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最近的心情似乎平靜了些許,至少,不會再無緣無故發脾氣。但明眼人還是能看出,昭帝的那不知何處而來的怒氣並未消退,現在的平靜,更像是在醞釀著一場更大的暴風雨。
因此,所有人都不敢大意,時時謹言慎行,深恐什麼時候會不小心撞上去成了出氣筒。
可偏生,還有人不得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夜。
夜色深濃,星子斑斕,月色清皎,人間光影幽暗。
昭國皇宮,昭帝寢殿內卻還是燈火通明。
燈下,昭帝正在伏案批著奏摺。
一角的香爐里燃著凝神靜氣的龍涎香,有裊裊輕煙升起。燃了一會,爐中的香料似乎燃盡,王喜看一眼,朝不遠處侯立的小福子做了個手勢。
小福子會意,輕手輕腳走到香爐前,揭開香爐,重新放了快香料進去。在誰也沒有看到的地方,一點兒白色的粉末從他的指甲蓋中幽幽落下,很快被掩蓋在香灰之中。
殿內又恢復一片寂靜無聲。
又等了一會。
王喜看一眼窗外夜色,斟酌了一下語氣,小心開口道,「皇上,時辰不早了,您看……您是不是該就寢了?」
昭帝從奏摺中抬了頭,朝窗外看了看,語氣沉沉地「嗯」一聲,合上了手中正在看的奏摺。
王喜定了定神,開口又道,「皇上,敬事房的小祿子在外頭,您看……要不要讓他進來?」
昭帝的眉頭皺了皺,沉吟片刻方道,「讓他進來吧。」
王喜舒一口氣,趕緊朝小福子使了個眼色。
小福子會意,躬身退了出去,很快領了另一個內侍進來了,那內侍手中還託了個紅漆托盤,盤中放著好些個綠頭牌。
小祿子走到昭帝面前行了個禮,恭謹開口道,「請皇上翻牌子。」
昭帝的目光在那些綠頭牌上掠過,很快收回,語聲沉沉,「不必挑了,去阮昭儀那裡吧。」
小祿子應是,收回托盤立在一旁。
王喜忙高聲唱道,「皇上擺駕南薰宮」
聽到小宮女急急忙忙進來報告時,阮瑩瑩已經卸完妝準備就寢了,聞言不免微驚。
她沒想到都這麼晚了,皇上居然還來了她宮裡。
身後的小宮女有幾分急色,「娘娘,皇上快來了,奴婢趕緊替您梳妝一番吧。」
阮瑩瑩眸光微動,略一思忖便擺擺手拒絕了她,「不必。」她淡淡吐出兩字,又道,「隨我出去迎接皇上。」
皇上並非看重美色之人,她之所以得寵,也不過是因自己隨心所欲的性子,讓昭帝覺得有幾分新奇。既如此,她就不能像其他嬪妃一樣以色侍人。這會子素麵朝天的模樣,說不定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立在門口,望著前方無邊的夜色,眸光波動幾許。
自那日見過皇后之後,皇上就來過一兩次,每次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她根本就沒有時間套出任何話。見她久沒有進展,皇后那邊難免也急了,明里暗裡同她說過幾次。
她知道,皇上最近看上去怒氣雖然消退些許,但他心裡仍然有心事,並且,不定什麼時候會爆發。
皇后大概也是害怕皇上會將怒氣撒到她和薛家頭上,所以才這般急切吧。
她深吸一口氣,攏了攏身上單薄的衣衫。
不管怎麼樣,今晚一定要問出些東西來,否則,皇后那邊也沒法交差。
她想了想,伸手招來一旁的宮女,在她耳邊低低囑咐了幾句。宮女躬身應是,很快退了下去。
不多會,院門處便出現了昭帝絳紫色的身影,大踏步朝這邊而來。
阮瑩瑩斂了思緒,跪地行禮,「臣妾恭迎皇上。」
行禮的功夫,昭帝已走到了她面前,伸手一托,將她扶了起來,「瑩瑩不必多禮。」眸光在她身上一掃,語聲淡淡,聽不出波瀾,「怎的穿這麼少?」
阮瑩瑩頭微垂,笑笑道,「正準備歇下時聽說皇上來了,便急急迎了出來,倒忘叫宮女去取外衫了。」
她的脖頸修長瑩白,昏黃的光暈下有種薄透的美感。
說完這話,她抬了頭朝昭帝嬌俏一笑,「主要是臣妾太想念皇上了,一時忘了自己衣衫不整,還請皇上恕罪。」
她嘴裡說著恕罪的話,面上卻巧笑盈盈,眼中還有一抹狡黠,未施粉黛的臉上如同白玉瓷器一般透白無暇,滿滿都是妙齡的氣息。
昭帝神思一晃,恍惚間好像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那時她也正值韶齡,時常隨著她做太尉的父親一起進宮,也是這般不施粉黛,眉目清婉。
心底一陣絞痛。
菱伊,你究竟去了哪裡?!
