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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戲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 紀雨寧一時也有點六神無主,可她還是以最快的速度穩下來, 大聲道:「護駕!」
一壁扭頭望向皇帝, 那支流矢不偏不倚落在他箭頭,楚珩臉色發白,指縫間滲出鮮血來——為了準頭, 箭頭做得極短, 捨棄了力道,想來傷勢不重, 但不知是否淬過毒的。
無論如何不能讓傷情外泄, 以免朝中動盪。紀雨寧當機立斷, 用長長的裙擺遮擋住皇帝身形, 一面著人將嬌嬌兒抱起來, 快速撤退。
周歲宴自然辦不下去了, 客人們也被郭勝等內侍禮貌請回。石景蘭站在人堆里,翹首以盼,只是望不到頭——到底中了還是沒中?以皇帝的脾氣, 若當真無事, 必定會談笑風生繼續下去, 不會被區區幾名刺客嚇倒;換言之, 便是支持不住了。
熙熙攘攘間, 有人抽空將一封短箋塞入她手心裡,石景蘭不著痕跡納入袖中, 她再想不到這件事能辦得如此圓滿, 眾藩王想必是籌至爛熟的, 臥薪嘗膽,方得今日。
可憐紀雨寧剛死了前夫, 恐怕還得再死一任丈夫,石景蘭想到此處,幾乎縱聲大笑。她不敢逗留,趁著場面尚在騷亂之際,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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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雨寧有心看看皇帝傷情,然而此刻實在千頭萬緒,她只能顧全大局,一面著人安撫前來赴宴的宗親大臣,一面親身去慈安宮看望石太后——石太后在得知皇帝遇襲的那刻就幾乎暈倒了,她上年紀的人本就受不得刺激,何況這樣的事百年也難遇上一回,他們怎麼敢!
紀雨寧雖亦猜到是諸位藩王做的手腳,奈何沒有確實的證據,亦不能一一查證,且那混在御林軍中的刺客不久便已服毒自盡,可見是安排好的死士,只圖一搏,未留後路。
承乾宮中,太醫來來往往,見面卻俱是搖頭。楚珏是最早來探視的那個,目睹此情此景,由衷生出股哀戚之感,若非真的傷勢劇烈,哪用得著將整個太醫院請來?
原本準備了滿眶的眼淚,及至進裡頭一瞧,皇帝正悠閒窩在床頭啃著一隻梨,楚珏的淚水硬生生就給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滿臉驚疑,「皇兄,你」
楚珩從胸口扯出一塊護心鏡來,卻原來他早有準備,箭頭將將擦著鏡邊過去,僅僅擦破了點皮,雖然確是浸了藥的,但中毒不深,將息幾天就沒事了。
「那您還把太醫院都召來?」看外邊陣仗,楚珏險些還以為皇帝要殯天了——那他跟景秀不就得守三年國孝?婚事也辦不成了,想想就夠倒霉。
皇帝輕輕踹了他一腳,這沒良心的小子!一面沒好氣道:「你以為朕願意躺著?不如此,怎能引蛇出洞?」
楚珏總算悟出點玄機,「皇兄的意思,是要削藩?」
皇帝頷首,「正是。」
從太—祖皇帝定下分封的規矩以來,他眼看著那些藩王如何休養生息、發展壯大,當初固然發揮了些作用,可隨著屬國國力愈強,卻成了尾大不掉的麻煩,終有一日會惹出亂子。從前他不著急,是因為孑然一身,無需顧慮,可如今嬌嬌兒出世,他心裡被溫情占滿,也愈發感到處理這些隱患的嚴重性——他想留給紀雨寧母子的,是一個太平天下,這樣,即便哪天他遭逢不測,紀雨寧也不至於受人轄制。
何況,他的兄弟們也已然蠢蠢欲動了。上回嬌嬌兒的滿月宴,皇帝就察覺這些人不懷好意——當初都以為他子嗣犯難,想不到這麼快就有了繼承人,自然看不入眼,個個都想取而代之。何況嬌嬌兒年紀尚小,便是再過個幾年,也還是髫齡稚童,不趁此時下手,等新君坐大便來不及了。
「只是朕亦料想不到,他們連一年都等不及。」楚珩冷笑道,刺客的安排雖不在他意料之中,他卻早有提防,若非這面銅鏡在,此刻恐怕早已成了箭下亡魂了,到時候孤兒寡婦豈非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楚珏想到那般光景,亦難免心生惻然,當即踴躍地道:「皇兄,若有能幫得上的,您儘管吩咐。」
楚珩就等著這句話呢,當下命他附耳過去,低低交代了幾句。
楚珏喏喏點頭,他在京中人緣雖然不廣,但卻是與皇宮走得最近的一個,那些人要打聽消息,必來找他,屆時,便可伺機而動。
「只是,」楚珏猶疑道,「連皇嫂也要瞞著麼?」
皇帝的意思是對外稱病,營造一種命不久矣的假象,把那些圖謀不軌的人悉數釣出來。可是紀雨寧她本是至情至性之人,聽聞此噩耗,豈不得肝腸寸斷?
