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892章 所謂朝無正臣,內有奸邪……

    第892章 所謂朝無正臣,內有奸邪……

    宗務?

    朱顒炔有些發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見此狀況,朱徽煣便繼續解釋道。

    「所以跟你說,這幫文臣不好惹,現如今不比開國時候了,不管是宗室藩王,還是勛貴武將,都比不得朝中的這幫文臣!」

    「都說宗室跋扈,但是其實,這幫文臣才是真正的睚眥必報!」

    「近段時間以來,京師本就動盪不平,伊藩的事情傳來之後,陛下震怒,召群臣共議,當時便有大臣提議,要削去伊藩的封地,降入高牆,以儆效尤。」

    「但是陛下出於安穩宗室的考慮,駁回了此議,只是命召你父子二人進京訓斥,不過,前番有任禮謀刺大臣,如今又出了宗室襲擊朝廷命官,這幫文臣自然不會甘心。」

    「任禮之事,他們借整飭軍屯之勢,將堂堂的侯爵斬首示眾,這一次他們又豈會忍氣吞聲?」

    「所以這一次,他們把矛頭對準了宗務!」

    朱徽煣默默的在心裡對胡老大人說了聲抱歉,帶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念頭,對朱顒炔說道。

    「你遠在河南府,所以並不知道,伊藩之事後,雖然看似以陛下降旨召伱父子二人入京結束,但是,禮部聯合著幾個其他的衙門,卻已經開始醞釀著宗藩的改革。」

    「前段時間,便有官員向陛下上疏,說什麼『自古法莫備於成周,周家五世祖免,燕會無與,慶問無及,此王者以貴奪親,止乎其所不得不止,仁之至義之盡也……』」

    「還說我朝對待宗室太過寬厚,長此以往,必將成為朝廷大患,必須要進行宗藩的改革,雖然沒有什麼具體的措施,但是這些日子,禮部那個胡濙,沒事就往宮裡跑,擺明了就是要在宗務上坐文章。」

    什麼叫活學活用?什麼叫現學現賣?

    既然陛下說了有這奏本,那就是有!陛下說是禮部提議要改革宗藩,那就是禮部要改革宗藩!

    岷王爺從不說謊,他說的都是『實話』。

    只不過,他這番『實話』,若是叫胡濙聽見了,指定是要對他破口大罵。

    但是,朱徽煣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宗藩改革,他和禮部都認領了任務,相對於禮部來說,他的立場其實更難。

    雖然說禮部要承擔的改革方向更加激進,但是,作為藩王宗室的一員,他自己其實很難在這件事情上站到宗室的對立面上去。

    當一個人背叛了自己的群體,那麼,他也就離覆亡不遠了。

    別忘了,襄王如今還被禁足在十王府思過,沒有罪名,沒有明旨,就這麼囚在府中,糊裡糊塗的。

    但是,這麼久了,沒有一個人關心他到底什麼時候能放出來。

    為什麼?

    得罪天子,站隊太上皇,在政治鬥爭當中失敗,這都是表象。

    最深層次的原因,是他背叛了宗室這個群體。

    在各方有意無意的引導下,他一步步的敗壞了自己多年積累的「賢名」,得罪了一干宗親。

    為了爭奪權力,在岷王府前的那一鬧,更是徹底寒了諸宗室的心。

    風平浪靜時,自然無事。

    但是,他同時得罪了天子,在有心人的引導之下,諸宗室對他的不滿通過宗學子弟之口宣洩出來,不僅讓襄王黯然收場,更重要的是,讓他失去了最後一層保護符。

    若是其他的諸王,哪怕是像伊王這樣囂張跋扈,罪行累累的藩王,犯下什麼樣的罪行,總是有宗室會出面求情的。

    最不濟,也會有宗室中的長者,要求天子念及親誼,從輕至少是秉公處置的。

    這當然不是因為各宗室之間真的有多麼深厚的情誼,而是因為,他們皆是宗親,血脈相連不說,更是同氣連枝。

    說人話就是,大家都是宗室,誰沒幹過點欺壓百姓,囂張跋扈的事,給別人說情,就是給以後的自己說情,所以,他們自然是默契的很。

    但是需要明白的是,宗室之間,並沒有實際的利益聯結,維繫他們之間關係的,恰恰是那所謂的血脈之親。

    所以,襄王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他冒犯了已故的老岷王,這個錯誤,律法奈何不了他,但是,卻傷了人心!

