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山又名「瓮山」。
如今想來,不無道理。
其下窄上闊,不正似一隻去口的瓮?
此刻在瓮山之巔,負責督戰的丹境強者各自落座,相鄰二人高低遠近各不同,總把山頂圍坐一圈,將當中一塊大體平整的開闊區域留作戰場。
劃歸淨妖宗的地盤,介於東、南兩處梯口之間的偏東位置上。
宗文閱之流率眾龜縮其間。
東南一隅,佳人絕世。
壺中水沸,「咕嘟嘟」響得正歡,風疏雨傾壺注水。
茶,正當三沖。
熱氣裹著獨特的清香氤氳開來,為本就出塵的人兒平添一抹仙姿;配上倚坐對面的某位「玄門貴胄」,還真箇神仙眷侶也似。
那同席者自非旁人。
——連續!
連大道子比任何人都早到此間,巧見寵渡望來,轉而將舉到嘴邊的茶杯順勢揚了揚,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寵渡虛與淺笑,隨即撤回目光。
當前他無暇多顧。
只因登頂瞬間便一陣心血來潮。
自打獲得先天符意,「符感」就變得異常敏銳,所以寵渡很確信,湧上心頭的這抹靈感絕非空穴來風,而是事出有因。
一路過來,玄應越發強烈,更令他篤定無疑。
——地下被人埋了符。
其量不說俯拾皆是,卻也相差無幾;其序則疏密有度,深淺有據……凡此種種暗循章法,顯非隨意而為。
竟似……以符構陣。
非是他自恃妄斷。
只嘆先天符感著實靈敏得近乎妖異!
旁人看著了無痕跡的符紙,在寵渡的感知里卻如夜裡的太陽般耀眼奪目;但凡有心窺察,只需稍加留意便足可令其無所遁形。
仿佛那些符紙爭著搶著從地里蹦出來往他跟前湊一樣!
誰埋的呢?
再明顯不過了。
在場同輩中精於此道者,連他在內也就三——四個!——理當不能漏了風疏雨旁邊那位主兒。
宗文閱既敗,毋需多此一舉。
連續又不屑。
所以只能是他了。
「上山前迅哥兒還說過那廝,『只看著莽撞,其實可陰著咧。』」寵渡莞爾,「誠不欺我。」
若在以往,這一趟高低要栽個跟頭。
幸而有此先天符感。
那就……
請君入甕麼?
呵呵,誰請誰還不一定。
不妨看看誰會淪為那隻鱉吧。
「哼!一群土鱉好大排場。」
「不細看還以為妖怪打上來了。」
「憑他那點修為也配?!」
「草莽出身囂張慣了,豈言體統?」
「分明不將各宗強者乃至老怪放在眼裡;更置宗主於何地?」
「如此看來或非壞事……」
「花里胡哨。裝腔作勢。」
「除了譁眾取寵有啥真本事?」
顯見對此番「唱名開道」的歡鬧,當局人馬與旁觀看客的觀感相去甚遠。
丹境強者還則罷了,好歹修為在那兒,心境自非等閒,最初的驚訝淡去之後已復作常態,眼觀鼻鼻觀心,令人難窺喜怒。
尤其東南一隅,風疏雨不為外物所擾,尚有逸致煮水品茗。
恰逢三沖。
壺裡水沸,「咕嘟嘟」響得正歡。
熱氣裹著特別的茶香氤氳開來,為本就出塵的人兒平添一抹仙姿;配上倚坐對面的某位「玄門貴胄」,還真箇神仙眷侶也似。
那同席者自非旁人。
——連續!
連大道子比任何人都早到此間,巧見寵渡望來,轉而將舉到嘴邊的茶杯順勢揚了揚,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至於尋常弟子,極盡叫囂謾罵之能事,沒有一句是重樣的。
全是精粹。
「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
「少教詔的潑皮兒。」
「狗改不了吃屎。」
「野種猴子。」
「小雜毛。」
「敗類。」
「呸!」
大抵饞而不得即生怒。
怒不可遏乃轉恨。
恨意熊熊,終成滾滾烈焰。
妒火隨著每一次喘息,從起伏的胸腔里榨出來,從咬緊的牙關里蹦出來,從怒瞠的雙目里噴出來,從攥緊的拳頭裡擠出來……
每個字都在燃燒。
每個音都透著火氣。
話音隨風飄蕩,遠遠近近地擴散,所及之處:
籠罩每一朵花;
纏繞每一束草;
裹住每一片葉;
滲入每一條縫;
填滿每一個坑;
……
就連腳下的大地似也禁不住這樣的煙熏火燎,令人恍惚之間,似見滿目焦土。
紫禁之巔如墮火海!
