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晴了多日的汴京罕見的下起了小雨,天空暈沉沉的像是隨時要落下來同大地融為一體。
昨日滿城繁花讓人以為春日到了,這一夜之間減去的冬衣又重新穿上了身!
一支不起眼的押解小隊沉悶地往北走著,進出城的小老百姓們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開封府每隔一段時日都會積攢一撥犯人發配邊關服勞役。
如今西北戰事頻發,缺人幹活缺人送死這陣子流放都走的這一條道兒,他們見得多了。
褚良辰站在隊伍里,忍不住地踮著腳朝著前面送別的長亭期待地看了過去,這會兒亭中擠了不少人,男女老少烏泱泱的,離得最近的那群書生還抬了桌椅來,冒著細雨提筆送別,送別詩寫了厚厚一疊兒,人也尚未走。
再有那穿著短打武夫打扮的,抱著一罈子酒圍成圈兒地豪飲也有家中婦儒抱著外出的男丁失聲痛哭。
「陳神機,你說顧親事會帶著來嗎?」
褚良辰沒有瞧見朝思暮想的那張面孔,有些失落的垂下眸去,問向了身邊同樣戴著枷鎖的陳神機。
陳神機砸吧砸吧了幾下嘴,他是匠人不光會做弩機,還會做不少好玩意兒,因著這個在獄中那是相當討喜,這一番大獄坐下來,不光沒有瘦,倒是心寬體胖還胖了幾分。
自從那日將星火傳承給了顧甚微,殺死了仇人李貞賢,他整個人都升仙了。
他不行,可小顧女俠同她的父親老顧少俠一樣行!
他如今便是死也都瞑目了,何況他還不用死。
陳神機想著,亦是朝著那烏泱泱的長亭看了過去,「那不是麼?這才幾日功夫,你連你弟弟都認不得了!」
流放的隊伍一到跟前,不少人都擠了出來,朝著那押送的隊伍涌了過去。押解的官差假意地攔了攔,見沒有鬧事的刺頭兒,便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叫他們短暫地續起話來。
褚良辰循著陳神機的視線看了過去,這一瞧便紅了眼睛。
從前那個跟著他東躲西藏,瘦得皮包骨頭像是一隻隨時都會死去的貓崽子一般的王景,終於面頰生出了肉來,他的臉上有了血色,整個人都顯得活潑了許多,跟在了顧甚微身邊之後,王景當真是活成了他夢想中的樣子。
褚良辰想著,衝著顧甚微的方向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不年不節的,你年紀比我還大,在這裡跪我是想要我折壽麼?」顧甚微撐著傘看向了王景,「長話短說,待不了多久。」
王景紅著眼睛,激動地點了點頭,他朝前一撲,一把抱住了褚良辰的頭,「哥哥!」
顧甚微瞧著,走到了陳神機身邊,「別死了,你那東西我搞不明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到傳人。」
陳神機一怔,有些驕傲地嗯了一聲。
二人都算是江湖兒女,做不來那扭捏的送別戲,顧甚微沒有多說什麼,將一個包袱悄悄地塞給了陳神機。
「差不多行了,上路了!耽誤了時辰,你們誰擔當得起?」押解的官差瞧見顧甚微的官袍,衝著她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陳神機同褚良辰,衝著送別的眾人大聲喊了起來。
顧甚微瞧著,將淚流滿面的王景拉了出來,推到了那遮雨的涼亭之下。
綿綿細雨霧蒙蒙地,那押送的隊伍同他們身上穿著的灰撲撲衣衫一般,不多時便融入了雨幕中消失不見了。
顧甚微見實在是瞧不見了,這才朝著王景看了過去,他的眼中雖然還是含著淚水,但是這會兒卻已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見他這般,顧甚微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
讓她一劍戳死一個人很容易,讓她安慰人委實就不那麼容易了,好在王景雖然年紀小,卻遠比尋常孩子要來得堅韌許多。
「阿姊離開汴京之後,我會照顧好十里阿姊的。」
顧甚微伸出手來,拍了拍王景的肩膀,「嗯,你跟著湯二郎好好治病,莫要總是在夜裡看書,若是傷了眼睛就不好了。若是當真遇到什麼特殊情況,活下來是第一要務。」
「實在是處理不了,可以去尋」
顧甚微說到這裡頓了頓,張十刀就同他們一起住著,這次離開她還特意讓平旦樓眾人保護。通常情況平旦樓都可以應對,可萬一整個汴京城裡她還能去尋誰?
她在腦海中搜尋了一遍,發現只有寥寥幾個名字蹦了出來。
「可以去尋韓御史庇護,亦或者是去皇城司尋張春庭」
顧甚微說著,微微有些心虛。
自從昨日接到了出京命令,她頭一個想的便是安頓好十里同王景,入夜之後又趁熱打鐵潛入了馬將軍府初探了究竟,等收拾好一切又想起了獄卒的話說,一大早天不亮便領著王景來送褚良辰
這倒騰來倒騰去,竟是忘記同韓時宴辭行了。
她想著,穩了穩心神,「他們不會坐視不理的。」
顧甚景點了點頭,他朝著顧甚微看了過去,輕輕地說了一聲「景銘記於心」。
二人沒有再多說什麼,顧甚微衝著不遠處的張十刀招了招手,張十刀立即趕了馬車過來見顧甚景連人帶車抱了上去,待馬車帘子放了下來,他方才趕起了車對著顧甚微頷首了頷首。
顧甚微看了過過去,什麼也沒有說,目送著馬車遠去。
長亭的人來來往往的,走了一撥人,又來了一撥人。
顧甚微在心中算了算時辰,差不離張春庭所說的隊伍就要出城來了,她這樣想著沒過多時,就瞧見一支隊伍浩浩蕩蕩的朝著這邊緩慢的行了過來。
她剛想要定睛看清楚,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了起來,「顧親人!顧親人!」
顧甚微嘴角抽了抽,循著聲音看了過去,這一看更是百感交集,只見那車隊當中兩匹駿馬朝著她飛奔了過來。那手都要揮得爛掉了的,不是開封府吳江又是哪個?
而在他身邊同樣是騎馬,卻顯得像是狀元遊街似的人不是韓時宴又是哪個?
枉費她方才還覺得自己不夠意思,沒有去向韓時宴辭行
「顧親人,這可是太好了!我們三人又要在一起了,不枉費我在舅父拜神的時候蹭了蹭,當真是靈驗!」
顧甚微先是看了韓時宴一眼,方才將目光落在了吳江身上,「你覺得什麼事情需要皇城司御史台還有開封府推官一起去?又不是北朝大王死了,請我們前去查案」
吳江顯然之前壓根兒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好奇的撓了撓頭,「好像還真是這麼一回事!所以為什麼?」
顧甚微目光複雜地朝著不遠處的汴京城看了過去,那還用說嗎?他們三個太煩人被人掃地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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