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簌……」
又是一陣寒風猛然間颳了過來,把那枝頭、花間的白雪吹落,片片雪花如無數鵝毛般飄落,仿佛又下起了一場小雪。墨子閣 www.mozige.com
封炎眼明手快地打開了一把大紅色的油紙傘,撐在了二人的上方,傘面擋住了那紛紛揚揚的雪花,也擋住了那被寒風吹落的梅花……
幸好自己帶了傘沒讓蓁蓁淋到雪。封炎沾沾自喜地想著,空閒的左手隨性地往前一伸,兩朵隨風飄落的紅梅就恰好落在了他修長的指尖。
他手指微動,把玩著那兩朵粉嫩的紅梅,目光卻是看向了傘下的少女,她白皙的臉頰上泛著健康的紅潤,就如同紅梅那柔軟嬌艷的花瓣。
端木緋看著他指尖的紅梅,心裡有些為難:這兩朵花如同剛才那枝梅,也還是不適合泡梅花茶。
她又想了想,用更為謹慎的語氣說道:「梅花茶當選花苞,方能留其香。這花雖開得嬌艷,只適宜觀賞把玩。」說著,她仔細把自己說的話又回味了一遍,確信自己的意思表達的非常明確。
然而,下一瞬,少年再次抬手,這一次,指尖停留在了她鬢髮間……
端木緋渾身一僵,由著少年的手指在她柔軟的頭髮上輕輕擺弄了兩下,她的頭皮敏感得有些發麻,長翹的眼睫微顫了兩下。
「簪花剛剛好。」
封炎滿足地笑了,他的蓁蓁就如這寒冬的紅梅般,越是寒冷,就開得越是嬌艷。
他明亮的鳳眸中笑意蕩漾,那俊美的臉龐也隨之柔和旖旎了起來,閃著淡淡的光澤,仿若那瑟瑟寒冬中的一抹清朗朗月。
端木緋一時看呆。封炎還真是繼承了安平長公主的好容貌。
又是一陣寒風吹來,一片冰涼的雪花飄進她的後頸,她猛地警醒過來,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說道:「封公子,麻煩你從花瓣上掃些雪。」說著,她就從籃子裡取出一支羊毫筆和一個瓷罐。
封炎疑惑地側首看著她,「不摘花了嗎?」
梅花當然是要摘的,只不過封炎似乎不太勝任……端木緋默默地心道,臉上卻是笑眯眯地說道:「分工合作。」
四周又靜了一瞬,時間仿佛停滯。
端木緋幾乎要懷疑這麼大材小用的活兒是不是讓封公子覺得他被看輕了,她眨了下眼,正遲疑要不要自己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時,封炎卻動了,接過了她手中的筆和罐子。
「好,我來掃雪。」封炎笑了,笑得明媚。
這還是蓁蓁第一次使喚他,他可得把這件差事給辦好了!
封炎興致勃勃地舉起羊毫筆對著梅花輕輕掃起梅間雪來,眉宇間透著幾分頑童般的稚氣,看得端木緋愣了愣,一瞬間,腦海中想起了記憶中那個年幼的封炎,那個對貓兒馬兒那麼溫柔愛護的男孩。
思緒只是一閃而過,端木緋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枝頭的白梅上,在那怒放的花朵中尋覓含苞待放的花蕾,輕輕地以指甲捻下花苞,放入竹籃中的青花瓷碗中……
她聚精會神,全情投入,所以不知道封炎不時地放下筆,含笑地看著她。
也不知道碧蟬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約莫一個時辰後,三人方才離開了梅林,滿載而歸。
旭日越升越高,四周的氣溫卻是越來越冷,端木緋絲毫不覺冷意,臉上、眸中神采煥發,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去給安平泡茶了。
她微微笑著,陽光撫上她的臉龐,給這抹璀璨的笑意鍍上了一層箔金,散發著一種如夢似幻的光彩。
