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百卉和海棠策馬疾馳從碧霄堂一路趕到城西琉璃巷的五善堂時,已經是一炷香後了!
兩個丫鬟剛到巷子口,就看到那些原本聚在巷子裡看熱鬧的路人三三兩兩地走了出來,七嘴八舌地互相說著話:
「你們說這五善堂背後是不是有人撐腰啊?」
「我瞧著像,一個在裡頭幫忙的人身手就如此矯健!」
「我聽說還有人看到過幾個南疆軍的人在善堂進出……沒準是哪個將軍府的夫人姑娘心慈所以辦的善堂吧?」
「沒準是!」
「……」
百卉和海棠互相看了看,心放下一半。
聽這些人的語氣來看,事情似乎已經解決了!
兩個丫鬟在巷子口下了馬,大步流星地朝五善堂的方向走去,等他們來到善堂門口時,那裡已經空落落的,沒幾個人了。
善堂里傳來一個小姑娘稚嫩怯懦的道歉聲:「對不起,這位老爺。我……我不該偷你們酒樓的烤雞吃。」小姑娘的聲音越來越輕,帶著一絲顫音。
話語間,百卉和海棠跨過了高高的門檻,只見大門後的庭院裡,一個八、九歲的青衣小姑娘正對著一個穿著褐色錦袍的矮胖男子躬身致歉。
而穿了一件水綠色素麵褙子的蕭霏就站在那小姑娘的身旁,對著那矮胖男子露出一個歉然的淺笑,客氣地說道:「李老闆,我知道是她錯了,但是她還小,當時又是肚子餓,烤雞的銀錢我替她雙倍賠償給李老闆可好?」
見蕭霏安然無恙,百卉和海棠一方面徹底放下心來,一方面心中又有幾分微妙的複雜:大姑娘真的是與幾年前大不一樣了。
想起當初蕭霏獨自帶著兩個丫鬟從南疆遠赴王都時的情景,百卉感覺恍如前世。
海棠扯了扯百卉的袖子,百卉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只見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下,站著一個俊逸挺拔的青年。
青年身穿一件普通的青色長袍,身形頎長,只是這麼靜靜地站著,就透著一股冷峻的英氣,器宇軒昂。
這個年輕男子再面熟不過!
「汪!」
仿佛在附和兩個丫鬟的心思一般,一個巨大的灰犬從梧桐樹後探出頭來,它似乎認得百卉和海棠,瘋狂地搖著尾巴,卻被主人叫住了:「鷂鷹!」
兩個丫鬟不由得面露驚愕之色,面面相覷。
閻習峻和鷂鷹怎麼會在這裡?!
「桃夭……」蕭霏做了個手勢,桃夭就遞給了那李老闆一串銅錢。
李老闆用肥碩的手指把那些銅錢隨意地墊了墊,白胖的臉上還有些不甘心,吹鬍子瞪眼,可是……
「汪!」
又是一聲響亮的犬吠聲,一對上閻習峻這尊閻王冰冷的目光和鷂鷹森白的犬牙時,李老闆瞬間又慫了。
「哼!我惹不起,自認倒霉!」李老闆收起銅錢,帶著兩個人高馬大的隨從罵罵咧咧地走了,與百卉和海棠交錯而過。
人走出了老遠,還能聽到李老闆咕噥的聲音隨風傳來……
「大姑娘。」百卉和海棠急忙上前給蕭霏見禮,百卉解釋道,「大姑娘,奴婢聽說善堂這邊有人鬧事,世子妃正巧睡下了,但奴婢擔心大姑娘,就自作主張過來看看,大姑娘莫要見怪。」
蕭霏本來還擔心這點小事會驚擾到大嫂,聞言鬆了一口氣,含笑道:「只是一點小事罷了……」
桃夭嘟了嘟嘴,忍不住插嘴道:「姑娘,雖然是我們梅子有錯在先,但這個李老闆實在是得寸進尺,幸好閻公子在,否則奴婢看他們還想砸我們的善堂……」
那個叫梅子的青衣小姑娘內疚地縮了縮身子,蕭霏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色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知錯不改,害人亦可能大焉!」另一個小姑娘跑了過來,脆生生地接口道。她給蕭霏行了禮,然後拉起梅子的手,「梅子,馬上要上課了!」
梅子乖巧地應了一聲,就跟著那小姑娘往學堂的方向去了。
看著兩個小姑娘的背影,桃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這個梅子是五善堂前兩日剛收養的一個小姑娘,父母雙亡,從附近的一個村子跑來城裡乞討為生,有一日,她實在餓得慌,爬狗洞鑽進了一家酒樓的後廚,偷了人家的燒雞,被人逮了個正著,雖然那日僥倖從狗洞逃脫,但是逃的了一時逃不了一世,今日那酒樓的李老闆找上門來算賬。
那李老闆不知道五善堂是鎮南王府的大姑娘開的,口口聲聲地說是善堂在豢養孤兒做小偷,還要砸善堂,幸好閻習峻今日正巧過來善堂幫忙,把人給嚇住了。
李老闆才算同意和解。
之後的事,百卉和海棠也都看到了。
這時,鷂鷹終於按耐不住地飛沖了過來,先搖著尾巴歡樂地朝百卉和海棠叫了兩聲,然後又興奮地繞著蕭霏打轉去了,「汪汪」叫個不停。
自從那晚鷂鷹在山上找到她後,蕭霏對這頭蠢狗的耐心又好了不少,俯身摸了摸蠢狗,餵它吃了肉乾,又由著它在她手上亂舔了一番……
「鷂鷹!」閻習峻大步流星走了過來,略顯嚴厲地叫了一聲,但是忙著撒歡的鷂鷹已經聽不到主人的聲音了,撲到蕭霏身上親昵地蹭了好幾下,毛茸茸的尾巴搖得歡快極了。
閻習峻神色尷尬地一把扯住鷂鷹的項圈把蠢狗拉了下來,然後一邊安撫著蠢狗,一邊道:「蕭大姑娘,我看這裡都是婦道人家,以後也難免有人來尋事,城外有幾處莊子裡住著些老兵因為傷殘從軍中退下,以他們的身手對付普通人綽綽有餘,若有合適的人選,來這裡當個門房……」雖然世子爺撥了銀子好好養著這些傷殘老兵,但是他們也不想吃白飯,每日閒散著覺得筋骨都懶了,總想著找點兒事做做。五善堂這裡再合適不過了!
