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戰鬥力過強

    文華殿上,群臣面前。

    徐大人疾言厲色,義正言辭,對著何文淵厲聲呵斥,一時之間,不知道在多少人心中樹立起了高大的形象。

    這副場景,誰人看了不得稱徐大人一聲好膽量!

    與之相對的,則是作為視線中心的另一位主角,何文淵,此刻卻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簡直就和戲本子裡被戳中痛處的大反派一模一樣。

    於是,群臣頓時議論紛紛,原本天子剛剛奇怪的舉動,就已經讓殿中諸臣心生疑竇,如今,何文淵一個堂堂的三品大員,吏部侍郎,面對區區一個五品的右春坊大學士,卻如此氣短,很難不讓人覺得他在心虛。

    殿中的情勢愈演愈烈,東宮一脈的官員,今天擺明了,就是不想放過何文淵,緊跟著徐有貞之後,右庶子倪謙也站出來,道。

    「東宮儲本,攸關社稷安定,近來京中流言,多傳乃是何大人鼓動陛下,有廢立之心,如今群臣俱在,何大人若是未曾上奏,何不趁此機會,將事情分說清楚,既是還何大人自己一個清白,也是澄清流言,安順輿情!」

    倪謙同為東宮屬官,職位還沒有徐有貞高,但是,他是治學大家,在士林當中,一向頗有清望,自入東宮之後,也一向恪盡職守,此刻他一出面,不少東宮的其他屬官,也紛紛站了出來,嚷嚷著要讓何文淵給個說法。

    如此群情鼎沸,何文淵被逼的無路可退,臉色難看之極。

    要知道,這裡可是文華殿,群臣皆在,他無論說些什麼,轉瞬之間,就會傳遍整個京城。

    這幫東宮的人,這算是將他架在火上烤了,如果說他承認,那麼,便算是徹底將東宮儲位的矛盾掀開到了明面上,不知道還要掀起多大的風浪。

    可是若是否認,紙終歸是包不住火的,如今朝中流言紛紛,可見背後一定有人推動,萬一要是被人查出了實證,那麼,他今日的否認,便會成為他欺世盜名的證據,同樣是難以翻身。

    既然如此……

    何文淵咬了咬牙,抬頭望著在場群臣,道。

    「不錯,本官的確曾經上奏陛下,請易太子!」

    一言既出,群臣皆驚。

    殿中頓時變得一片死寂,誰也沒有想到,這種事情,這位何大人,竟然真的敢承認下來。

    而對於何文淵來說,京中的流言鬧得如此沸沸揚揚,他又豈會不知,既然知道了,又豈會對如今的場面沒有任何的準備?

    即便是如今的這個場景,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但是,事已至此,他早就已經沒了退路。

    朝堂之上,士林當中,有些時候,首尾不一,比行差踏錯還要嚴重,後者還可以說是政見不同,各奉其道,但是前者,卻無疑是要被唾棄的。

    所以,事情發展到這種程度,對於何文淵來說,其實他已經沒有了退路。

    說到底,何大人也是宦海沉浮多年之人,既然下了決定,那麼,自然就不會退縮。

    面對著眾人各樣的目光,何文淵沉聲開口,道。

    「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傳之子,此乃千古不易之理,太上皇任意妄為,寵信權宦,以致土木之禍,神器有傾覆之危,陛下臨危受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堪稱再造華夏,其功可比光武。」

    「然而,宮中聖母不顧社稷,一意先立太子,此正道乎?太子殿下乃太上皇之子,若太上皇在位,自當居於東宮,然則,太上皇既已禪位,法統便在當今陛下,倫序傳承自當有移,此非正理焉?」

    「自古以來,何曾聽聞禪位之人,能替在位之君復立儲貳,不論禮法還是情理,太上皇之子,皆無仍居東宮之理,本官上本諫言,有何不妥?」

    「嗡」的一聲,隨著何文淵的話音落下,殿中各種各樣的議論,簡直要衝破屋頂。

    有人怒聲喝罵,有人竊竊私語,有人讚嘆於何文淵竟敢如此大膽,還有人神色不定,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總之,他這一番話,算是徹底點燃了整個朝堂上的氣氛。

    誰也沒有想到,這位何大人,說話竟然如此尖銳!