封炎含笑看著她的側顏,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心口一片熾熱。
忽然,端木緋停下了腳步,轉頭對上了封炎深邃的眼眸,她的眸子比他的還要明亮。
「封公子,你聽到沒……」她朝西南方的某個涼亭望去。
園子裡寒風陣陣,不僅吹得枝葉搖曳,也送來一陣悠揚清澈的琴聲,如同那陣陣清風拂過青蔥的竹林,又好似清泉在山澗跳躍,洗去那飛揚的塵埃。
封炎也是頓足,側耳傾聽,薄唇輕揚,肯定地說道:「這是無宸在撫琴。」
琴聲還在連綿不絕地傳來,端木緋微微仰起小臉,享受地閉了閉眼,似乎已經沉浸在那琴音中。
見狀,封炎唇畔的笑意蔓延到了眼角眉梢,笑著提議道:「端木四姑娘,我們去瞧瞧……」
他話音未落,就見前方正迎來一個著青色宮裝的女子。
「公子,端木四姑娘,」子月給二人行禮道,「殿下請二位過去暖亭。」
在子月的引領下,他們魚貫地繞著一座假山走過一條狹窄的青石板小徑,那個暖亭就完全映入他們的視野中。
前方的八角亭四周環繞著幾座琉璃大屏風,只留了一扇門大小的空隙,一眼就可以看到暖亭中一男一女坐在一張石桌旁,男的撫琴,女的執筆,正是溫無宸和安平。
這兩人皆是相貌出眾,氣質卓然。
安平顯然是看到了封炎和端木緋,抬起左臂對著他們招了招。
女子對於髮式和首飾最為敏銳,安平一下子注意到端木緋左側的髮髻邊比起剛才在玉華堂時多了兩朵紅梅,花佩戴的位置似乎略略偏高了些,不像女子攬鏡自憐時插於鬢髮間的,倒像是有人從高處戴上去的……
莫非……
安平戲謔的目光在兒子的俊臉上掃了一下,莞爾一笑。看來阿炎還算是孺子可教也,知道給女孩子簪花來討她歡心了!
在安平笑吟吟的目光中,子月帶著二人走入亭中。
暖亭的地下埋了暖爐,是以溫暖如春。
端木緋駐足聆聽琴音,甚至忘了解下身上的斗篷。
背對他們的溫無宸像是全然不知道有人來了,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撫動著琴弦,清澈明淨的琴聲自他指下潺潺流出,好似來自深山幽谷,帶來陣陣馥郁的花香,漸漸地,琴聲變得深沉起來,讓聽者的心也隨之沉了下去……
琴聲婉轉,又透著一絲激昂。
端木緋的眸光隨著那琴聲的起伏也閃爍變化著,沉寂其中……直到琴音驟然一凜,仿佛有什麼石子被人隨意地丟入了湖面似的,她眉梢微微一挑。
下一瞬,琴音戛然而止,亭中就靜了下來。
端木緋還有幾分意猶未盡。
溫無宸把按在琴弦的手收了回來,沉吟道:「這段果然還是不太順暢……」
「許是調子轉得太急了……」安平一邊說,一邊提筆在手邊的一張曲譜上記了幾筆,那張譜子上新舊墨跡交錯著,塗塗改改了好幾回。
端木緋一看就知道這兩人應該在補一曲殘譜,眸子更亮了。
她微微仰首,腦海中回想著剛才的那段琴音,放在體側的手指不由微微彈動了兩下,有些躍躍欲試……
封炎一直在看著她,瞧她那細微的眼神、表情與動作,就明白了什麼,提議道:「端木四姑娘可有什麼『指教』?」
溫無宸和安平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端木緋,端木緋不由抿了抿小嘴,露出了乖巧的淺笑,習慣地謙虛了起來:「指教不敢當。我倒是有個想法也許可以試試……」
話語間,碧蟬服侍端木緋脫下了那件大紅斗篷,端木緋步履輕盈地走到琴的另一邊,俯首看著琴弦,饒有興致地伸指在琴弦上隨意地點撥了兩下……也沒有彈奏,只是幾個簡單的手勢。
溫無宸看著她跳躍的指尖,狹長的眸子一亮。
有趣!
