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王天官這兩年還是收斂脾氣了,不然的話,他這個時候開口,問的就應該是……
「你這麼能,六部尚書交給你來干,怎麼樣?」
當然,現如今說法稍微委婉了些,但是意思還是一樣的。
你張同知既然這麼站著說話不腰疼,那你倒是拿出個解決辦法來啊?
什麼,你說你拿不出來?
看著手捧笏板,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的王文,張輗莫名的感覺到對方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想到王老大人的種種戰績,張輗不由吞了吞口水,氣勢不自覺的就弱了下來,但是在這大殿之上,眾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想被人看輕,因此最後,便成了一副明顯是硬撐著的外強中乾的語氣,道。
「朝廷各衙門,自然各司其職,若能為陛下分憂,本官自然是盡心竭力,殫精竭慮,只不過,本官隸於五軍都督府,既非禮部,亦非戶部,工部,此等問題,若讓本官來解決,要六部何用?」
「哦,原來張同知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並無良策,既然如此……」
王文嘴角掛起一抹譏諷的笑意,口氣澹然,道。
「那敢問張同知自己,算不算是你口中的無能之輩呢?」
「你!」
張輗頓時有些氣急,但是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見此狀況,王文神色一冷,輕輕甩了甩袖子,轉過身去,只丟下一句話,道。
「既無良策,便當緘口不言,朝堂上是商議政事之地,不是張同知這等只知阿諛奉承,無端橫加指責大臣之地,無謀非過,無謀妄言,才是真正的叫人看低了英國公府的家教門風!」
言下之意,拿不出辦法來就閉嘴。
不得不說,王天官的功力絲毫不減當年,依舊是嗆死人不償命,當然,一次次的罰俸,也明顯讓王天官成長了不少,已經漸漸學會如何不被人抓把柄的氣死人了。
這話沒有像沉敬一樣,明著把張輔搬出來,但是也差不多了,張家一門三兄弟,張輔張軏都已經死了,這代表英國公府家教門風的,可不就只剩下張輗自己,還有那個還在讀書的小英國公了。
張輗臉色漲紅,正想開口反駁,卻不曾想,這個時候,一旁的朱儀站了出來,道。
「天官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剛剛諸位大人也說了,朝堂議事,自是暢所欲言,若僅是戶部議戶部事,工部議工部事,部議便是,何必拿到早朝上來呢?」
「雖說朝廷各有執掌,但是既在朝上,各抒己見是常事,張同知也不過是說出自己想法,若是不對,天官大人據理力爭便是。」
「身在朝上,無論出身背景,皆是陛下臣子,即便是張同知言辭不當,又何必牽扯英國公府,至於方才沉大人提起已故定興王,更是不妥。」
「土木一役,百官蒙難,此誠奸人禍亂也,諸臣盡忠戰死,怎麼說也算為國而死,如此語出輕佻,豈合聖人之言乎?」
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結親之後,兩府早已經是同氣連枝,所以,朱儀出面替張輗說話並不奇怪。
這話擺明了是在拉偏架,不過話說的漂亮,倒是比張輗高上了不止一籌。
但是,王天官又豈是會輕易認輸的,冷笑一聲,道。
「合不合乎聖人之言,本官心中自然有數,國公爺還年輕,聖人之理還當多多修習,若是國公爺有意和本官探討聖人之言,過幾日經延之時,不妨請陛下恩准一同前來,本官一定跟國公爺解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話一出,底下不少大臣不由臉上出現一絲戲謔之色,有些官員甚至忍不住發出了輕微的笑聲。
王天官果然還是王天官,這張嘴啊……就差直說你個年紀輕輕的後學末進,想跟老夫談聖人之理,再回去讀幾年書吧。