    要知道,他的這番話,可不僅僅是要廢立太子這麼簡單,更重要的是,他清楚的提出了一個觀點。

    那就是,太上皇既已退位,便失去了法統,既然法統已經轉移,那麼,東宮儲本自當更動,這個觀點並不能算是什麼新鮮事,但是,卻是朝中諸臣,一直都默契的避而不談的事。

    可如今,就怎麼被何文淵,當著眾多大臣的面,就這麼說了出來,這便相當於,強迫所有人,都直面這個問題。

    社稷江山的法統,如今到底在誰?

    如果說太上皇之子仍居東宮,那皇帝又算什麼,如果說,皇帝是正統的話,那麼,太上皇之子憑什麼成為儲君!

    這個問題,稍有不慎,對於說話的人來說,就是萬丈深淵,但是,何文淵此刻算是豁出去了,挺直腰背,環視著在場的所有人,道。

    「諸位大人,你們既然要在這殿上分說清楚,那便請各位大人同本官論辯一番,若是有人覺得本官所言有哪處不妥,便請說出來,本官相信,朝野上下自有公論。」

    「如若是本官錯了,自當上稟陛下,自請降罪!」

    殿中緩緩安靜了下來,逐漸變得鴉雀無聲,就連殿中的不少東宮屬官,也眉頭緊皺,臉色陰晴不定。

    不得不說,何大人此刻的氣勢,的確是很唬人。

    還是那句話,這般場合,發生的所有事情,轉瞬之間,都會傳遍整個京城。

    可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何文淵竟然敢如此理直氣壯的說出這種話,他到底是孤注一擲,還是……有恃無恐?

    想想京中最近的流言,一眾大臣心中不由有些滴咕,這何文淵的奏疏,畢竟是密奏,可其中的內容,怎麼就偏偏就泄露了呢?

    而且,不僅泄露了出來,還傳的如此詳細具體,這背後如若說有人指使,那麼,能夠接觸到密疏,又能在京城中散布開來的,難不成……

    心中隱隱浮起一個猜測,眾臣震驚之餘,再看何文淵時,卻已然多了幾分複雜。


    如果說,要和一個何文淵斗,那當然沒什麼,可是,如果要和……那他們可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眼見得大殿當中安靜了下來,徐有貞看了一眼朱儀,心中暗道一聲不妙,隨後,朱儀上前喝道。

    「何侍郎,你放肆!」

    「陛下早有旨意,朝中大臣,不可妄議宮中之事,太子殿下雖是遵聖母之命而立,卻實則是受太上皇及陛下旨意而出閣讀書,預聞政務,如今天家和睦,陛下將太子殿下視如親子,何曾有動搖儲本之意?」

    「你身為讀書人,罔顧禮法,肆意妄言,當真不怕士林清議乎?身為朝中大臣,你妄議天家,挑撥陛下和太子殿下關係,當真不怕朝廷律法嗎?」

    這番話,說的疾言厲色。

    但是,卻不是對何文淵說的,而是,對在場的群臣所說的。

    朱儀也看出來了,眼下,朝中的大臣們,實際上畏懼的不是何文淵,而是何文淵背後,可能存在的天子。

    如果說,真要是讓他們把這件事當成是天子的意思,那麼,真正敢站出來反對的人,只怕是寥寥無幾。

    所以,他這番話,看似是在指責何文淵,實際上是在說,天子絕對沒有易儲之意,而且,用士林清議和禮法來提醒在場群臣,如果他們今日一言不發,那麼,以後朝野上下輿論議論的,就不僅僅是何文淵一人了。

    果不其然,他話音落下,不少上了年紀的大臣都變了臉色,身為讀書人,他們最在乎的,不外乎就是身後之名,朱儀這麼一激,他們倒真的有些糾結……

    然而,何文淵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面對朱儀的指責,他直接了當的就頂了回去,道。

    「成國公出身將門,卻沒想到,也懂得士林清議四個字!」

    「朝廷自有法度,先賢自有至理,並非是誰一言可以歪曲的,太祖立國,早有定製,皇位承繼,遵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之理。」

    「敢問成國公,當今太子,乃是陛下之子,還是陛下之弟?」

    這tm……活沒法幹了!