「皇上?」耳邊傳來小心翼翼的聲音,昭帝回了神,視線內出現阮瑩瑩關切的眼神,「皇上,您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昭帝眸光一斂,扶著她的腰往裡走去,「外頭風大,先進去吧。」
阮瑩瑩「嗯」一聲,乖巧地低了頭,跟在昭帝身後進了大殿。只在人看不見的地方,眼底有暗色一閃而過。
她方才看得很清楚,昭帝分明是出了神,就好像……就好像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一般。
五指緊了緊,不知為何,心底隱隱浮上一絲異樣。
進了大殿坐下,阮瑩瑩笑盈盈看向昭帝,「皇上,今兒月色不錯,皇上可願與臣妾共飲一杯。」
昭帝此時心情並不大好,聞言皺了皺眉,似乎想拒絕。
阮瑩瑩忙趕在他開口前又道,「前段時間臣妾見宮裡的臘梅開得正好,便摘了些釀成了梅花酒,不知皇上能否賞個臉?」
見她目光灼灼,眼中帶著小鹿般濕潤明澈的神情,昭帝心神晃了晃,最終還是應了下來。
阮瑩瑩一喜,忙叫宮女將早已準備好的梅花酒拿了上來。
酒封一打開,頓時酒香四溢,倒教昭帝的心情好了些許。
阮瑩瑩屏退伺候的宮女內侍,親自斟了杯酒遞給昭帝。昭帝接了,微眯了眼眸嘗一口,眼中露出一抹興味來。
阮瑩瑩見狀,不動聲色地舒一口氣。
看來,今夜氣氛不錯,說不定真能從昭帝口中套出什麼信息來。
這麼一想,越發殷勤起來,推杯交盞,嬌笑連連,哄得昭帝眉開眼笑,看著阮瑩瑩的目光也越發熱切起來。
酒過三巡,眼見著氣氛醞釀得差不多了,阮瑩瑩看向唯一還留在殿內的王喜。王喜知道他們該就寢了,躬身一禮,退了出去。
阮瑩瑩起身走到昭帝身邊坐下,身子靠了過去,柔弱無骨的小手撫上了昭帝的胸前,手指不安分地動著,在他耳邊吐氣如蘭,「皇上,時辰不早了,該就寢了。」
「嗯。」昭帝已然有了幾分醉意,又溫香軟玉在懷,自然沒什麼好推脫的。
阮瑩瑩卻站起身繞到他身後,纖細的手指輕輕在他太陽穴上打著轉,一面替他溫柔地按摩著,一面柔聲開口道,「皇上最近好像心情不大好。」
她手上力道適中,房中又燃著淡淡的薰香,昭帝的戒備心漸漸放下,舒適地閉上了眼,半晌,才幽幽開口,「是啊,最近朕的心情卻是不大好。」
阮瑩瑩眸光一閃,想了想,小心謹慎地接著開口道,「不知皇上是因何故心情不好?您不妨說來聽聽,說不定,臣妾能幫上什麼忙呢?」
昭帝的面色淡了淡,久久沒有出聲。
阮瑩瑩心中一「咯噔」,不敢再問,只神情越發謙卑恭謹。
這時,昭帝卻突然睜了眼,握住阮瑩瑩的手腕忽的一用力,阮瑩瑩便被他拉入了懷中。她心中一驚,心中升起一股警惕,卻也不敢表露出來,只作勢撫了撫胸口,朝昭帝嗔笑一下,「皇上,您嚇到臣妾了。」
昭帝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落在她面上,瞳孔中浮起的幽幽戾色讓阮瑩瑩越發心驚,長睫一顫,再不敢出聲,低垂了頭,顯出幾分嬌弱來。