    宗室們可以容忍一個囂張跋扈,惡行累累的藩王,因為再惡行累累,也惡不到他們身上來。

    但是,他們不會容忍一個無情無義,連血脈親情都不顧的宗室,因為,這是他們的立身之本。

    親親之情,就是宗室之間,最大的法!

    襄王犯了這層忌諱,所以,在他落難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替他出頭求情,甚至沒有一個人,再提起他的名字。

    一念至此,朱徽煣的思緒有些飄遠。

    話說回來,天子處置襄王的手段,也夠狠辣的。

    當初襄王之所以敢這麼做,就是篤定了,從律法層面上,天子沒辦法把他怎麼樣,最多就是趕回封地去,這個結果,到底還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誰想到,天子根本就不跟他說什麼罪行的事,就讓他在十王府思過,也不說時限,也不說到底定什麼罪。

    既然沒有定罪,那麼就自然不談什麼處罰,這個過,就得一直思下去。

    這個辦法,其實很容易破解,因為這本來就是不合規制的。

    只消有一個藩王宗室站出來問一句,襄王到底如何處置,天子勢必要給予回應,自然就不會這麼吊著。

    但是……

    至少現在,各地的大多數藩王,對於襄王如今的處境,並沒有一絲的同情,自然也就沒人出這個頭。

    如果說有的話,那麼,只可能會是仁宗一脈的那幾個藩王,但是,或許是忌憚天子,如今仁宗一脈還在世的鄭王和荊王,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在此事上表態。

    所以,對襄王的處置,自然也就只能暫時這麼拖著……

    這就是背叛自己所在的群體的代價!

    朱徽煣作為一手炮製襄王事件的始作俑者,對於這一點,自然體會更深。

    所以這件事情難就難在,一旦啟動改革,傷及的必然是宗室藩王的集體利益。

    儘管朱徽煣要承擔的這幾條,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對於宗室長遠的發展,是有利的。

    但是,既然是改革,就一定會付出代價,至少目前來看,肯定是會觸動到一部分安於現狀的宗室藩王的利益。

    如此一來,作為沖在前頭的人,朱徽煣自己不可避免的,必然也會受到波及。

    如何在保證能夠完成天子交託的差事的前提下,儘量的讓自己處於安全的位置,就要看朱徽煣自己的手段了。


    所以,到了這個時候,朱徽煣也顧不得會不會得罪胡濙了。

    且不說他跟朱顒炔,胡濙知道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是真的傳出去了,以胡濙那個老狐狸的性格,也不會太過生氣。

    頂多到時候,在宗務這邊,朱徽煣多幫襯一番,找個機會把人情賠回去就行了。

    這次宗藩改革,他們兩邊要承擔的壓力都不小,那胡濙不也一聲招呼都沒打,就把戶部給坑進來了嗎?

    既然難度擺在這,那自然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事只要能辦成,別的以後再說。

    「胡濙?」

    聽到這個名字,朱顒炔皺了皺眉頭,果然提起了重視。

    他雖然不常在京師當中,但是也知道這位胡尚書,乃是幾朝的老臣,在朝中的實力威望都不小。

    如果說他盯上了宗務的話,那的確是件麻煩事。

    將剛剛的談話在心中過了一遍,朱顒炔心中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有了明悟,聯想起自己進京時發生的事,他終於靈光一閃,道。

    「所以,這幫文臣,早就憋著勁兒,想要在宗務上大做文章,怪不得陛下這次如此生氣,連見我們父子也不肯見,卻原來,都是這幫奸臣,日日在陛下耳邊挑撥離間,當真是該死!」

    在朱徽煣明里暗裡的引導下,朱顒炔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惡劣「處境」。

    所謂槍打出頭鳥,他現在就是這隻「出頭鳥」。

    原本他覺得,天子就算召他入了京師,頂多也就是訓斥一頓罷了。

    但是誰能想到,這京師當中的文臣,竟然早就布下了這樣一場陷阱,就等著他一腳踩進來了。

    可憐他懵懂不知,連天子的面都沒見上,就白白的受了這麼一頓罰,而且說不定,還要引起更嚴重的後果。

    事已至此,這位伊王爺,總算是明白了,什麼叫朝無正臣,內有奸惡,離間宗親,蒙冤難雪。

    太祖陛下,誠不欺我!