    朱儀一時也沒有想到,這位何侍郎的戰鬥力這麼強,果然跟王文待久了,都是一個德行。

    這話讓他該怎麼答,的確,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是太祖所立下的鐵律,也是歷代奉行的承繼倫序。

    從這一點上而言,當今太子的身份的確尷尬,當然,這並不代表,何文淵說的就是對的。

    因為,他刻意忽略,或者說堂而皇之的隱去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當今陛下的皇位,是非正常承繼的。

    但是,如果從這來論的話,那麼當今陛下,理當還位給太上皇才是,可這個道理,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是敢說的。

    且不說,當初就是他們擁立的當今陛下,單說是這皇權巍巍,真當皇帝不會殺人嗎?

    可如果說不討論當今聖上的法理的話,那麼,太子的法理,也就不可能捋順。

    就此而言,這何文淵,算是掐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喉嚨。

    一時之間,朱儀的氣勢弱了不少,見此狀況,徐有貞也有些著急,上前道。

    「何文淵,你以為憑藉一張巧舌,便可以顛倒黑白,蠱惑聖聽不成?當今陛下,何等聖明聰睿,豈會因你這等妄悖之人,而壞天家親情?」

    話雖是這麼說,但是,這理由明顯不足,已經只能靠名頭來往下壓了。

    見此狀況,殿中不少大臣也開始動搖起來,和剛剛沸反盈天的喧譁不同,這一次,所有人都是竊竊私語。

    就在此時,忽然有人咦了一聲,身邊之人朝著前頭看去,卻見殿前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隊人,為首的,正是乾清宮總管太監懷恩,這位大太監帶著一隊內宦,皺眉看著底下亂糟糟的景象,喝道。

    「既已退朝,爾等為何逗留殿中,遷延不去,可知如此作為,乃殿前失儀之罪?」

    有人來就好!

    不論是正在殿中對峙的何文淵,徐有貞,朱儀等人,還是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群臣,都鬆了口氣。

    最怕的就是這種場面沒人管,現如今,懷恩來了,雖然看樣子他並非是奉旨而來,只是得知了文華殿中的亂象所以匆匆趕來,可是,他這個天子身邊的太監總管既然來了,那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於是,朱儀上前,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如實說了一遍。

    懷恩聽完之後,亦是眉頭緊皺,遲疑片刻,道。

    「諸位大人稍等,咱家這就去稟報陛下。」

    隨後,他便轉身離開了。

    而在懷恩的身影消失之後,殿中反而安靜了下來,即便是偶爾有些低聲交談,聲音也自覺的壓的若有若無,整個大殿當中,莫名的瀰漫著一股奇怪的氣氛。

    老大人們就這麼等著,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直到殿中的大臣,已經隱隱都有些躁動不安的時候,懷恩總算是回來了。

    只見這位總管太監站到殿前的台階上,手中拂塵一甩,道。

    「陛下口諭,宣六部尚書,左都御史,內閣大臣,五軍都督府都督,成國公朱儀,豐國公李賢,東宮一應屬官,翰林學士,六科都給事中,副都御史王竑,吏部侍郎何文淵等人,武英殿侯召,其餘諸臣即刻散朝,歸衙辦事,不得遷延。」

    聽到這番話,殿中的不少大臣,都不由將目光望向了一旁的何文淵。

    看來這次天子,也知道情勢嚴重,不能拖延,所以,打算儘快將事情解決了,不然的話,不至於一次性將朝中有分量的大臣都召集了起來。

    不過,這份名單……有心之人似乎隱隱已經察覺到了一絲端倪,但是,卻無人再多說一句話。

    很快,群臣各自領命,被點到的大臣紛紛前往武英殿候旨,其餘的大臣,則是三三兩兩的散去。

    但是,他們所有人心裡都清楚,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這件事情的結果如何,還要看此次議事是什麼結論。

    不過,無論這件事情最終結果是什麼,只怕,都會在朝中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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