蕭霏聞言頓時雙眼一亮,璀璨如星辰,撫掌笑道:「閻公子,你這主意好!」有了老兵當門房兼護衛,就算她不在這裡的時候,也不用太擔心姑娘們的安全。
「那這件事就交給我吧。」閻習峻道。
「汪!」鷂鷹又叫了一聲,仿佛在說,沒錯沒錯,就看我們的吧!
百卉和海棠又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這裡是沒她們的事了,兩個丫鬟就一起告辭了,直接回了碧霄堂。
此刻,太陽開始緩緩地西斜,金燦燦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紗窗灑在東次間裡,光線柔和,舒適清爽。
打了個盹的南宮玥已經醒了,正在吃著一碗熱騰騰的燕窩燉蛋。蕭奕已不在屋子裡。
百卉暗暗地鬆了口氣,把剛才發生在五善堂的事娓娓道來。
關於那李老闆和梅子的事,南宮玥並沒有太在意,令她意外的是——
閻習峻今日在五善堂幫忙。
南宮玥揚了揚眉,不由想起上次與蕭霏說起婚事時,蕭霏那堅定、赧然而又懵懂的神情與她當時說的話:
「大嫂,三個月後,我一定會想好的,不會辜負大嫂的一片心意。」
南宮玥放下手中的勺子,若有所思。
難道真的是……
屋子裡忽然一暗,南宮玥下意識地抬眼看去,只見穿著一身大紅衣袍的蕭奕捧著一大把火紅的木棉花出現在了窗檻上,對著自家世子妃露出燦爛的笑靨。
夕陽的餘暉下,南宮玥幾乎能看到他臉頰上細細的絨毛,在陽光下,白皙的肌膚泛著如玉的光澤,瑩瑩生輝。
「阿奕!」南宮玥對著蕭奕招了招手,蕭奕立刻抱著木棉花屁顛屁顛地過去了,畫眉看著世子爺好像一條翹著尾巴的大貓般討好地湊了過去,實在有些不忍直視。
「阿奕,與我說說閻習峻。」南宮玥單刀直入地說道。
蕭奕怔了怔,很快就猜到南宮玥這是為了蕭霏打聽的,俊臉差點沒垮掉。
果然還是得把蕭霏這丫頭早點嫁出去了!
「我新銳營的將士個個都好。文武雙全,性子沉穩,有所為有所不為,可以撐得起門面了。」蕭奕隨口道,「阿玥,既然看中了,就趕緊把事情給辦了吧。」
早點把蕭霏嫁出去,以後就讓她夫君操心她那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去,別再事事煩著他家阿玥了。
南宮玥也知道閻習峻跟於修凡、常懷熙他們一樣,人都不錯,只是……
南宮玥猶豫地說道:「阿奕,我也看閻習峻人品不錯,就是他的身份會不會低了點……」
蕭霏是鎮南王府的嫡長女,而閻習峻無論是家裡的門第,還是庶子出身,都與蕭霏相差甚遠,而且……
「這閻家委實是『亂』了點。」
說著,南宮玥不由得想到了閻家的那些糟心事,閻夫人、閻習峻的姨娘、庶妹……
如果可以,南宮玥想儘量為蕭霏找一戶家風清正的人家。可是事事又豈能盡如人意!
蕭奕卻是滿不在乎,聳了聳肩道:「整個大裕加上南疆,除了皇帝,還有誰的身份能和蕭霏相配?!」
他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地把花隨手插在一旁的花瓶上,然後期待地看著南宮玥求表揚。
南宮玥敷衍地在他發頂揉了兩下,勾唇笑了,心裡瞬間豁然開朗。
也是,以他們霏姐兒的身份,在整個南疆,還有誰敢不長眼地欺負她不成?
