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天子的話,沈翼再也坐不住了。
他在殿中走了兩步,有些氣惱,道。
「此等大事,王簡齋焉能如此輕率?當真莽夫也!」
也不怪沈翼如此表現。
是否開放互市,是一件極為複雜的事情,關係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屬於直接關係到朝廷大政方針的方向。
互市開放了,地方的秩序該如何維持,是否要增派專門的地方官員。
稅收該如何保證,走私該如何打擊。
邊境軍隊的布置該如何做對應的調整,參與交易的百姓和商人安全如何保證。
這是涉及到朝廷各個衙門的一系列的事情,不單單是上下嘴唇一碰的問題。
這種事情,必然是要上朝議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祁鈺和沈翼心裡都清楚,互市要開,只能是以朝廷的名義來開。
如此大規模的貿易活動,即便是天子,也不可能不經過朝議就擅自行動的。
所以,改變朝廷的政策,開放互市是唯一的辦法。
但是商量著要開,和已經對外族擅自承諾要開,是兩碼事。
這種舉動,只會讓原本就並不容易通過的朝議,變得更加艱難。
別以為有天子的密詔就萬無一失了,還是那句話,朝廷大政,非天子一言而決之事。
大明的朝臣,逼急了連天子的中旨都敢封駁,更何況是一道所謂的密詔。
真的鬧將起來,朝臣們分分鐘毀約給你看。
作為戶部尚書,沈翼自然是希望,互市能夠正常開通的,這樣一來,朝廷又會有一筆不菲的收入,
朱祁鈺嘆了口氣,抬手止住團團亂轉跟螞蟻一樣的沈翼,開口道。
「沈卿不必責怪簡齋先生,他的所作所為,皆是朕的意思,此事,朕事前曾知會過于謙,他也並無異議。」
「當時戰事膠著,脫脫不花是唯一的突破口,想要讓他退兵,必須要有足夠的利益,這一點,沈卿應該明白。」
也先起四路大軍攻明,目的就是為了牽制各處的邊軍,不能及時支援,他才敢放心大膽的長驅直入。
脫脫不花一撤,大同,宣府,遼東的對峙之勢崩塌,那麼這種牽制的形勢,就反過來成為了也先的軟肋。
他留在大同城外的伯都王大軍,被大同郭登死死拖住,遼東駐軍馳援宣府,便讓宣府有餘力配合范廣,遣軍夜攻陽和關。
截斷陽和到白羊口的補給線,將也先圍困在邊防之內,一舉殲滅。
這就是當初制定的全部作戰計劃。
雖然最後因為賽刊王的突襲,白羊口失守,讓也先逃回了草原,但是整體來說,這場作戰計劃是成功的。
這其中最關鍵的一環,就是在遼東空虛的情況下,說服脫脫不花撤軍。
談判的本質是利益交換。
儘管王文通過種種手段,成功讓脫脫不花和也先之間的信任徹底破裂,但是單憑這個,只能讓脫脫不花有願意談判的意向。
真正要他撤軍,不拿出實實在在的利益,是絕沒有可能的。
互市,是能夠打動他的最大籌碼,也幾乎是唯一的籌碼。
沒有脫脫不花的撤軍,也就沒有大明在紫荊關的大勝。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打贏這場戰爭,要付出的必要的代價。
如今戰事已經結束,朱祁鈺也就不再繼續保密,將當初的整個過程,都對沈翼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沈尚書也是神色複雜,也終於明白了,天子為何對於王文如此偏愛。
這已經不是在拿身家性命去賭了,而是拿著生前身後名去賭了。
天子既然要開放互市,那麼和脫脫不花的談判內容,遲早要公之於眾。
雖然這件事情是天子的手筆。
但是,聖天子是不會錯的。
那麼作為未經朝廷許可,擅自承諾開放互市的王文,無論出於何種緣由,都將會承受最猛烈的朝議彈劾。
不過讓沈翼感覺到安慰一些的是,天子既然說了,此事于謙知曉,說明他並不反對此事。
如此一來,王文,于謙,加上自己,讓互市通過朝議,還是有不小的把握的。
不錯,話說到這個份上,沈翼已經自動的擺正了自己的立場。
邊境要修繕,工部要修渠,明年若有災情,還要賑災,宮裡據說也要整修宮室。
事事處處都要銀子,國庫是支撐不住的。
很明顯,天子給戶部指的路子,就是開放互市,找到一條新的財源。
他沈翼如果不想跟天子對著幹,那麼協助天子,成功讓互市通過朝議,就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不然的話,今天他幫著群臣抵制互市,明天因為沒銀子耽誤了邊境修繕或是工部修河,導致百姓受災。
那幫御史們照樣會一道奏本,彈劾他尸位素餐。
到時候他連天子也得罪了,就只有滾回老家致仕的份了。
這一點,沈尚書還是拎得清的。
想通了這些,沈尚書的臉色忽然變得有點奇怪。
回想起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天子這麼可勁兒的花錢,上下的折騰,而且還狠狠的在都察院面前,給戶部撐了一回腰。
不會是,早就在盤算著這個吧?
畢竟,朝廷要開互市,最繞不開的就是戶部。
要不是天子這麼折騰,沈尚書手頭不至於這麼緊。
捫心自問,要不是國庫吃緊到這種程度,沈尚書恐怕真的未必就能下的了這個決心,跟著天子一起冒險,去對抗滿朝的物議。
被沈翼這麼若有所思的盯著,朱祁鈺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溫言道。
「沈卿是朝廷的大司徒,自然應該明白,節流不如開源,互市一開,朝廷的財政自然能夠鬆散許多,這是解決國庫不足的根本之策,比沈卿四處削減各處的預算用度,要有用的多。」
得,都到這個份上了。
就算是天子提前盤算好了,他沈翼也沒有別的路可走。
而且天子說的是實話。
沈翼這些日子,過的可是憋屈的很。
國庫沒有銀子,他這個大司徒就直不起腰來,手裡沒有銀子的戶部尚書,算什麼大司徒。
要是國庫充裕的時候,那幫御史哪敢這麼明晃晃的在朝上嘲諷他一個當朝的戶部尚書。
說到底,還是手裡沒銀子惹的禍!
擺正了立場,沈尚書也就真正開始從推動互市的角度開始思考,沉吟片刻後,他開口道。
「陛下所言甚是。」
「不過畢竟有前宋殷鑑在前,加之太祖,太宗朝曾對互市的嘗試,皆以失敗告終,此事若上朝議,必會遇到種種反對之聲。」
「以臣愚見,所爭論者,除了陛下方才所言的擔憂部族崛起之外,還有幾處要務需得解決。」
「唯有做好萬全的應對之策,才能保證此事順利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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