    只可惜,朝廷若此,各藩鎮諸王,已無訓兵待命,剷除奸臣的能力了。

    心中哀嘆了一聲,朱顒炔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王兄,上次入朝,我觀陛下亦是明白事理,為宗親著想之人,難道說,他們要針對藩王,陛下就由著他們不成?」

    聞聽此言,朱徽煣嘆了口氣,道。

    「這段日子,我也在力勸陛下,但是……」

    話至此處,朱徽煣卻停了下來,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這一下,可就讓朱顒炔感覺有些奇怪了。

    剛剛說朝廷那般複雜狀況,甚至明目張胆的罵胡濙的時候,朱徽煣也只是稍稍猶豫,但是卻不曾如此為難。

    於是,朱顒炔不由追問道。

    「但是什麼……」

    「唉……」

    重重的嘆了口氣,朱徽煣躊躇片刻,到最後還是開口道。

    「有些事情,我不好說,但是你要知道,在這京中,為兄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

    聞聽此言,朱顒炔也有些驚訝,問道。

    「怎麼會?」

    「前番我來京師時,陛下不是還對王叔禮遇倍至,授了大宗正一職,聽說後來,不還親自給你家的那個兒子牽線搭橋,讓他娶了靖安伯的家的女兒嗎?」

    「何況,如今王兄還掌著宗人府事,這京城當中,難不成還有人敢招惹你不成?」

    面對智商突然上線的伊王,朱徽煣的身子僵了僵。

    不過到底,這位岷王爺,是個心思玲瓏之人,很快便想到了說辭,嘆了一聲,道。

    「不是陛下,唉,怎麼說呢……」

    眼瞧著朱徽煣吞吞吐吐,一副為難的樣子。

    朱顒炔心中更是疑惑,問道。

    「王兄,你我都是自家人,難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嗎?你放心,此處沒有旁人,我保證,咱們的談話,絕不會有其他人知曉!」

    見此狀況,朱徽煣躊躇片刻,最後總算是勉為其難,道。

    「既是如此,我也就不諱言了,這,唉,你說的沒錯,對於岷王府,陛下的確十分信重,但是,那是看著父王的面子,指著他老人家坐鎮宗學。」

    「音埑的婚事,其實就是老爺子預感大限將至時,特意去求來的,目的就是,等他老人家百年之後,岷王府能不被人欺負,可到底,有些事,攔不住的……」

    和朝廷上的政務不同,這算是家事,因此,朱顒炔略一思忖,倒也明白了幾分。

    不過,明白過來之後,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問道。

    「王兄,你是指……襄王?」

    朱徽煣點了點頭,道。

    「這件事情,其實當初便有端倪,你可還記得,當初陛下命我父王任大宗正,又命襄王任左宗人,輔助管理宗務一事?」

    「自然記得!」

    於是,朱徽煣繼續道。

    「父王的身體本就不好,所以宗學搭起來之後,他老人家就不大管事了,諸多事務,基本上都是襄王在管理。」

    「日子久了,襄王便開始想要大宗正的位置,但是,父王仍在,他不敢冒犯,所以一直等待時機。」

    「正是因此,父王才害怕他過世之後,岷王府受到為難,去向陛下求了這樁婚事。」

    「但是沒曾想,還是……」

    接下里的話,朱徽煣沒有說,但是朱顒炔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襄王在老岷王靈前大鬧的事,早就鬧得風風雨雨,宗室藩王,就沒有不知道的。

    略停了停,朱徽煣接著道。

    「陛下對我岷王府,看重的是輩分年紀,所以禮遇備至,對於襄王府,看重的則是叔侄之親,平時看起來,倒是並無偏向,但是父王去後,對於大宗正一職,陛下就顯得有些猶豫了。」

    「原本,左右都是我和襄王二人一個做大宗正,一個做左宗人,一起商量著辦,結果這麼一鬧,襄王在殿上倒打一耙,說我毆打他,便讓陛下覺得我太過魯莽,順理成章的拿到了大宗正的位置。」

    「其實,對於大宗正一職,我倒是不在意,陛下有陛下的難處,既處置了,我便覺得這事也就過了,但是音埑,還有代王府里那個成錬,這幾個孩子非要討個說法,我當時,唉,總之,到了最後,又是在十王府外喧鬧,又是將此事宣揚得宗室皆知,到最後,襄王是被禁足了,但是,陛下那邊,也十分不滿,覺得這是丟了朝廷,丟了皇家的臉。」

    「如今我雖掌著宗人府事,但是陛下也不待見,襄王也得罪了,屬實是難做的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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