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李世民第二天清晨暈乎乎開門,看見張良站在門外的前因後果了。
他閉了閉眼,頭還有點昏沉,用力晃了晃,才奇道:「你居然沒走?」
「你以為我會走?」張良平靜道。
「你不是不樂意為秦效力嗎?我也懶得強求。」李世民隨口道,「我以為你會趁夜遁走,又跑什麼地方隱藏下去。」
「我一夜沒睡,一直在想你說的那句話。」
「哪句?」李世民努力回想。
「韓國朝秦慕楚,政治混亂,軍事孱弱」張良一字不落地重複道。
「哦,想出什麼了?」李世民疑惑,「你這麼通透的人,真的不明白韓國為什麼亡嗎?何必要做無用功呢?」
「如果天下大亂,韓國還是可以復國的。」張良確信。
「然後呢?」李世民冷漠道,「韓國都能復國了,想必什麼楚國趙國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天下諸侯紛紛趁亂而起,逐鹿中原,那區區一個韓國,它又打得過誰呢?」
他隨意地整理了一下衣發,洗漱完畢,沒有人在身邊幫忙,也就簡單糊弄,看起來乾淨整潔就完事。
張良還站在原地,面色沉靜如水。
「別白日做夢了,就韓國那點土地,要人沒人,要兵沒兵,就算你有驚世的謀略你也施展不開啊。」李世民無奈道。
張良依然默不作聲。
「你是真固執啊」李世民駐足,「要不這樣吧?你想復國對吧?你要復國,必須天下先亂起來,你才有機會。而天下亂不亂,現在全看我。實在不行你跟著我,有機會你就刺殺。行不行?」
「昨日先生已經答應了。」張良低聲。
「 他答應是他的事,你又不是沒長腿,想跑誰還能攔著你?」李世民遠眺著天色,憂道,「雨怎麼還在下?」
「近日多暴雨,恐怕要延遲到滎陽了。」張良接話。
「你知道我要往滎陽?」
「黃河決堤,波及整個三川郡,其中就有韓國故土。」張良回答。
「那你要去韓國賑災嗎?」
張良聽到了「韓國」這個稱呼從秦君口中說出來,神色頓時微妙。
「才短短十幾年,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不僅有秦人,也還有很多曾經的韓人。敖倉的糧食發下去,也分不清是到了誰手裡。大家都看一樣的月亮,吃一樣的糧食,喝一樣的水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區分什麼秦韓呢?」李世民道。
他在欄杆處伸出手,試了一下風和雨,愁眉深鎖,「這雨再不停,水災泛濫,糧食都沒法運了」
張良微微動容:「你是為了賑災才以身犯險的?」
「只是賑災,談不上險。」李世民笑道,「其實你根本不會殺我,你和我都明白。——昨日我醉酒,下手失了分寸,你可能得吃點苦了。」
「但這路上,未必就沒有其他刺客。」張良提醒。
「我不至於運氣這麼差,一路上遇到好多刺客吧?」李世民玩笑道,「我要是死在三川郡,那倒霉的就是李由,這樣的話,可就沒人賑災了。」
雖是玩笑,但仔細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張良本來有心想走,聽到這裡硬生生停了下來。
「張良願陪閣下走一趟,不知閣下是否願意?」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李世民大笑。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忘了開直播,連忙打開。
【什麼情況?你倆怎麼走一起了?】
【沒人給個前情提要嗎?】
【張良就這麼跟秦王走了?那劉邦怎麼辦?】
【劉邦:你看我還有機會嗎?】
【沒機會了,都五十了還是個亭長】
【二鳳五十的時候都死了,誰能想到劉邦五十剛創業呢】
【明明是51和48,不要四捨五入好不好?】
李世民一不小心看到這句話,神色一僵。
張良馬上道:「怎麼了?」
「沒什麼。」李世民很在意這個壽命的問題,但礙於張良在,又不好詢問,只好安慰自己以後要多注意身體。
至於現在?趁年輕隨便莽。
鄧陵為他們提供了粟米粥當早飯,還笑吟吟道:「舍下粗陋,貴客請將就用些吧。」
「好諂媚啊。」赤松子一口粥,一口酒。
「某些人的臉皮真厚啊,吃我的粥,喝我的酒,還好意思罵人。」鄧陵佯怒。
「這是你打賭輸給我的,願賭服輸懂不懂?」赤松子嗤之以鼻。