要是真嫌閻家太亂,就讓蕭奕做主,讓閻家趕緊分家就是了。
對於霏姐兒而言,她的婚事不需要考慮門第,只要男方的人品好,又與霏姐兒情投意和,一切都不是問題!
反正三個月的時限就快到了,到時候自己再問問霏姐兒吧。
「娘親……」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小蕭煜響亮興奮的聲音。
很快,珠簾被他胡亂地挑起,穿著一件靛青色小袍子的小傢伙飛快地跑了進來,手裡捧著一本冊子。
他顯然心情不錯,跑到羅漢床前,對著南宮玥「咯咯」笑著,圓圓的小臉興奮得染上一片飛紅,水靈靈的大眼忽閃忽閃的。
小蕭煜是剛從青雲塢回來,本來他每日只去上午的,但今天留得久了些。
「娘親,爹爹,看!」
小傢伙踮起腳,獻寶地把手中的冊子遞給南宮玥和蕭奕看。
只見那冊子橘色的封皮上,赫然寫著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三字經。
這熟悉的字跡蕭奕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官語白之手,而這鮮亮的橘色封皮嘛,不用說就知道肯定是小蕭煜挑的。
「煜哥兒,這是義父給你抄的《三字經》嗎?」南宮玥含笑看著小蕭煜,柔聲問道。
小糰子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拼命地搖了搖頭,倒是把南宮玥弄得一頭霧水。
很快,南宮玥就知道小傢伙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蕭奕隨手從中間翻開了那本冊子,只見某一頁上,赫然以端正的小楷寫著兩行字:
融四歲,能讓梨。弟於長,宜先知。
首孝悌,次見聞。知某數,識某文。
而兩行字的下方是一幅色彩鮮艷的畫,畫的是一個小小的幼童正給幾個兄弟分梨,大的梨分給了別人,而桌面上最小的那個梨則留給了幼童自己。
這幅畫很顯然是配合文字畫的。
蕭奕與南宮玥不由面面相覷,南宮玥也隨手翻了幾頁,果然,其他紙頁也是如此,幾行字配上一幅精緻的小畫,圖文並茂,有趣易懂。
這分明是官語白特意給小傢伙編的三字經繪本。
「你這臭小子,真是命好。」蕭奕伸指在小傢伙的額心彈了一下,小傢伙笑得更開懷了,興致勃勃地對著繪本「念」起了《三字經》。
他還不識字,不過識圖!
小傢伙搖頭晃腦地把自己會背的那一半《三字經》流利地背了一遍,然後又把畫冊合上了,樂滋滋地抱在懷裡。
南宮玥揉揉他的小腦袋問:「煜哥兒,可有謝過你義父?」
「嗯。」小蕭煜用力地點了點頭,他親了義父好幾下呢!
應聲的同時,小傢伙想起了一件事來,歪著腦袋,眨巴著眼睛道:「義父說,去踏青!」就他們兩人……不對,還有小四!
小傢伙笑得更開心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又可以出去玩了!
之後,小傢伙就興奮地學著娘親使喚起丫鬟說要備馬備車,還特意去看了自家的馬棚,確認自己的小馬小雲一切安好,方才放心。
他那副小大人一般操碎了心的模樣逗得眾人又是一陣忍俊不禁。
這一夜眨眼即逝。
次日一大早,天方亮,小傢伙就醒了,催促乳娘丫鬟伺候他起身,用早膳……這還不到辰時,他已經整裝待命,跟爹娘告別後,就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了。
小傢伙被抱在義父懷裡,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享受了一番風馳電掣的感覺。
小傢伙還小,官語白也沒打算帶他走多遠,到了距離駱越城不過五六里的東郊外就下了馬,之後就讓小傢伙自己騎著他的小雲,一路漫步緩行,很是悠閒。
俗話說:「二月驚蟄又春分,種樹施肥耕地深。」
現在正值春分,正是踏青、播種的好時節。
一路上,不時可見農人在田裡春耕,各種形狀的紙鳶迎著春風在空中翻飛,成群結隊的雀鳥被一頭白鷹嚇得四散驚走,小蕭煜看得目不轉睛,不時地鼓掌。
果然,還是他們家的寒羽飛得最高,最快!
「啪啪啪……」
又是一陣振翅聲傳來,幾隻黑燕被白鷹追得慌不擇路……
一旁的小四眉頭一動,轉身看去,只見後方不遠處湖水在春日的晨光下波光粼粼,岸邊一棵棵垂柳迎風招展。
幾個年輕的公子、姑娘說笑著朝他們的方向信步走來,似在踏青遊玩。
小四正要收回視線,卻聽一個激動的男音響起:「元帥!」
一時間,那些公子姑娘都朝官語白的方向看了過來,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個姑娘的眼神有些複雜,只見她身穿一件淺紫暗銀繡纏枝蓮紋繡花褙子和黛色百褶裙,纖腰盈盈,嫻靜若水。
正是曲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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