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的暖閣當中。
紅蘿炭是炭火中的上品,既沒有煙氣,燃起來聲音又小,燒起來時間又久又暖和,所以各宮各處,才都搶著要。
朱祁鈺雖調了舒良來掌都知監,但惜薪司的差事也沒拿掉。
他受了重用,自然是小心侍奉著景陽宮,好的東西都緊著景陽宮先送。
如今的暖閣當中,燒的就都是紅蘿炭。
然而儘管紅蘿炭已經是上品炭火,但是此刻的暖閣當中,還是能夠清晰的聽到燃燒時輕微的噼啪聲。
許是這件事情太過沉重,吳氏和朱祁鈺談論過後,良久二人都不曾說話。
過了半晌,吳氏方道:「後宮內宦,你心中既然已有打算,哀家聽你的便是,不過真要動手,還得等冊封之後,話說回來,這件事情,你是如何打算的?」
如今的後宮,名義上還是錢皇后在執掌,當然,多數時候,都是孫太后管著。
朱祁鈺登基之後,後宮大權也自當隨之轉移,這本沒什麼異議,只不過事情倉促,還沒來得及冊封皇后而已。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冊封儀典不行,吳氏終究不能放開手腳做事。
朱祁鈺也提起精神,開口道:「這件事情,禮部倒是上了儀注,不過兒子有些拿不定主意,還要問問母妃。」
說罷,朱祁鈺命一旁的興安過來,於是興安會意,從袖中拿出備好的奏疏,遞了過去。
吳氏邊看,朱祁鈺邊開口道:「禮部的意思,是皇太后和皇后,皆兩宮並尊,只不過要讓皇嫂移居長樂宮,將坤寧宮騰給芸娘。」
事實上,相較於大明完備的朝廷制度,後宮的制度簡直是亂七八糟。
事實上,大明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一個特別清晰的後宮等級員額。
而且因為太祖皇帝恢復了殉葬制度,因此大明也基本沒有太妃之說。
先皇死的時候都帶走的差不多了,自然就沒有封太妃的必要了……
所以在遇到現在這種情況的時候,就只能靠臨時變通。
總的來說,這次朱祁鈺臨危登基,後宮的位份也就出現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是孫太后該怎麼辦,第二個是錢皇后該怎麼辦。
如果是正常的皇位承繼,自然不必說,孫太后進位太皇太后,錢皇后進位皇太后。
但是問題是,皇位屬於非正常傳承,那麼問題就來了。
現任的太后和皇后,並非新君的祖母和母親,所以理論上不能進位,而新君既然正位,那麼他的生母和王妃,就不能不跟著正位。
這麼別彆扭扭的,就搞出了所謂的兩宮並尊。
新君的嫡母和生母,同尊為皇太后,新君的皇嫂和大妃,同尊為皇后。
吳氏看完了奏疏,倒是沒什麼異常的表現,反倒是笑吟吟的望著朱祁鈺,開口道。
「聽你的意思,是對這番安排不滿意?」
朱祁鈺沉吟了片刻,罕見的有些張不開口,道。
「母妃明鑑,並尊雖好,但是兒子覺得,皆稱皇太后和皇后,恐難以區分,所以兒子想加上尊號,以便分開。」
吳氏撂下手裡的奏疏,道。
「這麼說,你是想給孫氏和錢氏加尊號?不然的話,以你的性子,不會這麼吞吞吐吐的。」
朱祁鈺臉紅了紅,道。
「什麼都瞞不過母妃,這些日子,兒子雖已登基,但是朝野上下不免議論,說兒子宗室欺凌太后,所以兒子才想了這個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事實上,這一次的登基,看似是眾望所歸,但是實際上,朝野上下也並非沒有不同的聲音出現。
朱祁鈺這些日子的手段,應該說是強硬了些,朝野中有的是明眼人,這些日子,已經有流言說他挾勢強逼,不敬嫡母了。
吳氏倒是淡定,開口道。
「這件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哀家沒什麼意見,不過孫氏只怕未必領你的情。」
朱祁鈺點了點頭,道。