李世民對他這種以酒就粥的行為肅然起敬。
「先生海量,在下佩服。」
「跟你比誰都是海量吧?」赤松子嘲笑他。
李世民只是笑笑,一點也不生氣,也不浪費糧食,慢悠悠喝完了這碗粗糙的粟米粥。
赤松子斜眼看著他:「你好奇怪。」
「哪裡奇怪?」
「你連這種東西都吃得下去,一點也不挑。」
「你們不也吃得下去?」
「我們跟你怎麼一樣?」赤松子奇道,「你出身尊貴,錦衣玉食,一個人出行也就算了,那麼大的風浪你說跳就跳,這麼爛的逆旅說住就住,稻草潮氣那麼重,屋頂還往下滴水,木板硌得人骨頭疼,被子上還有補丁,半夜有老鼠亂竄,這粟米都是陳的都沒聽你抱怨一句。」
鄧陵憋不住了:「哪有你說的那麼爛?這不是天天下雨,貴客來得匆忙,我們沒來得及收拾嗎?」
「有什麼可抱怨的?」李世民無所謂道,「我要是怕吃苦,就沒必要出門。咸陽宮享福不好嗎,我出來幹什麼?」
【秦王征戰那幾年什麼苦沒吃過?昭陵六駿全死光了,馬尚且如此,人呢?】
【後來二鳳死那麼早,多少跟年輕時戰場消耗太大有關係,動不動就晝夜奔襲不吃不喝,身體哪吃得消】
【那時候仗著年輕可勁造,老了什麼病都來了】
「你真是個有趣的人,哪怕不是秦君,也很有趣。」赤松子樂呵呵道。
李世民也覺得赤松子很有意思,尤其他能提前算到自己會路過風陵渡,就很神奇。
這雨一直沒停,他就又問起這件事。
「算這種事是看天賦的,子房都算不出來。」赤松子認真端詳他,「你也不行,你也不適合幹這個。你的命格太貴重,太顯眼,只要略懂相面的人,一看到你就知道你貴不可言。所以你其實不應該一個人出來,危險會自動奔你而來。」
李世民似懂非懂:「相面之術,很多人都會嗎?」
「天下這麼大,總有幾個會的吧?子房只懂一點皮毛,所以我說他笨。」赤松子恨鐵不成鋼,「我說世間的道理不是一樣的嗎?你一看到一個人,就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會做出什麼樣的事,那他的命途也就一目了然了。若是日後對上他,也能得知對方的弱點,專攻弱點,那不是百戰百勝嗎?」
李世民恍然大悟,興奮道:「就跟打仗是一個道理,是不是?」
赤松子來了興趣:「哦?怎麼說?」
「兩軍交戰,只要看一眼敵軍的陣勢,就能知道他主力在哪,薄弱處又在哪,那麼只要以強攻弱,以弱試強,破敵軍弱點,軍心自然潰散,強處也變成了弱處,就好收拾了。」李世民輕描淡寫道。
【說得好簡單】
【田忌賽馬?】
【那麼問題來了,怎麼一眼看出敵人的弱點呢?】
【二鳳表示這不是有眼睛就行?】
赤松子聽得眉開眼笑,兩眼放光,湊過去問道:「那你以弱試強的時候,被敵軍破了怎麼辦?己方不就崩潰了嗎?」
「我比他更快就行了呀。」李世民理所當然道,「我有最強的騎兵,最精銳的鎧甲和戰馬,最悍不畏死的士氣,而我帶頭衝鋒,只要我所到之處,我的玄甲軍無不所向披靡,從來不會被敵軍衝垮。只要我比敵軍更快,就能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避實就虛,擒賊先擒王,那麼剩下的敵軍哪怕有十萬,其實也不過一幫烏合之眾,根本行不成有效的抵抗,也來不及列陣」
【我想到了竇建德,他就是這麼輸的】
【二鳳打仗是真的乾脆利落,就跟手術刀似的,沒那麼多花樣】
【其實花樣也挺多的,只是玄甲軍的威風蓋過了前期的情報工作和等待戰機的耐心準備。】
【還有糧草,二鳳從來不會讓自己缺糧草,都是搶先占領方便運糧的河道關口】
【關鍵是訓練有素,秋毫無犯,因為豬隊友而導致缺糧的時候只要敕令一下,說秦王來了,被禍禍過的百姓都願意相信秦王,紛紛帶著糧食來投奔,馬上就不缺糧了】
【總之就是很周到,方方面面都考慮得很妥帖,看似很莽,其實穩如老狗】
赤松子越聽越歡喜,忍不住和李世民討論起兵法來:「那你這如何讓將士與你一心呢?」
「這還不簡單?」李世民笑道,「無非賞罰分明,因人而用。凡是能為我所用、於國有利的,無論是何等身份,何等性情,是囚犯、是庶民、是曾經的敵人,還是現在的俘虜我都一視同仁,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如此,上下怎會不一心?」
「好!」赤松子擊掌而笑,「這要是在稷下學宮,那些兵家的學子聽了,必會為你大聲喝彩。」
