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第101章昔日葉郎今又還

    「葉暢離開修武了?」

    元載聽得這個消息時,情不自禁鬆了口氣,如今他對葉暢,可是有種發自骨子裡的畏懼。

    如果可能,他是再也不想招惹這廝了,凡是與這廝相關,必無好事。

    現在葉暢離開修武,據聞是要去長安訪友,這讓元載覺得輕鬆許多。

    便是退衙回宅,他都有心情哼起了小曲。

    「你今日心情倒是不錯,莫非又有什麼野女人來尋你了?」

    正在家中織機上忙碌的王韞秀,怒視了他一眼。

    元載頓時就萎了。

    正月里鬧的事情,雖然最後被壓了下去,那個洪氏也收了重金喜滋滋回了武陟,可是對元載的打擊卻是極大。

    不僅背了債,讓他在馮知縣面前再也抬不起頭,同時還讓他對葉暢有了心理陰影,最令他難過的,便是原本和諧的家中,如今完全變了。

    王韞秀仍然認為,無風不起浪,那姓洪的野女人敢如此高調入修武縣,最後還得意洋洋安然而歸,元載肯定是心虛有鬼。

    雖然元載反覆解釋這一切都是葉暢之計,她心中還是將信將疑。

    須知女子在這等問題上,一向是疑心偏多,越是剛強的女子,也就越剛愎,不易接受解釋。王韞秀雖然被勸回來,自從卻與元載分房而居,若不是她有身孕在身,沒準還要吵得更凶。

    「娘子有所不知,那個害得我這般模樣的葉暢,終於離開修武,前去長安……不怕娘子笑話,為夫對他,著實忌憚。」

    「那個屢次三番羞辱你的葉暢?」

    王韞秀頓時想到那次市場中的偶遇,眼中寒光一閃。

    她乃武家之女,自有決斷之心。放下機杼,她起身便去尋筆紙,片刻之後,一揮而就:「派人送往京城,在修武不好處置他,那就在京城裡結果了他!」

    元載嚇得縮了一下脖子:還要招惹葉暢?

    「娘子,還是罷了吧,這廝手段頗多,又有急智,若是給他脫身報復,只怕……」

    「哼,也就你這般模樣!」王韞秀冷笑了一聲:「你不派人,我自遣人送就是!」

    「我派人,我派人。」元載無奈地道。

    他派出的使者比葉暢要晚上一日,雖是快馬加鞭,但當信使到長安兩日後,葉暢也已經到了。

    長安城繁華依舊,而且,因為韋堅開通漕渠的緣故,船直接可以到城中,因此更為熱鬧。葉暢到的時候,便聽得周圍全在討論四日之後望春樓外的儀典,眾人都非常興奮,仿佛這場儀典就是一場狂歡。

    葉暢等人未住入城中,而是住在長安城東春明門外的客舍。因為長安城定時關門的緣故,許多未能及時趕入城中的遊人商賈,便會居於此處。

    隨著夜幕降臨,外頭的更漏之聲就明顯起來,偶爾遠處長安城裡還會傳來寺院的鐘聲。

    這裡乃是從東面入長安城的要衝之路,即使到了夜間,還能聽到道上人馬聲不絕。

    清晨起來,葉暢與焦遂、杜甫披衣立在旅舍門前,春風入懷,花香撲鼻,三人都是覺得胸懷大暢。杜甫忍不住就要吟詩,但當他捻須之時,卻聽得一陣喧譁,詩興頓時不見了。

    「當真掃興,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情。」杜甫嘆息道。

    葉暢側耳聽了聽,臉色微變:「有蠻人的聲音,是他們!」

    娓娘等人是蠻人,風俗自不相同,雖然與葉暢同行,為了防止有什麼矛盾,沿途都是各自安歇。

    「過去看看!」焦遂好熱鬧,當下說道。

    離得並不遠,走了幾十步便到了現場。只見地上一具屍體,看那屍體模樣,卻是一個行商。

    屍體之側,是一柄蠻刀,十幾個館驛的兵丁差役,正將娓娘等人圍起。

    「不是我們……」娓娘徒勞地大叫,見著葉暢行來,她眼前一亮:「葉郎君,你與他們說,不是我們殺的!」

    葉暢還沒有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但那群兵丁差役頓時又將他圍住,一個頭目模樣的喝問道:「你與這些蠻人是一起的?」

