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中,隨著于謙的話音落下,內閣二人組都不由皺起了眉頭。
雖然說從私人交情的角度,俞士悅和于謙是好友,但是,在這種政治問題上,從不同的角度出發, 他們考慮的自然也不會相同。
反倒是同在內閣的王翺和俞士悅,只看了一眼彼此,便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於是,這一次王翺率先出面,開口道。
「于少保的法子,的確也能應對突發狀況,但是如此一來, 朝廷需要付出的代價,恐怕不小。」
「別的不說,首當其衝的便是財用上的壓力,按照于少保所言,備倭軍,兩江槽軍及京軍,為了防備邊境不測,應當加緊操練,那麼勢必要停罷一切其他事務。」
「如此一來,各處的軍費勢必要增加,再有就是,朝廷諸般需要動用官軍的工程,也勢必要暫時停罷,整飭軍屯固然重要, 但是,因一真假未知的消息,在朝廷之上如此大動干戈, 只怕勞民傷財……」
「故此,老夫還是覺得,俞次輔方才所言更加妥當,整飭軍屯不急在一時,朝廷既要推行大政,又要保證日常政務的正常處理,不妨待瓦剌使團入京之後,探明其用意,再論不遲。」
和兵部只管著軍務這一攤子事兒不同,內閣管理的事務更雜,考慮問題也更從平衡的角度出發。
就像王翺說的,如果說按照于謙的法子來做。
那麼其實就意味著,朝廷的各個衙門,要再進一步的犧牲自己的利益來去配合兵部整飭軍屯的進程。
甚至於,這已經不能稱之為是配合,而成為了無條件的妥協。
兵部一方面要推行整飭軍屯的政策,另一方面又要穩定邊境,那麼就要依靠大明內部的儲備力量。
但是問題就在於,大明真正的職業軍人,只有大概二十萬左右,其中還有相當一部分,在地方上平亂,剩下的一部分則要坐鎮各處,以備不測,這些是很難調動的。
剩下的八成以上的官軍,則更傾向於預備官軍,除了正常的操練之外,各處工程的營建,勞役,押送糧草,處理地方上的突發事務,鎮壓流民,都是這些官軍要做的事。
如果說現在要做好時刻調動的準備,那麼就意味著,這些官軍所有的精力都要投入備戰當中,那麼與操練無關的事,自然也就要統統停罷。
如此一來,受影響的不僅是各處衙門,甚至還有百姓的民生。
除此之外,既然要備戰,那麼軍費的數量必然要增加,裝備,馬匹,糧食,草料都要提前準備。
這給朝廷帶來的財政壓力並不會小。
這給時候,俞士悅也開口道。
「不錯,于少保的法子,的確是個兩全之法,但是,如今朝堂之上,本就對整飭軍屯一事議論紛紛,若此時兵部再調動官軍備戰,恐會引人攻訐,反倒不美。」
「所以,不妨先做準備,若瓦剌此來並無他意,那麼朝廷自然繼續推行大政,若真是有重啟戰端之心,則再論不遲。」
這話說的委婉,但是,卻也從另一個角度點了出來內閣的顧慮。
雖然說如今整飭軍屯的奏議,已經通過了廷議,但是,這僅僅只能代表朝廷已經開始推行這項大政,並不代表朝野上下都團結一心,認可這項政策。
朝中仍然有不少大臣,尤其是那些勛貴,還在伺機想要將此事徹底停罷,這個時候,于謙調動數量龐大的官軍備戰,且不提用什麼理由來說服朝臣們。
即便是能夠說服,那麼各處衙門也會心生不滿。
打壓勛貴固然是文臣們都想要的,但是,真真正正涉及到自己的利益的時候,未必每個人都能顧全大局。
谷刄
或者說,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其實心裡都有屬於自己的大局!
便如現在一樣,從兵部的角度出發,大局是如何保證邊境局勢穩定的情況下,順利的推行整飭軍屯的大政。
但是,從內閣的角度出發,大局是保證朝局內部的穩定,不能讓兵部成為眾矢之的,保持好朝廷的平衡,維持政務的順利平緩運行,才是大局。
各有各的道理,誰也不能說對方是錯的。
因此,內閣這兩人的說法,顯然也不能說服于謙,沉吟片刻,于謙道。
「於某明白二位的意思,但是,整飭軍屯一事,必須快刀斬亂麻,一旦耽擱下來,便會湧出重重阻礙,這一點,相信二位也能明白。」
「如今整軍備戰,固然會有靡耗,但是,想來戶部近一年也應有所積攢,不至於撐不起來。」
(沈尚書:??!)
「再則便是,即便沒有瓦剌使團的這樁事,其實於某原本也就打算,近些日子,在整飭軍屯的同時,要加強各處,尤其是京軍和備倭軍的操練,為整飭軍屯做準備。」
「這件事情,於某已經在和范都督商議,具體的細節,這幾日敲定之後,就會上疏奏明陛下。」
王翺和俞士悅感到一陣無語。
這個于謙,到底在私底下籌謀了多少的事情……
他們當然聽明白了于謙的意思,但是聽明白了之後,也才更感到頭疼,因為,從這番話中,很明顯能夠看出于謙在整飭軍屯一事上堅決的態度。
既然于謙說調用備倭軍和京軍是早就做好的打算,. 那麼自然是為了防範什麼。
如果說不是為了防範瓦剌的趁火打劫的話,那麼其意圖就很明顯了。
于謙防的是邊軍!
他們都能想到,整飭軍屯會引起邊軍的不滿,但是,總不至於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除非這次兵部下了狠心,所動用的措施,可能會產生不可估量的後果,只有這種情況下,于謙才會早做準備。
所以,這其實也反映出,于謙在這件事情上態度何等的堅決。
這位于少保,是真正的下了要刮骨療毒的決心的!
只是,如此一來的話,想要說服他,就變得十分困難了,這位主的性格,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也未必會回頭。
他下定了決心的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躊躇了片刻,兩人無奈的對視了一眼,默契的轉過頭去,不再看于謙,事已至此,再跟他說也沒用了。
如今的朝堂之上,如果說有一個人能壓住于謙,那一定是……
二人俯首行禮,面朝御階上拱手道。
「請陛下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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