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月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天下第一尉

    制科及第,原本還要再好好慶祝慶祝,可杜思溫膩味張嘉貞那險惡居心,索性也就只叫了杜士儀兄妹到自家山第,小小慶祝了一場算完。相比杜士儀解試和省試之後那大張旗鼓的架勢,簡直是低調了不止一星半點。緊跟著,他又以杜士儀即將釋褐,邀了一些親近的杜氏族人,給杜士儀辦了冠禮。至於相交甚篤的王翰王維王縉,因書法筆墨之事而結識的顏家諸兒郎,三師兄裴寧等諸色親友道賀小酌等等,那就更不足為外人道了。

    而王翰亦是舉直言極諫科,擢授秘書省正字。這清貴之職雖則並不算極高,但卻是張嘉貞親自吩咐的。酒酣之際,用王翰自己的話來說,這位如今在朝說一不二的宰相還告誡他不要和杜士儀交往太過密切,引來他好一番嘀咕。

    「張相國為人其實不錯,就是太過剛愎了些,誰讓你正好觸了他喜愛的晚輩?只希望你不要調到他手底下,否則日子可不好過」

    杜士儀卻不以為然。如果在張嘉貞手底下,那就代表自己能進中書省,那時候日子不好過他也認了。只可惜,中書省的職司可不是那麼好取的

    王翰在長安城內找好了房子搬出去的這一天,杜士儀授官的確切消息也終於傳到了樊川杜曲——釋褐為登仕郎,授萬年尉

    大唐凡一千餘縣,諸縣分京、畿、上、中、中下、下六等。其中,後四等的縣尉均為從九品,而畿縣的縣尉則為正九品,唯有京縣的縣尉,則為從八品,歷來很少為守選的前進士釋褐之官,往往官轉兩三任方才得授。即便制科題名,大多也只授畿尉,得授京尉的鳳毛麟角,更何況京縣只有寥寥幾個,還要等著這幾縣的縣尉出缺。而幾縣之中,最清貴又莫過長安和萬年。然而長安城中西富東貴,轄長安城東城的萬年縣又蓋過轄西城的長安縣一籌,因而,這幾個名額中,看似秩位不高的萬年尉,歷來是眾所矚目,號稱天下第一尉

    進士及第只守選年余便高中制頭,釋褐授萬年尉,當杜士儀奉命來到吏部,從吏部侍郎王丘接過了授萬年縣尉的制書時,幾個流外的令史等官便不禁竊竊私語嘖嘖稱羨。如今是開元初年主持歲舉,為人最最剛直不阿的王丘取代遷官尚書左丞的裴璀主持選事,雖則法外不容情,但說話卻不像他為人那般硬梆梆的,含笑勉勵了幾句之後,便吩咐吏部令史徐華將其送出尚書省吏部。

    而萬年縣署卻是另一番景象了。眼下尚在職的五名縣尉之中,前年主持過萬年縣試的郭荃已經四十有二,最年輕的薛明二十六歲,已經是少有的異數。至於年紀最大的,卻是三十四歲中了進士,又由書判拔萃科題名,一任校書郎,二任洛陽尉,第三任轉萬年縣尉,如今已經四十三歲的河東王璞。至於其他兩個,也是在一任校書郎之後方才轉任萬年尉,本還志得意滿,可如今立時被人比下去了。

    對於即將成為同僚,年僅十八歲的杜士儀,他們可以說是五味雜陳,尤其曾經親自拔擢了杜士儀萬年縣試第一,之前又親自為其辦過制科文狀的郭荃,心裡最不是滋味。

    兩年之前,他和杜士儀一為試官,一為白身士子,如今卻已經是同僚了他從進士及第到萬年尉,足足熬了九年,杜士儀卻只用兩年便完成了白身到萬年尉的蛻變,這簡直是老牛拉破車和千里馬的區別

    京縣比其餘各縣高出不止一籌,不但在縣尉身上,也在縣令以及各位屬官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萬年令韋拯出身京兆韋氏,乃是如今御史大夫韋抗的嫡親胞弟,又是杜士儀同年韋禮的父親。因兄弟二人出身京兆,又都在京兆府內任職,且官領本司,在長安城中可謂是名聲赫赫。因韋杜同出樊川的關係,再加上杜思溫又特意打過招呼,韋禮更是在父親面前替友人說了無數好話,韋拯對杜士儀自然多了幾分熱絡和客氣,廷參之後不但親自為他引見縣丞主簿和其他同僚,又留下他說話。

    「杜十九郎,既是杜老府君將賢侄交託於我,本縣的情形,我自然需得對你說明白。萬年縣乃是天子腳下,和長安縣共屬京兆府,共有六縣尉,分管功、倉、戶、兵、法、士六曹。如今出缺的這一曹,是功曹。之前離任的那位萬年尉鄭欽分管的,實則是戶曹。而原本任功曹的郭少府,則是剛剛轉了戶曹。如今宇文融正奉旨檢括天下逃戶,郭少府倘若有功,這也算是進身之階。所以,這空出來的功曹,自然就由你分管。」

    韋拯見杜士儀神色一動,隨即感激地對自己躬了躬身,他知道對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笑著輕輕一捋鬍鬚道,「我調兩個做事精熟的書吏給你,你履新之際,可不能有絲毫怠慢。要知道,十日後便是萬年縣試,掌管功曹的你得立即定下題目來」

    謝過韋拯好意,杜士儀又陪著這位韋家長輩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這才告退出來,心裡自是明鏡似的透亮。可以說,杜思溫不但早就授意他通過制舉謀取萬年尉,而且早就做好了相應的準備。他此前令赤畢仔細打探過,因而對於一縣所司六曹也算小有所知。