他的雙手再次置於琴上,腰杆挺得筆直,眼觀鼻,鼻觀心,只是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姿勢,就散發出一種雅士特有的優雅與出塵,宛如謫仙下凡。
端木緋知道他這是要彈琴,下意識地退了兩步,眸子裡閃爍著期待的光芒,比那天際的流星還要璀璨。
在那優雅的指尖撥動下,琴弦微顫,動人心弦的琴聲再次響起,仿佛流淌進了人的心底……
端木緋的嘴角如新月彎彎,她沒有說話,任由自己沉浸在優美流暢的琴聲中。
這一次,這一曲琴曲有始有終,琴聲在逐漸減弱的顫音中消逝在空氣中,似被那寒風吹散,又仿佛被流水所淹沒……
琴聲止,心弦卻仿佛還在撥動著,彈跳著……
餘音繞耳,猶有餘韻。
端木緋怔怔地垂眸回味著,琴曲的結尾似是生命自然消逝,又似乎在逝去時又帶起另一股的生機,有什麼東西在寒冬後蠢蠢欲動……
安平執筆在曲譜上又改了兩筆後,抬眼看著端木緋笑道:「緋兒,今天你請本宮喝梅花茶,這曲譜就且作為本宮的回禮,你可喜歡?」
聞言,端木緋頓時回過神來,兩眼發亮地福了福,謝過了安平:「殿下,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安平笑得更歡,對著身旁一頭霧水的溫無宸道:「無宸,你今日可有口福了!」
也不用安平吩咐,子月就帶著丫鬟備了一個紅泥小爐,一個紫砂壺,幾個青花瓷茶盞,還有蜜蠟等等。
原本還算寬敞的暖亭驟然間就擁擠了不少。
封炎自告奮勇地給端木緋看爐子燒雪水,端木緋在一旁仔細地以蜜蠟點著花苞,眸中似乎已經沒有其它了。
看著她那認認真真的樣子,封炎心不在焉地往爐子裡加著銀骨炭,眸子盯著她柔和的側顏,心緒幾度起伏,從雀躍,到痴迷,又漸漸地變得詳和與安寧。
他的蓁蓁真是可愛。
紫砂壺裡的水微微地響了起來……
封炎在看端木緋,安平則在靜靜地看這兩個孩子,眼神祥和。
片刻後,將曲譜重寫抄了一遍的溫無宸抬起頭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溫無宸狹長的眼眸中微微閃爍,其中似乎藏著比那浩瀚星辰還要神秘複雜的鋒芒。他放下了筆,擱筆時發出的聲響引得安平朝他看來。
溫無宸挑了挑右眉,看了端木緋一眼後,以眼神無聲地詢問著:這孩子……是阿炎自個兒挑的?
安平含笑地對著他眨了下右眼,眸中的笑意快要溢出來了,自豪而滿足,仿佛在說:你看,這兩個孩子是不是很配?!
溫無宸順著她的目光看著封炎和端木緋好一會兒,忽然就莫名其妙地問道:「安平,阿炎都十四了吧?」
十四年了。安平怔了怔,雙目微沉地看向了封炎。
是啊,阿炎十四歲了,得要儘早籌謀,免得皇帝對他的婚事起了不該有的念頭……
然後,安平再次朝端木緋望去,盯著她如嬌花般的小臉……還有,這朵解語花可不能讓別家摘了去!
