日時久的拉鋸戰當中,只要拖的時間夠長,那麼,要麼徹底拖黃,要麼草草了結。
這對於勛戚們來說,都不算是壞結果。
但是,如果要在廷議上來一場硬碰硬,那麼結果,可就難以預料了……
看著眉頭緊皺的焦敬,張輗依舊沉默,但是,朱儀眯了眯眼睛,開口問道。
「駙馬爺既然有此疑惑,為何今日在清和閣中,未曾向太上皇開口進諫呢?」
焦敬沒說話,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
為什麼呢?
當然是因為,說了也沒有用!
大明的外戚向來勢弱,或者換句話說,歷朝歷代,外戚有話語權的時候,都是依靠著後宮,而非真正的皇帝。
雖然說,焦敬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太后母族外戚,但是,他畢竟是外戚。
跟腳乾淨,沒有太深厚的勢力,和皇家有關係,出入宮中也不難,這種種便利,不出意外的,讓他成了宮中聖母最倚重的外臣。
甚至於,在他替孫太后拉攏到了任禮之後,焦敬在張軏死後的一段時間內,成為了太上皇一黨中話語權最重的人物。
但是,輝煌畢竟是短暫的。
自從太上皇回來之後,宮中聖母退居幕後,不再管事,情況自然也就發生了轉變。
從今天的覲見便可以很明顯看出,太上皇的心裡,對於曾屢屢隨他征戰,先後赴死的英國公府最為看重。
這既是對英國公府本身在朝中地位的尊重,也夾雜著個人的感念之情。
再往後排,則是如今跟英國公府同氣連枝的成國公府。
如今,成國公府雖然沒落,但是,正因沒落,才令兩大公府從對抗走向聯合。
單純從實力的角度而言,攏住成國公府,便是在加強英國公府,太上皇自然看的清楚這一點。
與此同時,在朝中有話語權,同時,又曾經護送太上皇歸朝,早已經明確表明立場的寧遠侯任禮。
這其中原因,一方面是因為,任禮有如今的地位,靠的依然是英國公府,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任禮常年鎮邊,和太上皇的關係並不算親近。
所以,任禮雖然有功也有忠心,但是排序也只能緊隨兩府之後。
不過,從太上皇能將阻止整飭軍屯一事交給他來看,便可知道,其實任禮和兩大公府,在太上皇心中的份量,也沒差多少。
至於焦敬這種外戚,本就是依託於皇權延展出的地位,實無一官半職。
如今太上皇屈居南宮,消息傳遞往來,有袁彬等人,焦敬的地位,自然而然的,也就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所以,說了又能怎麼樣呢?
阻止整飭軍屯一事,任禮最是積極,英國公府牽連其中,也傾向於贊成,至於成國公府,隨大流也不反對。
這個時候,焦敬跳出來唱反調,是嫌自己在太上皇面前那點僅存的香火情,還經得住消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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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焦敬的樣子,朱儀顯然也意識到,自己問的有些不妥。
所幸,這個時候,有張輗站出來打圓場,道。
「今日清和閣中,太上皇也只是說整飭軍屯不宜大動干戈,惹得軍心不穩,邊將不安,讓虜賊有機可趁,具體該如何做,還是需我等再來商議。」
「既然駙馬爺有此疑慮,那幾日之後,我等和任侯相聚,不妨再旁敲側擊一番,或許,能商討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也說不定。」
話音落下,焦敬的臉色略有緩和。
但是,朱儀在一旁卻皺了眉頭,道。
「兩全其美?只怕不然吧!」
「今日在太上皇面前,任侯態度如此堅定,只怕心中早已做好了硬碰硬的準備。」
「出宮之時,任侯也說了,讓我等這幾日分頭聯絡,真到了幾日之後,只怕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再想改弦更張,談何容易!」
這話說的頗不客氣,張輗似乎有心想要反駁,但是張了張口,還是沒說話,只能將徵詢的目光看向一旁的焦敬。
與此同時,焦敬也終於說出了這次的來意,道。
「二爺,小公爺所言,也正是老夫擔心的地方,所以,老夫今日此來,便是想和二位商議一下,能否先緩一緩,暫時按兵不動。」
「自然,該走動的關係,還是繼續走動,但是,跟各家的話不要說死,年後朝廷開印,兵部必然會傳出新的消息,我等且先觀望一番,至少,還是留幾分餘地,若非迫不得已,還是莫要破釜沉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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