「怕朕嗎?」正胡思亂想之際,忽有溫熱而帶著酒氣的呼吸噴灑在額上,沉鬱的聲線傳入耳中。
阮瑩瑩攏在袖中的五指緊了緊,面上卻揚起一抹純真的笑意,看向昭帝搖搖頭道,「不怕。臣妾只是擔心皇上的身體。」
昭帝勾了勾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只定定地看著阮瑩瑩,眼中陰晴未定。
阮瑩瑩有些害怕起來,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話有沒有說錯,心中惴惴不安,只得低了頭,避開昭帝灼熱的審視。
昭帝突然俯首,在她小巧的耳垂上一咬,陰惻惻開口道,「你倒是乖巧。」語氣一頓,忽地低了聲線,「要是……她能有你這般乖巧就好了。」說話間,手上未停,似有衣料窸窣聲傳來。
阮瑩瑩眉眼一跳,還未來得及想清楚昭帝話語中的「她」是誰,忽然聽得「撕拉」一聲,胸前猛地一涼,低頭一瞧,身上的衣衫已被撕碎。
她一怔,驚呼一聲,然而下一刻,下身突如其來的脹痛卻讓她刷的冒出了一頭冷汗。
「皇……皇上……」
她艱難地叫出聲,卻很快淹沒在昭帝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中。
光影幽暗,一室靡靡。
翌日。
阮瑩瑩醒來時,身邊的床榻已經空了,只有地上撕碎的衣衫和身上的痕跡昭示著昨晚發生了什麼。
她眉眼中一抹冷色,絲毫不復昨晚的婉轉嬌媚。
長長吐盡心中濁氣,想要坐起身來,身下卻有一陣撕裂的劇痛感傳來。眉頭狠狠一皺,眼底一抹厭惡。
旁人都艷羨她得寵,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昭帝在床笫之事上有多野蠻,根本就沒有把身下的她當人看。
這也是她為什麼明知不應該與薛彥辰有什麼往來,卻還是割捨不下的原因。薛彥辰人雖然混賬,床上功夫卻是一流。
「來人。」她冷冷出聲。
有貼身宮女應聲而入,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她起身。
「娘娘,水已經備好了,您可要現在沐浴?」宮女小心開口,覷一眼阮瑩瑩陰沉的臉色。
每次房事之後都沐浴,這是阮瑩瑩的習慣,所以宮女不用吩咐便已安排得妥妥帖帖。
阮瑩瑩「嗯」一聲,下了榻,在宮女的攙扶下朝偏殿走去。
脫掉衣衫進入浴桶,熱氣騰騰間才覺得身下的酸痛感減緩些許。她疲累地閉上雙眼,將身子整個浸入水中。
昨夜昭帝喝了些酒,動作愈發瘋狂,她根本就沒有機會多問什麼。不過……想起昭帝進入她身體前那語焉不詳的一句話,阮瑩瑩眉梢動了動。
「她要是能有你這般乖巧就好了。」
這個她,顯然是個女子,而且看昭帝的神情,分明深情得很。再加上之前他看自己那心不在焉的眼神,難道……昭帝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是因為一個女人?