「本也不指望兩頭能和解,只不過外朝有人議論,總要有個交代,既然她要裝聖母娘娘,兒子也樂得配合,畢竟現在,朝局還是平順為主。」
外朝的動靜,朱祁鈺其實也有所察覺,背後若隱若無的,有孫太后在背後操縱的跡象。
她的盤算,無非是想要塑造一個憂心國事,顧全大局的形象,順便反襯一下朱祁鈺的斤斤計較。
既然如此,他索性就把她抬得高高的,叫朝野群臣都看看,他這個新君,對嫡母的「尊敬」。
既然吳氏沒有什麼意見,那麼事情也就這麼定了下來。
因著景陽宮畢竟是吳氏的寢宮,他也不好留下來,便還是回了乾清宮安歇。
一夜無話。
翌日,禮部接了詔命,動作倒是很快。
朱祁鈺的這個提議,又不違背禮法,又是後宮之事,既然皇帝都沒有什麼意見,禮部當然更是一百個沒意見。
下了早朝,禮部尚書胡濙便會同內閣召開了部議,當天便擬好了尊號。
尊皇太后孫氏為慈聖皇太后,賢妃吳氏為皇太后。
尊皇嫂錢氏為端靜皇后,冊封郕王正妃汪氏為皇后,側妃杭氏為貴妃。
朱祁鈺在殿中處理奏疏,便聽到成敬過來稟報。
「皇爺,今兒早朝上的尊號一事,如今在外朝已經傳開了,內臣去取奏疏的時候,聽到不少大臣議論,都說皇爺深明大義,守禮守節,為天下表率。」
朱祁鈺聽了之後,笑了笑沒有說話,但是心中卻不由嘆了口氣。
這麼簡簡單單的一件事情,便能看得出來,朝臣心中,對於他這個皇帝,其實還是存著幾分芥蒂的。
不過迫於情勢,不好多說而已。
不然的話,也不會因為他稍有退讓,便如此讚譽。
所謂過剛易折,朝臣們都不希望,自己的君主是一個無情無義,視禮節倫序為無物的君上。
這種事情,他不做,朝臣礙於局面不會明說出來,但是心裡是怎麼想的,只需要一試便知。
想要真正掌控住朝局,他要走的路,可還長的很呢……
另一頭,慈寧宮的孫太后,聽說了這個消息,也是驚詫莫名,對著來稟報的王勤問道。
「你確定,不是給吳氏和他那個王妃上尊號,是給哀家還有皇后上尊號?」
要知道,尊號這個玩意,雖然沒什麼實際的用途,但是有尊號的,總歸是要身份稍微高些。
這些日子,那個朱祁鈺對她這麼步步緊逼的,怎麼突然轉了性子?
王勤剛被調到慈寧宮來,正是在孫太后面前要好好表現的時候,聞言,道。
「回聖母,確實如此,據說今日早朝上,外朝的那些老大人們,都盛讚皇上,說他大度明理,有仁君風範。」
孫太后臉色有些不好看,輕哼了一聲,道。
「如今他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然要裝出一副仁君的樣子,讓底下人服他,不過是邀買人心而已。」
王勤想了想,道:「聖母所言甚是,金公公還傳來消息,說是這些日子,也先的大軍似有異動,想來也是這個原因,皇上才不得不退讓了吧。」
聞言,孫太后眉頭微皺,問道:「金英還跟你說什麼了?」
自從朱祁鈺登基之後,按照之前的吩咐,金英就不怎麼往慈寧宮過來了,若有消息,都是由王勤來居中傳遞。
王勤道:「金公公說,這些日子兵部的軍報來的很密,看樣子,要不了多久,大戰將起,所以他建議聖母,這個時候暫時忍耐,不要跟皇上再起衝突,免得真的惹出什麼亂子來。」
孫太后把目光投向王勤剛剛拿過來的聖旨,上頭寫著的,正是上尊號一事。
擰了擰眉,孫太后最終點了點頭:「既然他有意和解,大局當前,哀家就暫時不跟他計較,待大戰之後,一切再談不遲。」
話音剛落,外頭就進來兩個內侍,慌慌忙忙的稟報道。
「聖母,剛剛景陽宮太后派人去了各處宮中,帶走了好多宮女內宦,說是事涉不法,要按內廷律論處……」
「砰!」
兩個稟報的小內侍悄悄抬頭,卻見慈聖皇太后娘娘霍然而起,臉色漲紅。
在她老人家的腳底下,是被摔的粉碎的茶盞。
碧色的茶水順著台階流下來,浸濕了厚厚的地毯……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4s 3.685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