    「正是葉郎君與我們同行……」娓娘尚不清楚情形,她心中也甚為惶恐,在大唐的都城之外攤上現在的事情,實在讓她無措。

    「既是一夥的,那就一起跟我們走吧!」那頭目冷聲道:「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等一等……」葉暢舉起雙臂,滿臉訝然之色:「我們方才在那邊,尚不知發生了何事,這位差役,究竟為何要帶我們走?」

    「在這伙蠻人住處,發覺這具屍體,又搜出帶血的蠻刀。」那差役冷笑道:「蠻人不知我大唐律法之森嚴,當真是自尋死路!」

    葉暢還待再說,差役已經不耐煩了:「聖人便要觀儀典,你們這幫不知死活的狗盜寇還給我們惹麻煩,走,走,有什麼分辯,且去公堂上說!」

    見兵丁要拿刀背敲打葉暢,葉暢身後,釋善直「阿彌陀佛」了一聲,向前將葉暢護住。這莽和尚在臥龍谷中住了半年,每日裡不是打熬氣力,就是教吳澤陂的孩童們站樁練拳,早就閒得身子骨發慌。

    「想要拒捕?」那差役頭目冷笑道:「當真是不知死活,準備!」

    隨著這一聲響,周圍突然呼啦一聲衝出一群士兵,其中不少為弓手。

    和尚再能打,面對十餘張弓,也只能束手。這等情形下,葉暢便也只能跟服從那關役的安排。

    此地屬萬年縣管轄,這些差役應該就是萬年縣的。不過葉暢他們沒走幾步,只一會兒,便見一個相貌堂堂的官員帶著群人行來。

    「跪下跪下!」

    差役兵丁們一片喝斥,手中的棍棒便揮舞起來。

    葉暢不願意下跪,當下向那官員拱手道:「修武葉暢,給公見禮了。」

    那官員聽得「葉暢」這個名字,覺得有些熟悉,但現在他心中有事,懶得細細回憶,只是瞪起了眼:「大膽,為何不跪!」


    葉暢之名,也只限於修武,在長安雖然有些名頭,可不象在修武那般好樣了。葉暢正猶豫,那邊焦遂已經一把拉出杜甫來。

    「故膳部員外郎、修文館直學士杜公諱審言之孫杜甫字子美者拜見霍縣尉。」

    「杜審言……」那官員皺了皺眉,這個名字很陌生,而且膳部員外郎、修文館直學士,也不是什麼高官顯貴,此時拿出來說,不免有些胡扯了。

    杜甫自己也大是尷尬,他祖父杜審言去世都有三十餘年,他雖是一直以祖父驕傲,卻也知道在這裡搬出已經去世多年的祖父沒有半點用處。

    但就在這時,那個霍仙奇卻又是一動容:「杜審言之孫……杜並的侄兒?」

    「正是!」

    霍仙奇盯著杜甫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了。

    長安城中遊俠之風極盛,遊俠兒口中流傳的那些慷慨激昂的人物,並不只書寫在史書之中,便是近代,就有頗多。

    比如說杜甫的伯父杜並,杜審言曾為司戶郭若訥構陷,司馬周季重亦害之。才十四歲(唐人虛歲十六)的杜並,袖中藏刃,於宴席之中刺殺周季重,自己也為左右所殺。

    周季重死前嘆道:「審言有孝子,吾不知,若訥故誤我。」

    此事當初鬧得極為沸揚,即使是數十年之後,也是一些官員的前車之鑑。焦遂雖是布衣,但在長安時日久矣,對霍仙奇頗為了解,因此說出杜審言來。

    果然,霍仙奇想起此事,神情一肅:「此烈士孝子之侄也,不可失禮……杜甫,你且退至一旁!」

    葉暢撓了一下頭,他並不知道這個歷史細節,因此也不知道為何霍仙奇說杜甫是烈士孝子之侄,不過跟在杜甫身邊不必下跪,這個目的達到了。

    「帶那些蠻人過來!」

    霍仙奇又是一聲令下,娓娘等蠻人便被拖了過來。霍仙奇也不審問,一開口便道:「人證物證俱在,不必多說,拿口供來便是。」

    這群蠻人雖然在六詔時蠻橫慣了,但到了大唐的地界,周圍又是大唐的士兵,如何還囂張得起來。

    倒是娓娘,此際仍然能夠保持著鎮定。

    她跪在地上,目光在眾人身上打著轉兒,很快找著了葉暢。

    葉暢面色平靜,向她使了個眼色。

    現在的情形,若是葉暢被視為娓娘的同夥,那麼很可能要一起面臨牢獄之災。而且看霍仙奇的樣子,此案甚急。

    娓娘卻沒有理解葉暢的意思,在她看來,是葉暢不管自己死活,還向自己擠眉弄眼調笑自己!

