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八百二十一章:突然就歪樓了

    文華殿中,一眾大臣都詫異的望著陳循。

    要知道,這位工部尚書,或許是因為之前在內閣呆過的原因,在朝中一向以好脾氣著稱。

    在諸多政務上,他最擅長的,就是保持中立,而且,因為他清流出身,在朝中門生故舊很多,所以乾的最多的事兒,就是給自己的學生說好話。

    如今的清流一脈當中,江淵算是為數不多的,在朝中堪稱重臣的人了,可就是這樣的人,陳循竟然用『包藏禍心』這樣的言辭來形容他。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更不要提,這話不僅是在針對江淵,而是,還得罪了朱鑒。

    當初的那件事情,可謂是朱鑒入仕一來,遭遇到的最大的挫折,雖然說他朝野上下的風評已經壞了,但是,畢竟還是堂堂的內閣大臣,而且有迎回太上皇的功勞傍身,當著面,倒是還沒有人這麼懟臉罵。

    正常來說,能說出這種話的,一般是朝堂上久有積怨的政敵,可是,陳循一個清流,和久在地方的朱鑒,能有什麼積怨?

    不過,一眾大臣不清楚,但是,上首的朱祁鈺卻大約看出了陳循的用意。

    他在撇清自己和江淵之間的關係。

    上次殿試一案之後,雖然沒有宣揚開來,但是,朱祁鈺確實接到了東廠的稟報,江淵和陳循在府邸當中,似有不睦。

    雖不知具體的情況,但是,結合他從蕭鎡那裡得到的殿試一案的真相,大致也可看出些端倪。

    陳循這個人,在朱祁鈺看來,性格上是有缺點的。

    他喜好交遊,愛籠絡人心,這一點被彭時等人學了去,他熱衷仕宦,對官場研究十分透徹,這一點和徐有貞很相似,同時,他又帶著幾分軟弱,總是喜歡強調以和為貴,這一點,一直影響著杜寧。

    基本上,陳循身上的這些特點,在他幾個最喜歡的學生身上,都能找到痕跡。

    但是,最可惜的一點就是,他這些學生,學得到他身上的這些缺點,卻沒繼承他身上的優點。

    陳循固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他和于謙,陳鎰等人有一個共同的優點,就是能持正!

    在明知大勢不可逆的情況下,陳循不會做無用之功,但是,他絕不會主動做出對朝廷有害的事情。

    損社稷而利己身的事,不是陳循能做得出來的。

    他的仕宦之念是有的,但是,他和徐有貞的不同之處,就是他有底線,不執念,而且的的確確是能踏踏實實做事的人。

    有著兩點在,他雖然性格優柔,可也總歸可用。

    再加上,這個老傢伙在朝中聲望不低,人脈也廣,在七卿當中,要論人緣,胡濙都未必比的上他。

    很多時候,朝廷上都是王文和于謙這樣稜角分明的人,也不是好事。

    所以,朱祁鈺才將他放在了七卿的位置上。

    因此,憑朱祁鈺對他的了解,殿試舞弊這樣的事,陳循是不會做的,後頭杜寧和江淵之間在這件案子上截然相反的態度,也驗證了他的猜想。

    這種情況之下,江淵和陳循的關係必定已經漸漸疏遠起來,但是,他們二人的關係朝堂上下不少人都知道,所以,江淵的所作所為,很容易被認為是陳循的意思。

    尤其是,現如今的場景下,江淵好似是跟在陳循後頭開口,為了不被江淵無緣無故的牽聯,陳循扣出來的罪名,一定要大,必要的話,下手也得夠狠!

    譬如說……

    「陛下,臣彈劾內閣大臣江淵,無德無行,難當其任,當調出內閣,另行任用。」

    在眾人注視之下,陳循果然再出驚人之語。

    這一句話,頓時讓在場的一眾大臣,紛紛重視起來。

    如果說剛剛的時候,他們還懷疑陳循是不是在玩一出劉備摔孩子的把戲的話,那麼現在,這種想法可是徹底的消弭無蹤了。

    以陳循六部尚書的身份,彈劾二字,一旦出口,可就覆水難收了,稍不注意,引起的就是朝堂之上,重臣之間的博弈。

    當然,這種博弈的最大原因在於,一般情況下,彈劾之人和被彈劾之人不會屬於同一派系。

    但是,嚴格來說,陳循本就是江淵在朝中的靠山,如此一來,這份彈劾一旦說出來,幾乎就是定局了。

    所以,這位陳尚書,是真的下了決心,要清理門戶?