不過魔黨對此卻似渾然不覺。
一眾魔徒緊隨黨魁,與開道群豪稱謝,寒暄,任爾東南西北風將四面八方的尖言尖語吹得鋪天蓋地,全不作理會。
「適才誰人擂鼓?」寵渡笑問。
「古兄何在?」黃大呂回首張望。
「三通在此。」一人光著膀子應聲出列,——手中還拎著鼓槌,滿面紅光,邁著大步走至近前。
「好鼓!」
「老魔抬舉。」古三通哈哈大笑,將左右鼓槌輕磕一下聊表敬意,「承蒙不棄,才得今日這般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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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是條血性漢子。」寵渡頓了頓,「可有曲名?」
「靈機自創尚且無名。」
「煩請老魔欽賜。」黃大呂接過話頭。
「當下不宜,容後再議如何?」
「好。」
決勝在即,黃、古二人也看得清形勢,道過珍重後率眾作別,遠退至場邊安頓;且遵魔囑,特意離那冷艷仙子不遠不近。
風疏雨停杯抬眼,不經意與寵渡四目相對,即有所悟。
要我見機照拂麼?
隨即側投一瞥,縱使一心向道秉性清淨,風疏雨也不得不暗嘆寵渡對分寸拿捏之精準:就這方位……
遠不至鞭長莫及。
近不至敗人茶興。
……還真是恰到好處!
黛眉微蹙,仙子捻指摩挲——許是思慮深沉乃致一時竟不自知!凝眸再看時,卻見寵渡聚攏魔眾,將斬妖所獲點數全部分給了戚寶等人。
幾多歡聲。
幾多笑語。
從始至終未將正眼看過其他三宗人馬哪怕一回,——好像不配似的。
那叫一個雲淡風輕。
那叫一個悠然自得。
那叫一個從容不迫。
其樂融融其氛洽洽,然則越是如此,越似滾油傾瀉,令山上本就旺盛的妒火愈發狂暴,進而勢發難止,終將一切燒得面目全非。
——更為要緊的是,就此點燃了決勝之戰的烽火!
當先惱了北面的神泉家。
桃柏柏哇哇怪哮著跳將出來,「是可忍孰不可忍。」隨後朝西、南二角各瞥一眼,「不管你兩個了。我先來。」
「三對一?」柳三青狀似不屑,「豈不有失身份?」
「你先探探也好。」姒明月手托香腮。
「還以為你多少能再憋會兒,竟是小爺高看了。」寵渡搖頭輕嘆,音容里透出的那份恨鐵不成鋼,直接溢出畫幕,令神照峰上笑倒一片。
「哈哈哈哈……老魔太逗了。」
「一直憋著壞呢。」
「瞧把那大鬍子給氣得!」
「怕是沒人比他更適合『吹鬍子瞪眼』了。」
「欸,信不信老魔又要問——」
「你想紅辦,」寵渡皮笑肉不笑,扯開嗓子吼道,「還是……紅辦?」
「噗!」
「不該是『白辦』嘛?」
「白不了、白不了。聽說那大鬍子與老魔固有嫌隙,加之此番奪魁,舊恨新仇湊成一堆,豈易甘休?」
「我說桃大鬍子怎怒氣沖沖的,比他人更甚,原有這層關係。」
「的確沒法善了。」
「還屬老魔看得分明。」
「要見血?」
「只能紅辦了。」
「『紅辦』?」桃柏柏到底是「粗中有細」的角色,忖了忖:「當下容不得半點馬虎,自該問個明白。」橫豎都等了這麼久,也不急此一時,「且不妨聽他有何講究。」
沒承想「紅辦」之說僅是叫陣的俏皮話,與料想中風馬牛不相及。
堂堂神泉天驕啊!
怎能這般作弄?
又幾時受過如此委屈?
桃柏柏頓時怒火攻心,破口罵曰:「辦?我辦你老母。」言罷拔腿衝來。戚寶幾人爭相「護駕」,卻被喝止道:「此戰不容爾等插手。」
魔眾作勢欲辯。
寵渡斜睨一眼,目光如刀。
——「違者除名!」
陡然上揚的語氣比淨妖山還重,魔眾惶惶,只得依令暫退後方,暗裡卻商量著見機行事;又恐老魔早已另埋暗手,一行人擅作主張會否亂其布局?……
唉,果然聖意難測。
且不言魔眾左右為難,卻說寵渡信馬由韁,步至場中負手昂立,兀自巋然。
以逸待勞。
以靜制動。
唯見氣定神閒之態。
難覓警惕備戰之姿。
桃柏柏見狀更覺怒氣沖頂,並雙指掐訣,惡狠狠暗道:「野猴子看不起誰!恁多地方不站,偏挑此處?
「有道是天堂大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合該天意。
「老子不一指戳翻你!」
話間運功催元,但教指上符光熠熠;與此同時,遠在寵渡身後地下三尺,有張符紙猛然輕顫,蠢蠢欲動。
寵渡即有所感,「請君入甕。」
眼瞅著雙方僅剩數步之遙,晃眼間卻只見老魔自個兒杵在原地;下一刻,群修瞠目結舌一時難言,好似該有的驚呼聲被卡在了喉嚨里出不來,徒留一臉震駭與惶恐。
因為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上,竟鬼使神差地跳出個人來。
——桃柏柏落在了老魔身後!
雙指上符光流轉。
指尖符印繚繞。
摶似一支利箭,直刺寵渡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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