    這讓她的心中生出怨憤來。

    不怪她這樣想,對於唐人,她真是一點信任也沒有。即使是想著憑藉葉暢的才華來幫助自己的部族,可是在心底,娓娘依然是不信任葉暢的。

    不僅是她,與她同行的那些蠻人,也是不信任葉暢,在他們心目中,他們落到這個地步,唐人要負很大的責任,甚至可以說要負主要責任。

    正是唐人的背信棄義,才令南詔坐大,得以吞併越析詔。

    故此這一路來時,他們對葉暢貌似恭敬,實則不遜。也正是因此,倆邊才會分開住宿,以免衝突。

    「葉暢,你這漢狗,果然背信棄義!」一個蠻人大叫起來。

    葉暢眉頭一皺,這些蠻人當真奇蠢,既然看不出如今的風色!

    不待他說話,那蠻人又指著葉暢:「我們與你同來,你別以為我們出了事情,你便有什麼好!」

    這話一說,那邊霍仙奇頓時轉向葉暢。

    原本審問一群蠻人,霍仙奇覺得很是棘手,弄不好就要鬧出什麼外事糾紛來。而葉暢既是與這些蠻人同行,那麼有什麼事情,問他就是。

    「葉暢,你是何方人士,為何會與蠻人同行?還有,你瞧見了什麼,都一一給本官說來!」

    其實,霍仙奇此刻已經回憶起葉暢是何人了。畢竟去年,葉暢在長安城中還是很出了一迴風頭。

    可對葉暢與玉真長公主等人的關係,他卻不是非常清楚,言語之中,自然就不客氣。

    葉暢只有苦笑:豬隊友,乃是世上最可怕的人物之一啊。

    「某來長安……」

    不待他說完,霍仙奇已經厲聲喝斥:「汝何許人也,本官問案,安敢不跪!」

    葉暢見他眼中凶芒閃動,顯然要拿他當殺雞駭猴的那隻雞,當下道:「某雖布衣,卻蒙天子賜金還鄉,不敢隨意跪人!」

    這便是自抬身價了,霍仙奇早就記起他是誰,可是人與人之間,就是有瞧不順眼的。象霍仙奇,總覺得葉暢是平民百姓,又沒有什麼官宦出身的祖輩,見著自己不主動跪,實在是大不恭敬。

    「喲,不敢隨意跪人?」霍仙奇冷笑了一下,天子離他這個縣尉有些遠,不過既然葉暢不想跪,又搬出了李隆基,那麼就從其所願:「拖下去,不要他跪,掌嘴十下,以懲不遜!」

    葉暢頓時被推了出去,杜甫慌忙出來想要求情,霍仙奇卻是理都不理。

    不過就在這時,葉暢瞄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他頓時大叫起來:「某與京兆尹韓公有舊,汝等休要無禮!」

    此處屬於萬年縣管轄,而萬年是京兆治下,葉暢搬出韓朝宗的名頭,倒是還有些用處。那差役頭目愣了一下,原本準備抽來的巴掌便收了回去,而葉暢望見的那身影也看過來,然後「咦」道:「竟然是葉郎君!」

    那人乃是韓朝宗的一個幕僚,姓卞,名侃,字君和,當下掙開差役,上前行禮:「君和兄在此,那是再好不過了!」

    「這位便是創足球戲的葉十一郎,爾等休得無禮。」

    那卞侃見葉暢還被差役所圍,忙上將招呼葉暢道。差役們認識他,向著霍仙奇望去,卞侃對霍仙奇拱了拱手,頗為居傲:「霍縣尉,葉十一郎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看卞某薄面。」

    霍仙奇可以不理會杜甫的求情,卻不敢得罪這位韓朝宗座前的紅人,因此淡淡地道:「既是卞郎君求情,便寄下這頓耳光。」

    葉暢指著杜甫諸人道:「都是我的同伴,還勞君和兄一下。」

    卞侃看了杜甫諸人一圈,然後又看了看葉暢,一咬牙:「行,有事情某就替葉郎君擔著了。霍縣尉,這些人當無大事吧,也請煩勞讓他們過來。」

    霍仙奇心中火起,這卞侃並無官職在身,只是因為韓朝宗賞識,就敢在他面前指手劃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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