可……
她將後宮中所有的自己知曉的妃嬪都過了一遍,也沒想明白昭帝話中的「她」是誰。
「嘩啦」一聲,她從水底鑽出,眉梢一蹙。
既然自己想不通,那不如把這件事告訴皇后吧,也算是可以交差了。她總有一種預感,這件事似乎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若是可以,還是趁早脫身得好。
泡了一會,她長吁一口氣,喚了宮女進來伺候她更衣。
用過早膳,略作梳妝,阮瑩瑩帶了宮女,往皇后宮中而去。
聽到宮女來報,皇后眼中一抹精光閃過,放下手中的象牙梳,冷聲吩咐,「讓她在偏殿候著。」
宮女應是,又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皇后看向身後的宮女,懶懶開口,「給本宮梳妝吧。」
阮瑩瑩被人引著進了偏殿坐下,有宮女上了茶,很快又退了下去。等了一會,還不見皇后的蹤影。
身後的宮女都有些急了,阮瑩瑩倒是依舊很沉得住氣,端坐位子上,不緊不慢地喝著杯中茶水。
又等了一會,皇后才從內殿姍姍走出,妝容精緻,眉眼凌厲。
阮瑩瑩起身行禮,「臣妾見過皇后娘娘。」
「阮昭儀不必多禮。」皇后涼淡瞥她一眼,幽幽開口。
阮瑩瑩起身,待皇后坐在位子上後,方跟著坐下。
「聽說昨夜皇上宿在了阮昭儀宮裡,今兒又不是初一十五,阮昭儀怎還這麼早就趕過來給本宮請安了?」
聽得她語氣不明,阮瑩瑩也不多加分辨,只道,「臣妾今日過來,正是與此事有關。」一頓,抬眸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叫臣妾查的事,有一點眉目了。」
皇后一聽,眉眼驀地一凜,抬頭看向殿內的宮女,冷聲吩咐,「你們都出去。」
宮女應是,紛紛退出了大殿,如此一來,殿裡便只剩了皇后和阮瑩瑩兩人。
皇后冷冷看向阮昭儀,「說吧,探聽到了什麼。」
「皇上並不大願意同臣妾分享心事。」阮瑩瑩沉沉開口,「只是昨夜皇上喝了點酒,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臣妾以為,或許與皇后要查的事有關。」
「什麼話?」皇后眉頭微蹙。
「皇上看著臣妾說,她要是能有你這般乖巧就好了。」
話音落,她看到皇后陡然色變。
阮瑩瑩心中升起疑惑,微狹了眸子看著皇后,「臣妾覺得,皇上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或許與這個她有關。」微微一頓,接著又問,「皇后可知皇上口中的這個她是誰?」
皇后眉頭一凜,冷冷的眸光射來,「皇上還說了什麼?」
阮瑩瑩搖頭,「除此之外,皇上便再未說任何可疑的話了。」
皇后垂了眼帘,掩下眼底洶湧的情緒。她要是能有你這般乖巧就好了?後宮嬪妃眾多,可都是以皇上為天,誰敢輕易忤逆他?除了那個人。可……她應該早就死了才是?!皇上為何會現在說這話?!
心底一陣涼意鋪天蓋地而來,握住椅子把手的手驀然收緊,眼中戾色沉沉。
看出了皇后的不對勁,阮瑩瑩狐疑地皺了皺眉,試探著開口喚一聲,「皇后娘娘。」
皇后驀地抬眼,語聲愈冷,「本宮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若還有什麼發現,記得及時來告訴本宮。」
她這模樣,分明是不想同自己說什麼,阮瑩瑩心中明白,恭謹應下,退了出去。
這日下午。
寒王府書房中,玄影背窗而立,正在向面前的沈初寒匯報著什麼。
「公子,昭帝昨夜宿在了南薰宮,如您所料,阮昭儀一早便去找了皇后。」
「可知他們談了什麼?」沈初寒淡淡開口。
玄影搖頭,「皇后屏退了眾人,只留了阮昭儀在殿。但阮昭儀走後,皇后的面色十分難看。」
沈初寒挑一挑眉。難道……皇后發現了端倪?
不管怎樣,眼下也到了合適的時機了。
他輕啟薄唇,淡聲開口,「吩咐下去,那個消息,可以在宮裡傳播了。」
「是。」玄影應下,很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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