    萬年縣所轄六曹之中,功曹管官吏考課、禮樂、學校,倉曹掌倉庫、租賦、市肆,戶曹掌戶籍、婚嫁,兵曹掌武官、軍防、驛傳,法曹掌刑法、盜賊,士曹掌橋樑、舟車、舍宅。這六曹和朝廷尚書省六部,卻是有些異曲同工之妙。掌管戶曹、功曹、倉曹的縣尉稱之為司戶尉,職責較為輕鬆不說,而且正符合了士人任職清要的特點。至於掌管法曹、兵曹的縣尉,則向來被稱之為捕賊尉,管的是捕賊捉盜,最是士人不肯去做。而士曹,等於就是個雜尉,最沒前途。倘若授官縣尉之際,不巧分到自己頭上是這種職司,那足夠人鬱悶上幾年

    他雖然對時人如此甄別的高下之分並不以為然,但不得不感激杜思溫的一片苦心

    剛剛在韋拯的引領下見過其餘五位縣尉,此刻兩名書吏再次帶著他在整個萬年縣廨中轉了一圈。和後世清朝那所謂的「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廓;惡貫滿盈,附廓省城」諺語有所不同,如今的大唐天下一千餘縣中,那些偏遠地方的土皇帝確實無人願為,但倘若可以,無數縣令都甘心情願丟下自己那一縣父母官的大印,去各州首府去當個縣尉之類的屬官,至於萬年縣這樣的天下第一縣就更不用說了

    前時他只是應萬年縣試,對縣廨之中的建築不過是走馬觀花,現如今被人領著一處一處看下來,他就只見每一座建築都經過了精心的修繕和保養,使其莊嚴肅穆而不失優雅。更難得的是,在長安東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萬年縣廨在宣陽坊占據了六分之一的地盤,東西曹廳和京兆府廨一樣,各個縣尉輪流使用,此外還有各自的直房,不但如此,這萬年縣廨配備的官舍和吏舍都修葺得方方正正,頗為可觀,省卻了屬官在外賃房舍住的開銷。

    然而,在自己的官舍門口,杜士儀卻和郭荃碰了個正著。兩人算不上老相識,可兩年前打過的交道也讓他們不能坦然地當彼此是陌生人。因而,搶在郭荃反應過來之前,杜士儀便面露敬意地先行揖禮道:「郭少府。」

    郭荃見杜士儀執禮甚恭,一怔之後慌忙還禮,繼而臉上便極其不自然地說道:「杜少府,實在是對不住。此前鄭少府還在的時候,因平素並不住在縣廨之內,我又接了妻兒進京同住,故而便在徵詢過他之後,占了他的官舍。如今還請稍待幾天,我立時讓兒子們搬出來。」

    杜士儀見一旁一個書吏輕輕對自己點了點頭,顯然暗示的是郭荃此言屬實,他便笑著說道:「郭少府的家眷原來都在長安?既然我都來了,可否一見令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郭荃自然不好推脫,連忙帶著杜士儀反身回到了官舍。這小小的院子裡總共是兩間正房,一間向西的廊房。進了正房之後,他一聲咳嗽之後,裡屋立時有兩人出來。年長的一個相貌堂堂,年約十六七歲,年輕的那個卻也有十二三歲,兩人規規矩矩垂手而立,齊齊叫了一聲阿爺。

    「大郎,二郎,快見過杜少府。」

    郭荃的兒子都這麼大了

    杜士儀心中驚嘆,卻不想郭荃兩子在聽到父親那威嚴的聲音之後,比他更加驚嘆。尤其是郭荃長子看著頂多比自己年長一丁點的杜士儀,面上滿是難以置信之色,愣了好一會兒方才慌忙帶著弟弟施禮不迭。杜士儀見狀慌忙扶起二人,隨即便笑道:「今日不想有幸得見二位郭郎君,卻是倉促之間不曾備見面禮。」

    等二人起身,他才鬆手轉身看著郭荃說道:「這官舍就這麼大地方,郭少府妻兒既是接來長安,搬出此處就要到外頭去賃屋子了,和你朝夕不能相見,卻也不便。你是我的前輩,昔年提攜之恩斷不敢忘,我在這宣陽坊中正巧有一處住宅,此處官舍還是請令郎暫居吧。」

    郭荃原本在杜士儀的任命下來之後,就打算讓兩個兒子騰出地方來。可長安大,居不易,要在東城這種達官顯貴聚居之地尋找一處合居之所幾乎是難如登天,更可慮的是那高昂的賃錢。他這個赤縣縣尉,一月俸祿是兩萬五千錢,還有官給的庶仆三人,職田三頃,每月食料三百錢,雜用二百五十錢,林林總總各色收入是不少,但維持一家人開銷,又要積攢錢以備將來,這卻不容易。因而杜士儀這一開口,無疑為他解決了最大的麻煩,那口口聲聲的前輩之稱也讓他鬆了一口大氣。

    「杜少府,多謝你這雪中送炭……大郎,二郎,還不謝過杜少府?」

    見郭荃又令二子拜謝自己,杜士儀不禁苦笑,連忙再次扶起了二人,閒話幾句之後滿心不自在的他逃也似地出了官舍,等到在兩位書吏的引領下踏進了自己的直房,他陡然之間想起之前在宣陽坊的那一座宅院,也正是進士及第之後杜思溫使人給自己找到的。

    莫非甚至早在去年他狀頭登科之際,杜思溫便想到了讓他謀取萬年尉?這位老叔公簡直是人老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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