紫砂壺裡的燒水聲更響了,似乎連那水壺都在輕輕地震動著。
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從不遠處傳來,隱約夾著粗粗的喘氣聲,「公子!」
隨著喊叫聲,落風沿著小徑小跑了過來,焦急的聲音也吸引了端木緋的注意力,她放下了手中的剛封好蜜蠟的一朵花苞,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
落風很快也走入暖亭中,恭敬地對著封炎稟道:「公子,西城兵馬司那邊派人來找您,說是幾個學子在華上街出事了……」
安平和封炎母子倆不由互看了一眼,皆是挑眉,神色中皆帶出幾分似笑非笑來。
「怎麼回事?」封炎懶懶地問著,又隨意地往爐子添了塊銀骨炭。
端木緋一邊活動著手指,一邊想道: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那華上街好像離大理寺很近,出事的學子不會是……
落風立刻證實了端木緋心中的猜測:「公子,出事的是那幾個敲登聞鼓告御狀的學子。」
說著,落風的神色更為凝重,理了理思緒,飛快地將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早上,那幾個學子看了大理寺貼出的公告後,就三三兩兩地離開了大理寺,其中五六人才出了一條街,就在華上街被一夥地痞攔下了。」
「那伙地痞只說看他們不順眼,沒說上幾句就打起人來,那些學子一個個都手無縛雞之力,哪裡是這些地痞流氓的對手,被打得不輕,一個名叫羅其昉的舉子被踩斷了手……」
「公子,那羅其昉是江南宿州人,在南方學子之中素有才名和威望,這次敲登聞鼓告狀的領頭人就是他和那丁昌的同鄉祁子鏡。」
落風稟完來龍去脈後,暖亭里就只剩下了「呼呼」的燒水聲,就是紫砂壺在喘著粗氣似的,聽得人心也跟著喧囂躁動。
須臾,安平淡淡說道:「長慶這一回做得太過了。」
雖然五城兵馬司來公主府稟事的人沒提長慶,只說是一夥地痞乾的,但是在場的幾人全都是聰明,用腳趾頭想想都能猜到,學子們在這個時機突遭此難是為了什麼。
封炎皺了皺眉,面露不愉。他這個姨母啊,還真是會挑日子,非要撿著蓁蓁上門的日子給他鬧事!
封炎慢吞吞地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上的塵土,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娘,無宸,我去看看。」
安平一看就知道兒子心裡在想什麼,又是一陣忍俊不禁,隨意地揮了揮手,戲謔地說道:「去吧去吧。也不缺你這個看爐子燒水的。」
封炎依依不捨地看了端木緋一眼,哎,他還寧可留在這裡給蓁蓁燒水呢!
封炎再不情願,還是隨落風走了。
沒一會兒,就有兩騎黑馬從公主府的一側角門飛馳而出,在那雪後的街道上踏雪飛馳。
「得得得得……」
奔霄似是知道主人的心急,馬蹄子撒得飛快,把後面來傳話的西城兵馬司士兵甩下了整整三四個馬身,二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城西的華上街。
華上街上,此刻幾乎看不到什麼百姓路人,街道兩頭都暫時被西城兵馬司的人封了路。
街道上一片狼藉,地上隨處可見被打翻的攤位、瓜果、菜葉,看來就像是龍捲風過境似的,但是這裡的情況顯然已經被西城兵馬司的人控制住了,七八個地痞模樣的青年一個個都被麻繩捆成了一長串的「螞蚱」,形容狼藉,嘴裡還在罵罵咧咧。
一家茶樓的門口,五個頭戴方巾、著書生袍的學子鼻青臉腫,狼狽不堪,身上的衣物被扯得松垮凌亂,還沾了不少血跡、泥土。
眾人緊張地都圍著一個坐在石階上的青衣學子,七嘴八舌地說著:
「羅兄,你的手……現在怎麼樣?得快點請大夫才行!」
「再過幾個月就要春闈了,傷筋動骨一百天,真是造孽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如此目無法紀!」
「真是斯掃地啊!」
那些慘遭橫禍的學子們一個個都是義憤填膺,指著那幾個地痞痛心疾首地怒斥著。
四周的街道上,無關的路人雖然暫時被驅逐了,但是那些店鋪、茶樓、酒樓的夥計和客人卻還都在,一個個從屋子裡探出腦袋來,對著這些地痞和學子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可想而知,接下來的京城又不缺茶餘飯後的話題了。
馬上的封炎掃視了四周一圈,聽西城兵馬司指揮使把經過又大致說了一遍,目光就望向了那個坐在石階上的青衣學子,對方以左手抱著自己的右臂,那右小臂詭異地扭曲著,顯然是被打得骨折了。
那種徹骨之痛可想而知,青衣學子的五官近乎扭曲,臉上慘無血色,只有那密布如雨滴的冷汗汩汩而下……
想來此人就是那個斷手的羅其昉了。
封炎沒有上前與那幾個學子說什麼,直接吩咐道:「先去給這幾個書生請個大夫看看;把犯事之人都帶回去……還有,哪門哪戶有什麼磕碰的,也都一併報到五城兵馬司。」
說著,封炎目光冷冽地朝那些地痞流氓瞥了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天子腳下,膽敢如此放肆,可不能太便宜他們了……」要不是他們,他還好好地在家裡和蓁蓁喝茶呢!