「何必要有門戶之見?」李世民笑吟吟,「什麼儒家道家兵家墨家的,凡是對我有用的,就拿來用好了,何苦拘泥於哪一家?」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時代已經過去啦,現在向我們走來的是最開放的大唐代表隊!】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每次讀到這兩句我都無比嚮往】
【二鳳表示什麼諸子百家,都來給我打工,誰幹得好誰有獎勵】
【下雨天聊兵法,閒著也是閒著】
赤松子和李世民越聊越投機,不知不覺就聊到排兵布陣,控制戰略要地的方面,興頭上來老酒鬼還蘸著酒在桌上亂塗亂畫,雖水漬消失得很快,但絲毫不影響他們的討論。
「函谷關已經不行了,失去了以前的戰略地位了,如果要占,應該占滎陽」李世民隨口道。
「滎陽的地勢可不好攻」赤松子順口接話。
「滎陽守軍才兩萬五,斷他糧道,圍城兩個月,不就好攻了?」李世民興致勃勃。
「滎陽被圍,周圍秦軍豈能不來救援?」
「既然知道會有救援,那就提前埋伏在救援路上」
「嗯嗯有道理你覺得」
「要是我的話我會繞到敵人後方去」
「你也覺得宛城很重要是吧?」
「那是自然,宛城可是」
兩人聊著聊著越靠越近,眉飛色舞,興高采烈,不時還比比劃劃,滔滔不絕,大有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感覺。
張良本來只是安靜聽著,不知道從哪一句的末尾接上的,莫名其妙就加入了進去。
「關中地勢險要,土地肥沃,乃是天府之國,其實比咸陽更適合做都城吧?」張良這樣道。
「我也這麼覺得!子房兄真是我的知己啊!」李世民馬上抓住了他沒受傷的左手,殷殷切切道,「以後我打算遷都關中,改名長安,你們覺得這麼樣?」
「長安,長治久安,很中正的名字。」張良微笑。
「那太好了!子房兄,以後這遷都的奏就由你上,我們朝會上過兩遍,你放心,我一定會力挺這個建議的!」李世民握著他的手晃啊晃,非常期待。
【就這麼決定遷都長安了?】
【三公能同意?】
【老大!雨都停了!別聊了!赤松子激動得快收你為徒了!】
李世民這才發現雨已經小了很多,毛毛細雨,不影響出行了。
他連忙鬆開張良的手,起身道:「我得走了。賑災事宜耽擱不得,兩位先生有緣再見。」
「這就走啦?」赤松子戀戀不捨,一改初見的倨傲無禮,「你回來的時候還路過風陵渡嗎?我在這喝酒等你,等你回來我們再接著聊。要不要帶點酒、算了,帶點肉脯上路,船上都是魚,吃多了生厭」
他從鄧陵手裡搶過一把傘和兩包吃食,在對方的愕然和破口大罵里,送李世民到門外,一邊走一邊碎碎念,比親師父還親。
張良:「」
鄧陵:「你這老匹夫!搶我的東西獻殷勤!呸!不要臉!」
李世民忍俊不禁,接過來連聲道謝,拉著張良上船了。
「你師父真是個妙人。」
「他也覺得你是個妙人。」
張良難得輕鬆地一笑,向岸上的兩位老者揮了揮手。
船隻在綿綿細雨中順流而下,剛開出不久,就聽到有人在岸邊大喊:「誒——我們要渡河!老翁!老翁帶我們一程吧!」
「他們怎麼不在渡口等?」李世民奇道。
「他們衣著樸素,行色匆匆,像是趕了很久的路。」張良蹙眉道,「這領頭的人面相非凡」
「有多非凡?」李世民讓船家靠岸。
「奇怪」張良抬頭看了看天,轉頭看了看李世民,又看向岸邊的那幾個人,喃喃道,「我剛剛明明看到那人頭頂有雲氣聚集但是現在不見了」
「雲聚雲散都是常理,不足為奇。」李世民好奇地看著岸上的人,「不知諸位乘船,是要往哪裡去?」
「我等要往沛縣去。」領頭的中年男子爽快道,「可方便搭我們一程?」
【沛縣?】
【沛縣!!!】
「往沛縣可不是這個方向。」船夫搖頭,「老朽的客人是要往滎陽的,不順路。」
「順路。」李世民馬上道,「我們可以稍微繞一點路。」
「好極了,想不到今天運氣這麼好,能遇到好心人。」男子自然而然地跳上了船,招呼身後的人也一起上來。
李世民拉著張良向後退,給這幾人讓出地方。
「在下太原李世民,不知長者如何稱呼?」
「沛縣劉季,謝過李郎援手。」來人笑道,「李郎一看就是個大方人,不知道方不方便幫我們付個船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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