    在一眾人的思索當中,陳循繼續道。

    「當初,土木一役,朝廷損失慘重,內閣空虛,政務繁瑣,陛下故擢江淵入閣預聞政務,然而自江淵入閣之後,政務一道,無甚建樹,在朝堂之上,卻屢發狂悖之言,此為不謹。」

    「身在內閣,不思忠於職分,屢屢在內閣糾結朋黨,此為不忠。」

    「陛下親之信之,委以重任,命其充任殿試讀卷官,江淵卻誤判三甲之卷為一甲,險令朝廷殿試淪為笑柄,此為無能。」

    「今議東宮屬官,江淵明知朱鑒德行有虧,卻依舊薦舉其入東宮任職,此為無德。」

    「此等不謹不忠,無德無能之輩,留於朝堂之上,徒令百官恥笑矣,故臣懇請陛下將其貶斥出京,以正視聽!」

    所以說,朝堂上很多時候,就是瞬息萬變的。

    誰也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引子,到最後會引發多大的風暴。

    就像江淵自己,只怕也沒有料到,他不過是替朱鑒說了兩句話而已,竟然惹得陳循如此激烈的反應。

    不過,他還沒反應過來,在場已經有人反應過來了。

    陳循,這不單單是要清理門戶啊!

    雖然說,最後陳循落腳點上,是說要將江淵貶斥出京,但是,光他列出來的這些罪狀,罷官去職都夠了。

    這哪是普普通通的清理門戶,分明是要往死里打啊!

    僅僅是捧了捧朱鑒,至於讓陳循的反應如此激烈嗎?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以陳循老好人的性格,他不至於如此。

    那麼,到底是為什麼呢?

    在場眾人心中沒有答案,但是,他們相信,很快就會有答案了。


    陳循這番激動的表態,成功的讓在場都安靜了下來,按理來說,涉及到內閣大臣的去留,起碼是要爭論一番的。

    但是,爭論的前提是,要有同層次的人願意保江淵。

    可還是那句話,陳循就是江淵在朝堂的靠山,他自己出面彈劾江淵,那麼,誰會來保他呢?

    一時之間,眾臣靜默下來,但是,並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在靜觀其變。

    與此同時,上首天子的臉色也端正起來,沉吟片刻,竟對著一旁的江淵問道。

    「江閣老,陳尚書彈劾你不謹,不忠,無能,無德,你對此可有何辯解之言?」

    從稱呼上來看,天子的態度還是比較溫和的。

    有了這一句問話,江淵也反應了過來。

    陳循這種做法,毋庸置疑,是徹底要跟他撕破臉了。

    雖然還沒想明白,為什麼簡簡單單的一個小事,引得他如此反應激烈,但是,這個時候絕不能坐以待斃,不然的話,萬一天子真的順水推舟,那他的仕途之路,可就到此為止了。

    輕輕吐了一口氣,江淵上前拱手道。

    「陛下明鑑,臣不知如何辯解,因為陳尚書所言之罪,皆是子虛烏有之事,既是子虛烏有,臣又該如何辯駁呢?」

    當然,話是如此說,不可能真的就什麼都不反駁的。

    略停了停,感受到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他的身上,江淵心中隱隱有所不安,但是,仍舊沉著開口,道。

