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歸心似箭,但懷仁乃是杜士儀在雲州紮根的第二步,當下就留了一晚上,詳細過問了崔儉玄上任之後的種種。
讓他高興的是,當年那個大大咧咧的少年,如今顯然已經懂得各種軟硬兼施的手段,不但收服了懷仁縣的其他屬官,就連徙居的百姓,也對這位雷厲風行的崔明府很敬服。在他再次啟程這一天,崔儉玄親自送他離開時,路上就有遇到的百姓主動讓路問好,甚至還有人嚷嚷問了一句夫人什麼時候回來,讓他一時莞爾。
「十三娘因為知道懷仁新建,沒什麼大夫,親自帶著人去了一趟馬邑,高價請了兩個大夫在懷仁坐堂,所以縣中百姓都很尊敬她。」說到自己的妻子,崔儉玄自然眉飛色舞,「至於我麼,除卻那些安撫勸農的措施之外,因為刺頭著實不少,我直接讓人在縣廨門口把定製好的刑杖掛了出去,若有不法之事立刻按律責打不饒這大棍子連著三天動用了好多次,打折了幾根,再加上你派來的那南八郎著實彈壓有方,現如今懷仁的治安已經好多了」
妹婿能於,妹妹賢惠,杜士儀自然再沒有什麼話好說,當下在崔儉玄千叮嚀萬囑咐趕緊把杜十三娘送回來的話語聲中再次揚鞭啟程。懷仁到雲州州治,也就是雲中縣,不到百里,清晨出發的他快馬加鞭,午後就已經抵達了城下。儘管連頭帶尾走了不到兩個月,但如今重回自己的地盤,在長安這些天的傷感鬱悶全都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舒暢。
昨日他抵達懷仁之後,崔儉玄就命人給雲州報信,因此從早上開始,就有人在南邊城門等候,而算著時間差不多,中午時分,雲州都督府的上下官員幾乎就都來齊了。見他下馬,王翰便第一個大步迎上前來,上下一打量便退後回到眾人之中,笑吟吟地舉手行禮道:「恭賀杜長史長安歸來」
儘管都督府的上下官員之中,既有從他一手建立起雲州基業的舊人,也有後來調入曾經面服心不服的新人,但歷經這一年時光,上上下下都彼此熟悉了習性作風,哪怕是曾經嘴很不好盡得罪人的張再水,也漸漸覺得在雲州都督府任職不壞,更不要說其他人。在這整齊劃一的迎接聲中,杜士儀忍不住也是心頭一熱,連忙笑著還禮道:「我一走便是兩個月,有勞諸位辛苦了」
苗含液這個副使上任之後,大多數時候都忙於御河水運,而因為杜暹的罷相,他的事事稟報之責都停了,原本還算清閒,可因為張嘉貞也在兩個多月前過世,他自己不能擅自離開任所,少不得打點賻儀命人憑弔,如今看著杜士儀平安無事地從長安城那場政治風暴之中脫身,他不禁萬分感慨。
「大家戮力同心,再加上如今雲州四境太平,怎及得上杜長史往來長安的辛苦。王司馬得信之後就說,雲州都督府好久沒有大聚一番了,如今年關將至,何不借著杜長史歸來,大家痛飲一番?」
「子羽就是好酒」杜士儀嘴裡這麼說,但心裡也自無不願意,當下就痛快地答應了下來,「便依各位好了,不要在這城門說話,回都督府吧」
儘管大多數的徙居人口已經由懷仁縣接收,雲州州治所在的雲中縣,不再一味放開接納徙居的逃戶以及流民,但因為安定,來往互市的奚人和突厥人都是由邊境兵馬帶領前來城內互市,因此,在杜士儀不在的這段期間,雲中守捉已經募兵達到了四千人。每旬操練五日,另五日放其農耕做工自便,一時間自是皆大歡喜。今日是操練之日,所以羅盈和侯希逸都不在,而等到他和眾官回到了雲州都督府,這才得知,固安公主和王容杜十三娘岳五娘也不在府中,還帶走了陳寶兒。
千里迢迢地從長安回來,妻子妹妹和阿姊竟然全都不在,杜士儀這心裡又納悶又鬱悶,在這名為小聚的接風宴上,自然免不了多喝了幾杯。
醉倒之後的他幾乎沒有任何意識地被人扶到書齋的長榻上躺下,當他再次迷迷糊糊醒過來睜開眼睛的時候,赫然發現屋子裡已經點起了燈。一旁鋪著厚厚褥子的坐榻上,一個優美的身影正在低頭坐著針線。看著這一幕,他到了嘴邊的話不知不覺吞了回去,沉下心來感受著這種靜謐。
「醒了怎麼也不叫一聲」當王容不經意間瞥過來一眼的時候,這才發現杜士儀已經醒了,不禁嗔怪了一聲。等到她丟下手中針線起身過來的時候,杜士儀已經支撐著手肘半坐起身,眼神依舊直勾勾地看著她。算上相識相知的歲月,已經是老夫老妻了,她自然習慣了他這熾烈的目光,當下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才笑著說道,「這才兩個月不見,看傻了不成?」
「到哪去了?明明知道我在長安被那些相國們欺負得那麼苦,心裡都快憋悶透了,你們一個個竟然在接風宴上連個面都不露,就這麼狠心?」