不過也是,這位成國公也不看看面前的人是誰,王文雖然平時嘴臭,但走的是科舉正途,想當年,也是不到三十,就中了進士,朱儀一個勛貴子弟,和他談論聖人之理,多少有幾分班門弄斧的味道。
這擺明了是嘲諷,以至於,對面的不少勛貴武臣,臉色都變得有些不好看,不過,朱儀倒是臉色平靜,沒什麼特別的反應,道。
「多謝天官大人提點,若陛下恩准令本國公入經延,自當好好同諸位大人探討一番。」
「不過,本國公和張同知想說的,其實也無非是一句話而已,朝廷設文武百官,各司其職,輔左陛下,是為替陛下分憂,解決政務繁難之意。」
「諸公身居廟堂,不說一應事務都該辦的妥妥噹噹,但是至少,也該竭盡全力,實有艱難未成其事,再向陛下訴苦求助,方是常理,豈有事之未行,一味抱怨,讓陛下陷於兩難之地的道理呢?」
「唯有文武群臣各司其職,竭盡效忠,方不負國恩,對嗎?」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但是,卻不由讓王文一陣皺眉。
不知為何,這話說的好似沒錯,可他聽著,總覺得有股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味道,一念至此,王老大人忍不住吐槽道。
「說得好聽,那不知成國公承繼爵位以來,為朝廷做了多少有用之事?打了幾場仗呢?」
如果說,朱儀在襲爵之前,雖然目的性很強,所倡基本都和太子相關,但總還算做了那麼幾件事的話,那麼,在襲爵之後,他在朝堂上活躍的次數,的確並不算多。
而且,既然說文武分立,那麼文司治,武司戰,身為頂級勛貴,你成國公打過仗嗎?
王文這話問的有些刁鑽,帶著他那熟悉的無賴氣息,要知道,朱儀這麼年輕,又剛剛襲爵,哪來的仗給他打……
不過,面對這擺明了就是為難的話,朱儀卻也不氣,拱手道。
「天官大人所言有理,本國公慚愧,世受國恩,但是卻不曾親至戰場,不過這也是因為天下承平,朝廷人才濟濟,所以,用不著我一個如此年輕的勛貴來去統領大軍出征。」
「不過,朝廷有文政有武事,倒也不一定必要征戰沙場,才算是為國盡忠,陛下雄才大略,自登基以來,平邊亂,迎上皇,開互市,鑿大渠,整飭軍屯,樁樁件件皆是大事,樁樁件件皆有繁難。」
「然則如此諸多大事,上賴陛下英斷,下賴群臣協力,樁樁件件都處理的妥妥噹噹,遠的不說,兵部剛剛結束的軍屯整飭,還有軍府如今正在嚴查的諸武官貪瀆之事,豈不艱難?」
「然而前者有于少保不畏繁難,殫精竭慮,後者有軍府上下竭力配合,如今皆大有成效,如此作為,方為國之干城當為之事也!」
狐狸尾巴果然露出來了……
雖然在此之前,朱儀做了那麼多的鋪墊,但是,當他這番話說完之後,在場的諸多大臣皆是不約而同的神色一振,敏銳的捕捉到了朱儀話中的關鍵詞。
不管他前頭說了多少,最終的落腳點,放在了兵部的軍屯整飭和如今的軍府整頓之上。
怪不得這次是張輗率先出面,這整頓軍府的提議,不就是他當初提起的嗎?
現在這是要做什麼,表功?
還有,朱儀將兵部的軍屯整飭牽扯進來,又是想做什麼?
難不成,是想說兵部繁忙,所以在之後的軍府整頓中,將兵部排除在外?
一時之間,在場諸臣心中閃過諸多念頭,目光在張輗等人的身上掠過,頗有幾分若有所思的樣子。
果不其然,聽到朱儀提起了這樁事,上首天子沉吟了一下,便開口問道。
「軍府整頓,如今已有數月,可有結果?」
於是,所有人都望向了殿中的幾個軍府都督身上,出乎意料的是,被任命總領此事的靖安伯范廣尚未出言,一旁的後軍都督府王欽便站了出來,道。
「陛下明鑑,臣等承陛下旨意,察查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張輗所奏軍府不法官員,如今,後軍都督府所涉八人,已核查清楚,詳情在此,請陛下御覽。」
說罷,他從手中拿出一份奏疏,便呈遞了上去。
有內侍走下御階,將奏疏呈遞到了天子面前,翻開奏疏,天子大略掃了一眼。
與此同時,底下的王欽繼續道。
「陛下,此次後軍都督府這幾個官員能夠如此快速徹查清楚,全賴張同知四處奔走,細心探查,拿出了諸多證據,據臣所知,中軍都督府及左軍都督府察查之事,也已接近尾聲,相信月余之內,必能呈上完整奏疏,結束此事。」
聽完這番話,在場的一眾重臣,心中也便大致有了底。
果然,還是在為張輗表功!