那些個地痞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叢林中的一隻猛獸盯上似的,膽戰心驚地移開了目光。
五城兵馬司的人從前一度是懶散慣了,但自打封炎到任後,狠狠地收拾過他們幾頓,如今也算是被打服了,至少不敢不聽封炎的話。
一聲令下,立刻就有人把幾個學子先送去了街尾的黎家藥鋪,而那些個地痞也都被拉走了。
騷動漸漸平息,封炎正琢磨著快點回公主府,就聽東邊傳來一陣馬蹄聲,馬蹄聲越來越響亮,伴著那啪啪的揮鞭聲。
循聲望去,可見幾匹矯健的高頭大馬朝這邊飛馳而來,最前面的紅馬上是一個白面無須的內侍,身後跟了幾個禁軍打扮的男子。
前面封街的幾個五城兵馬司的人一看這幾人的架勢就是從皇宮來的,不敢阻攔,那幾人暢通無阻地飛馳了過來,然後在幾丈外「吁」地勒住馬繩。
馬兒發出不安的嘶鳴聲,馬首抬得高高,很快就停了下來。
「封指揮使,」紅馬上的內侍也不下馬,隨意地對著封炎拱了拱手,笑吟吟地說道,「皇上宣您即刻進宮覲見!」
奔霄打了個響鼻,不耐地踱了兩下鐵蹄。
相比之下,封炎神色淡淡,跨坐在馬鞍上的神情姿態隨意中帶著幾分灑脫,爽快地說道:「那就勞煩公公帶路了。」
話音未落,他胯下的奔霄已經自動調轉了方向,率先奔馳了出去,去的不是公主府,而是皇宮的方向去。
少年郎鮮衣怒馬,馬蹄飛揚,那混著塵埃的雪水飛濺,泥濘不堪。
隨著那凌亂的馬蹄聲漸行漸遠,華上街也徹底恢復了平靜,路人如常般來來去去,行色匆匆……
日頭高懸,積雪漸漸融化,等封炎來到皇宮時,已經是正午了。
即便是皇宮裡也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屋檐上的黃色琉璃瓦也被積雪所覆蓋,屋檐下垂吊著長短不一的冰掛,整個皇宮彷如一座晶瑩剔透的水晶宮,冷得徹骨。
「封公子,皇上在裡頭等您。」御書房裡服侍的小內侍恭恭敬敬地對著封炎行了禮,在前面帶路。
封炎似有幾分魂不守舍,在檐下停下了腳步,回頭朝空中的太陽看了一眼,這個時辰,蓁蓁想必和娘、無宸一起用上午膳了吧。
想著,封炎幽幽嘆息,終於慢悠悠地撩起衣袍跨過了門檻。
御書房裡,還是沒有變,與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氣氛壓抑沉悶,只有皇帝一人來回走動的腳步聲,透著幾分煩躁不耐。
「皇……」
封炎如常般給皇帝行禮,然而才說了一個字,就被皇帝不悅地出聲打斷了:「阿炎,朕委你五城兵馬司的總指揮使,總管京中治安,可是你又是怎麼當的差?!」
皇帝越說越是火冒三丈,步子踱得更快,怒道:「天子腳下,皇城根上,竟然發生此等惡劣事件,傳出去真是貽笑大方!這事必要給學子們一個交代!你……」
「皇上舅舅說得是。」封炎抬眼看著皇帝,一本正經地抱拳附和道,那漂亮的臉龐上義憤填膺,卻是自然而然地打斷了他的話,「這賊子膽大包天,敢在天子腳下猖狂,若非是傻得不要命了,肯定是有所倚仗!此事幕後定有主使!」
皇帝停下腳步,眼神深邃地看向了幾步外的少年。
封炎毫不閃躲地與皇帝四目直視,那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通透無暇,嘴裡還在憤憤地說著:「皇上舅舅,那些地痞如此猖狂,根本就沒把皇上舅舅您放在眼裡,必須殺一儆百,方能以儆效尤!」
「您放心,您既然把京中治安交給外甥,外甥怎麼也不能辜負聖恩,也一定要給今日受害的學子們一個交代!」
「還請皇上舅舅給外甥五天的時間,外甥一定將賊人捉拿歸案!」
三言兩語間,封炎就對著皇帝立下了軍令狀,神態堅決,帶著一種少年意氣的勇往直前。
話落後,御書房裡靜了下來,只剩下幾人淺淺的呼吸聲。
負手而立的皇帝臉色變了好幾變,眼神更是陰沉不定。
他一開始只不過是想藉此事壓壓封炎,借著處置他的玩忽職守,把世人的目光從長慶的身上拉回來。可是現在……
封炎的話說得義正言辭,讓人挑不出錯處。自己若是不讓他查,難道是要包庇那伙地痞流氓不成?