楚珩苦笑了一下,「正因她太重情義,朕才不能讓她走漏消息,牽一髮而動全身,你我都擔待不起。」
楚珏知曉茲事體大,只得應允。兄弟倆密密商量了幾句,他方起身告辭,出門時,楚珏恰到好處的露出些哀戚,一副悲傷過度又強打起精神的模樣。
紀雨寧正好過來,眼看如此,不由得多問上兩句,「陛下還好麼?」
楚珏說不出話來——怕露餡。落在旁人眼中,卻仿佛嗓子都哽咽了一般,只紅著眼擺了擺手,黯然離去。
皇帝從窗戶那兒瞧見,可謂心滿意足,六弟頭一遭誆人,居然輕車熟路,半點看不出做作痕跡,當真天賦異稟。
待聽到腳步聲,知曉紀雨寧已經進門,楚珩趕緊將半個吃剩的梨扔進字紙簍里,又揩了揩嘴,搬出一副氣若遊絲的跡象。
滿以為紀雨寧會大悲大慟,哪知對方的情緒卻比他想像中平靜許多,紀雨寧只拖著虛浮而清淺的步子過來,凝神道:「陛下可要妾幫忙換藥?」
雖然傷勢不重,楚珩肩頭還是裝模作樣綁了塊紗布,裡頭沁出斑斑殷紅,乍一看是挺唬人的。
楚珩默默點頭,忽然間想到「哀莫大於心死」這一類的話,紀雨寧不聞不問,是不是已經心死?
忍不住就想將真相告知與她,好容易才按捺住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再則,他也想以旁觀者的身份來瞧瞧,紀雨寧在自己瀕臨垂危時的反應——感情原是不需要試探的,可因為這段失而復得的感情太過來之不易,他總忍不住想去證明,證明她是真心愛他嫁給他。
原來坐擁天下的帝王也會患得患失,是不是?
說話間,紀雨寧已將那塊染血的紗布取下,重新敷上藥酒與金瘡藥,再裹上潔淨棉布,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帶半分遲疑。
楚珩正要道謝,紀雨寧卻重重一掌拍了上去,狠狠揚眉,「騙人很好玩是不是?」
女孩子再怎麼生氣,體格放在那裡,打人也痛不到哪兒去。
楚珩滿頭霧水,本待佯怒,哪知紀雨寧卻兩手一摔,趴在他胸口痛哭起來,一壁還不斷地用拳頭捶他,「你知不知道方才我多害怕?母后倒了,你也倒了,指望我一人撐起這偌大的宮殿麼?」
當時她真覺得天要塌了,甚至覺得她是個不祥之人——若非一定要立她為皇后,或許他也不會遭人暗算?更不會受傷。
楚珩即便再糊塗,也知曉計劃已經暴露,只能摸了摸鼻子,尷尬地道:「你怎麼發現的?」
這還用細看?紀雨寧忿然抬頭,做了兩年的夫妻,彼此性情不會更清楚,皇帝若真身中劇毒,忙著安撫她還來不及,哪裡有閒情打官腔?楚珏的表現倒是無可指摘,然而他一句話也不說,半分安慰的言辭都沒有,顯見得其中有鬼。
不怪紀雨寧生氣,兄弟倆聯起手來將她當傻子耍呢。紀雨寧忍不住又捶了他兩下,「沒心肝的,哪日你若真去了,我也不會為你哭喪!」
楚珩明知她在說氣話,心頭仍為之一凜,只得老老實實承認錯誤,又輕呲了一聲,暗示肩膀很疼。
紀雨寧揭開棉紗布一瞧,果然紅腫更深了些,心下亦有些自愧,嘴上道:「活該!疼了才知道教訓。」
卻再度拿了藥膏來,輕輕敷在患處,用指腹緩緩按揉消腫。
楚珩心情大暢,「你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但這事該怎麼辦?」
紀雨寧白了眼,「有什麼可憂慮,六弟自忙他的,我自忙我的,保准不耽擱您的大計便是。」
論演戲,紀雨寧自認不會比任何人差,她自幼家教嚴格,又和兄長一起進學,每逢想偷個懶的時候,眼淚鼻涕無一不派上用場,回回都能讓幾個大人上當。
如今只會更熟能生巧。
紀雨寧從承乾宮出來,便拿手帕按在臉上,仿佛搵淚。
此時還來不及宣召諸位宗室侍疾,唯獨長清最早得知消息,先去看了母后,便十萬火急地趕來看望兄長。
她身後則跟著幾個鬍子拉渣的封地藩主,明明皇帝今日剛出的事,他們卻好像幾天都不眠不休一樣——若說心裡沒鬼,誰信?
一見紀雨寧出來,幾人忙團團圍上前去,「娘娘,陛下可還安好?」
太急於打聽情報了,這會子無論說輕還是說重,這些賊子恐怕都免不了要進去一探究竟。紀雨寧乾脆不答,只撥浪鼓似的搖頭,眼淚卻如斷線珠子般下來——迫真一個柔弱無助的可憐婦人,如今皇帝撒手人寰,她們母子只好喝西北風了。
美人落淚,無論何時都不會讓人生厭。眾藩主稱賞了一番紀皇后的美貌,好歹沒忘記正事,忙忙再度追問。
紀雨寧仿佛叫一群牛棚里的綠頭蒼蠅圍著,又悶又熱,還有股難聞的汗味混雜著薰香氣息,中人慾嘔,她乾脆兩眼一閉,徑自暈了過去。
長清大步過來,面露怒容,「皇后身子向來不好,你們想將她逼死不可麼?」
眾藩主:不是,這還帶碰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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