    「臣自蒙陛下天恩,入職內閣以來,兢兢業業,如履薄冰,雖不敢稱能力出眾,但所處理大小政務,亦無重大疏失,不謹之言,臣不知從何而來。」

    「內閣本為溝通內外,票擬諮詢之處,諸閣臣需通力合作,時常商討政務,臣與諸閣臣交遊,皆是為公務計,並無私交,糾結朋黨之罪,亦不敢領受。」

    「殿試一事,卻是臣誤判程宗之卷,陳尚書以此說臣無能,臣不敢有異議,陛下若要以此責罰,臣亦無話可說。」

    「至於舉薦朱閣老一事,本是受陛下之命商議,臣不過說出自己想法而已,不知陳尚書何以如此激動。」

    「臣才德淺薄,蒙陛下信重,方得入閣,入仕以來,身沐皇恩,一日不敢有所懈怠,或有疏失之處,但絕無怠慢之心,懇請陛下明鑑。」

    嘴上說著無言反駁,但是實際上,江淵還是一條條的駁斥了陳循的說法。

    這番話說的,反倒像是陳循在無理取鬧一般。

    如此一來,壓力便反倒到了陳循的身上,作為七卿之一,親自下場對付一個普通的閣臣,而且還是自己的學生,如果都不能成功的話,傳揚出去,他的面子還往哪擱。

    不過,陳循既然到了這個位置,就說明,他並不是尸位素餐之輩,七卿之所以被稱為七卿,不是因為坐在這個位置上,才有這樣位置的威勢,恰恰是因為,他有足夠的能力和威望,才能坐上這個位置。

    面對江淵的辯解,陳循絲毫不慌,冷笑一聲,便道。

    「巧言令色,詭辯而已!」

    「你在內閣當中,不思正道,屢屢有結黨行徑,難道不是事實?當初朱鑒圖謀詹事府,你敢說你沒有從旁協助?」

    「你二人狼狽為奸,相互扶持,在內閣當中上躥下跳,如今更是在東宮儲本上做文章,便真當朝野上下都是瞎子聾子嗎?」

    「還有殿試一案,江淵,無論你如何巧言善辯,但是,你堂堂的翰林清流,難道真的分不出一份試卷的好壞嗎?」

    「這其中,究竟是玩忽職守,還是另有隱情,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

    這一聲聲的喝問,氣勢十足,引得在場眾人一陣側目。

    尤其是朱鑒,臉都綠了。

    這好好的,怎麼就又把他給裹進去了,當初他剛入閣的時候,的確跟江淵明里暗裡走近過一段時間,但是,這都什麼時候的事兒了,還值當現在又翻出來?

    眼瞧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朱閣老不得不移步上前,開口道。

    「陛下明鑑,臣當初奏請為太子殿下備府,實則出於公心,這段時間以來,朝野上下對臣諸多非議,臣本不想理會,但是,陳尚書此言,恕臣不敢領受。」

    「臣和江閣老二人,並無私交,更不敢在東宮儲本上作何文章,臣自知眾口鑠金,不敢奢求陛下賞賜,但請陛下明鑑,臣從無結黨行徑,與江閣老之間的往來,都是公務而已。」

    這個時候,江淵也立刻跟上,道。

    「陛下,陳尚書方才所言,皆是猜測之語,並無實據,以此彈劾於臣,未免過於武斷,請陛下明鑑。」

    二人一唱一和,好似要將陳循擠兌的說不出話來。

    但是,哪怕是如此,陳循依舊不緊不慢,甚至於,眼中隱隱閃過一絲笑意,道。

    「江淵,你怎知老夫,沒有實據?」

    一言既出,眾人皆驚。

    應該說,江淵說的沒錯,剛剛陳循的諸多指控,聽著嚇人,但是,缺乏實據的支撐。

    而且,他列出的幾個罪名,大多都很難找到實據,除了……

    「陛下,臣奉命徹查殿試舞弊一案,雖未完全查明真相,但是,已大有進展,案情奏疏在此,請陛下御覽。」

    就在這個時候,沉默了許久的杜寧,忽然起身開口,從袖中拿出了一份奏本,呈遞了上去。

    果然,陳循不會做沒有準備的事!

    在對江淵的諸多指控當中,如果說有什麼最大的實據的話,那麼,莫過於就是殿試舞弊一案了。

    這件案子,當初天子交給了大理寺來查,但是,一直都沒有什麼下文,看如今的狀況,難道說,是查到了江淵?

    內侍將奏疏接過,呈遞到御案上,朱祁鈺沉吟片刻,便翻開快速的瀏覽了一遍。

    只不過看完之後,神色卻莫名的有些古怪,先是瞥了一眼陳循和杜寧,隨後,便定在了江淵的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這個時候,終於有人按捺不住了,在眾人注視當中,內閣首輔王翺上前,拱手開口,道。

    「陛下,今日乃是商議太子出閣有功之臣封賞之事,如今,朱閣老和朱儀將軍的封賞未定,是否待此事結束之後,再議其他政務?」

    這句話說的十分平淡,但是,幾乎是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就吸引了在場所有大臣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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