自己若是讓他查了,查出來的結果恐怕不會是自己想看到的,屆時只會讓皇家丟盡臉面,成為這天下的笑柄……
皇帝的眸中一片幽涼,暗潮洶湧。
隨著沉默蔓延,空氣沉甸甸的,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仿佛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襲。
御書房的一角,一道頎長的身形靜立在書櫃與書櫃間的陰影中,沉默時,他似乎鬼魅般毫無存在感,此刻他上前一步,從陰影中走出,那昳麗的容顏、那紅艷的衣袍瞬間就變得璀璨奪目起來。
「皇上,臣以為此事理應交由京兆府處置。」岑隱開口道。
對啊!皇帝頓時雙眸一亮,差點沒撫掌。
和封炎不同,京兆尹就是個老油條,自己只需要一個暗示,他就知道什麼該查,什麼不該查。
而且,這事兒就發生在京城,由五城兵馬司負責可以,交給京兆府也沒錯!
皇帝心裡有了決議,撩袍在窗邊的圈椅上坐下,神色間也沉澱了下來,淡淡道:「阿隱說得是。京兆府就該管京城腳下的事兒,這件事理該交給京兆府去查。」
封炎沒有說話,反倒抬眼看向了一旁的岑隱,目光明亮而銳利,頰畔幾縷碎發透著一抹桀驁不羈。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而岑隱始終神色淡淡,嘴角微微翹起,一派雲淡風輕。
須臾,封炎方才移開了目光,抱拳緩緩道:「是,皇上舅舅。那外甥先告退了。」
皇帝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去吧。
封炎大步流星地離去了,那繡著五爪金龍的錦簾隨著他打簾的動作一起又一落,帘子上的金龍在上面張牙舞爪,仿佛在叫囂掙扎著……
皇帝隨意地捧起了一旁的琺瑯粉彩茶盅,慢悠悠地用茶蓋輕輕撥去浮在茶湯上的茶葉,卻是有幾分心不在焉,那茶盅遲遲沒有湊到嘴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帝忽然問道:「阿隱,你說阿炎他剛才是不是故意的……」
「臣記得封公子前幾月才滿十四吧?」岑隱似是答非所問,語氣中輕描淡寫。
皇帝看著那茶湯中沉沉浮浮的茶葉,怔了怔,眼神一時恍然。
是啊,封炎現在才不過是舞勺之年而已。
皇帝終於把茶盞湊到了唇畔,啜了口熱茶,渾身漸漸暖了起來,胸口卻還有一口氣梗著,不上不下,心裡對長慶所為惱怒不已:他這個胞姐啊,真會給自己惹麻煩。若不是太后,自己真是不想管她了!
外面的寒風呼嘯,吹得窗外庭院裡光禿禿的樹枝瘋狂地起舞,發出「啪啪」的聲響。
封炎絲毫不覺寒意,心口一片火熱,離開皇宮後,他沒去五城兵馬司,而是策馬徑直回了公主府。
然而,等他急不可耐地來到玉華堂時,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屋子,卻是傻眼了。
安平清了清嗓子道:「緋兒用了午膳後,就已經回去了。」
封炎仿若未聞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就像是被凍僵了似的。
安平無力地扶額,心裡是又好笑又無語:真是個傻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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