「我和十三娘原本是要接你的,是阿姊說,別讓人笑話你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口中說著這大道理,但王容在杜士儀那無限哀怨的眼神注視下,最終還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啦,是阿姊說,男人就是吊著勾著,讓你惦記著卻夠不著,這才會真的想念」
「你別聽阿姊胡說,回頭我得對十三娘也提醒一聲,她要是學了這些,崔十一非埋怨死我不可」杜士儀伸手環住了王容的脖子,帶著她就這麼俯臥在了自己的胸膛上,隨即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幼娘,我在長安這些日子,真的很想你,很想咱們的兒子,更想這座從當年我觀風北地開始,就一直無限嚮往的雲州。長安雖好是故鄉,可對我來說,那兒實在是太紛繁雜亂了。」
「我知道。」王容感覺到丈夫身上的炙熱,以及那漸漸頂在身上的堅硬物體,臉上也漸漸流露出了嬌艷的紅暈,「我知道杜郎更喜歡的是自由。你來信時說,宇文融許你給事中,你卻不置可否,誰知道後來宇文融卻突遭罷相。我那時候便想,倘若你是熱衷名利之人,應許了他,興許不但再也未必回得來雲州,而且還會因此遭到牽連。阿姊和十三娘也說,這許多削尖了腦袋往中書門下擠的人,杜郎是特別的。」
「我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想著一句話而已。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杜士儀笑了笑,一隻手卻把妻子攬得更緊了。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王容反反覆覆咀嚼著這兩句詩,心裡一時又觸動又欽佩,當丈夫一個翻身陡然將她壓在了身下,又摸索著解開那一個個扣子的時候,她便輕聲說道:「二十六郎一個人太寂寞,杜郎,我們再給他生個弟弟或是妹妹吧」
「好」
杜士儀想都不想便答應了一聲。隨著一件件衣物凌亂地褪落丟在地上,夫妻二人再次融為了一體,一次次攀上無邊高峰的他只覺得這些潮水一般的愉悅沖淡了路上的疲憊,沖淡了心中的感傷,也沖淡了因為宇文融罷相而產生的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彷徨。當雲收雨散,他最終勉力收拾了一下凌亂的長榻,擁著嬌妻到另一邊的坐榻上坐下時,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幼娘,這次陛下召我上京,曾提過要將太原以北諸軍節度改為河東節度使,還問過我設節度副使之事。」
此話一出,王容不禁奇道:「怎麼,陛下難道打算以你這個雲州長史為節度副使不成?」
「你倒是想得美」杜士儀笑呵呵地捏了捏妻子的鼻子,哈哈大笑道,「我就是想,別人也不肯啊所以,我也不管陛下是試探我,還是真的一閃念間有過那樣的念頭,我直接就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節度副使讓代州都督兼領比較合適,然後又勸諫軍、政、財計盡皆歸於一人,有所不妥。不管陛下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至少我表現了一番高風亮節。」
「我還以為夫君年紀輕輕就能讓人尊稱一聲副節度呢」
王容打趣了一句,卻沒什麼遺憾的,等又閒談了幾句,她方才鄭重地說道:「今次我和阿姊十三娘,再加上岳娘子,拉著季珍一塊去操辦的,是另外一件要緊事。你也知道,雲州如今徙居的百姓當中,除卻各地的逃戶流民,還有奚人甚至突厥各部流落過來的小股牧民奴隸等等,而這些人當中,很有一些孤兒。就是定居下來的人,也有因為親人病故而無所依靠的。其中有些孤兒因為年紀小還不成丁,到官府登籍卻領不到田地口糧,只能在街頭遊蕩。
我想,雲州初置,既然于田地口糧種子農具耕牛等等對徙居百姓多有體恤,對那些孤兒也不該就此放任。所以,由阿姊出面牽頭,我和十三娘也拿出脂粉錢來,岳娘子則是出力,設雲州培英堂,把那些孤兒收攏來好好教導,這不但是善舉,而且只要好好教導,異日必然能夠派上用場。這些孤寒的貧兒如果能感恩上進,另有出息,杜郎就又多了一群能夠忠心耿耿追隨的人。季珍已經答應,他會親自去教導管束這些孤兒,他說,他自己也好,身邊服侍的唐岫和唐振也好,都是窮苦人,希望這些和他們境遇相似的孩子都能有一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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