先前張輗彈劾軍府中的官員,其實便是想要拿到軍府的控制權,但是可惜的是,天子並不認賬,反手任命了王欽做後軍都督府的都督,以此來離間成國公府和英國公府之間的關係。
如今看來,朱儀應該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開始和王欽聯手,想要再度推張輗上位。
不過,這手段卻是有些粗糙了,不出意外的話,怕是難以如願……
要知道,這次整頓軍府,雖然算是自查,但是,天子有旨意,以中軍都督府為主,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王欽單獨上奏,其實算是越權,就算是退一萬步,也算是不給范廣面子。
畢竟,越過主位之人先行上奏,多多少少有些壞規矩,而且,你後軍都督府查的這麼快,讓中軍都督府的臉往哪擱?
暗暗打量了一下旁邊的范廣臉色,果不其然,這位范都督在反應過來之後,神色就頗不好看,明顯是被氣的不輕。
很快,上首的天子也看完了奏疏,不過,對於奏疏的內容,天子卻並未多言,隨手將奏疏擱在御桉上,他老人家並沒有搭理旁邊賣力為張輗表功的王欽,而是對著范廣問道。
「范都督,之前朕命你主持此事,徹查五軍都督府受彈劾之人,現如今,查的怎麼樣了?」
手裡拿著匯報進度的奏疏,卻好似沒看見一樣,仍舊要問范廣進度如何,這便是天子的態度。
見此狀況,底下的王欽和張輗,臉色都不由有些尷尬,自覺的旁邊大臣看著他們的眼神都怪怪的。
這不由讓一旁的文臣心中輕笑不已,看來,這位英國公府的張二爺,還是搞不清楚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
像是這種越級表功的行為,不是不能有,但是,前提是得上位者縱容,才能有用。
要是說,現如今張輗是天子的親信,他這麼做,天子順水推舟,范廣就算不滿,也只能忍著。
畢竟,這份奏疏能拿出來,說明還是做成了些事情的。
可問題就在於,人家范廣,才是真正的天子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反倒是張輗和王欽二人,不過是藉助時勢上位的。
這種情況之下,你越過主持者上奏,不被晾著才怪!
天子垂問,自然不可不答,所以,儘管有些倉促,范廣也只是稍稍猶豫,便上前道。
「陛下容稟,臣接到旨意之後,聯合左軍都督府趙都督,後軍都督府王都督,已經基本將情況查清,按照目前狀況來看,張同知所彈劾的情狀基本屬實。」
「但是仍有少數幾人,所查得的證據尚不足以定罪,臣本想待一切察查清楚之後再行上奏,未料王都督已將後軍都督府諸事料理得當,請陛下放心,臣必定儘快將此桉察查清楚,詳加稟奏。」
這話說出來,在場的不少大臣有些遺憾。
說到底,范廣還是個實誠人,哪怕王欽等人已經做到了這個份上,他說話還是相對客觀,並沒有刻意的往不利於張輗的方向去引,甚至還肯定了他的作用。
們心自問,此情此景,要是換了他們來,有八百種手段可以讓著兩個人無地自容。
可惜了……
聽了這番話,天子也皺了皺眉,不過,到底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道。
「既然如此,那便加快進度,緊著將此事辦完,然後寫個詳情奏報,呈遞上來,再議吧。」
「是……」
范廣低頭領命,退了回去,與此同時,尷尬的王欽和張輗,也灰熘熘的退了回去。
打從剛才開始,天子一直就問的是范廣,看都不看他們,再繼續硬著頭皮呆在原地,就屬於純純的自取其辱了。
看著殿中靜了下來,朱祁玉沉吟片刻,隨後道。
「諸王離京一事,若無異議,禮部便可著手安排了,至於代藩移封之事,既然各部都覺得此事有難處,那便下去再議一議,想個法子出來。」
「今日便到此為止,散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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