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燕之前是真的想不明白。
給水,給飯。
十四天,南桑要怎麼死?
她怎麼想都感覺死不了。
所以又惱又恨,殺她的念頭屢屢徘徊不散。
這瞬間。
終於明白南桑要怎麼死了。
病死。
照她所說,她肺部動過兩次手術,那麼身子骨是相當差的。
又熱又渴,又冷又熱,身子骨又差。
高燒升起,病死太理所當然了。
而且很痛苦,眼睜睜的感受著生命流逝,到處都是人,卻無人救她,就這麼重複著冷熱交織,又渴又熱。
鍾燕蹲在窗口,突然有了閒聊的興致,「你來的路上一直反覆說起江州。」
她似真心好奇,「江州是怎麼告訴你的?」
南桑手指無意識的蜷縮了瞬,思量幾秒,啞聲道:「他說」
她重重的呼吸著,「他說他在山上給我蓋了座城堡有保姆,想吃什麼就可以吃什麼。」
「而不是。」南桑眼眶水汽瀰漫,似恍惚了,「而不是我好討厭,聞見就想吐的鹽城飯。」
鍾燕噗嗤一聲笑了。
這笑聲的意思多樣又複雜,似諷刺、似可笑、似憐憫。
砰的一聲。
水和一袋子鹽城粉從窗口丟了進來。
鍾燕笑笑甜蜜道:「江州說的對。」
窗口被關上。
漆黑安靜滾燙的房子裡,南桑胸膛依舊重重起伏著。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溜走。
她啟唇默念出最後一個數字。
「一。」
南桑重重起伏的胸膛停下。
貼著滾燙玻璃的後背移開,淺淺的呼出口氣。
握著玻璃碎片起身,摸索著玻璃到窗口附近,撿起水瓶,把小袋子也撿起來。
再摸索著去了窗口左邊視線盲區的角落。
脫掉身上的外套羽絨服。
疊成長方形在下,把腰包扣在病號服裡面的腰上。
水和吃的放好。
微散招汗的凌亂發草草綁起來,脫鞋脫襪子踩上早上發現的。
在白天很神奇,但就是冰涼的玻璃。
把手也放下。
一會後整個人躺下來,汗濕的後背貼著。
滾燙不停冒汗的身子終於止住了汗。
南桑不餓。
上午吃了一袋麵包,喝了幾口水。
她躺著看漆黑。
冷不丁吐出一句,「她為什麼要笑?」還是那樣笑。
南桑心裡隱隱有點說不出的不安。
貼著玻璃變涼的手拍拍臉,「別胡思亂想,情緒不穩定對身體不好。」
南桑閉眼說:「睡個午覺吧。」
睡不著。
還是熱,以及心緒不寧。
因為鍾燕的笑里有憐憫。
她和她有私怨。
不知道是什麼,但濃郁成那副樣子,怎麼會有憐憫呢?憐憫她什麼?
南桑不知道,也有點不敢想。
鍾燕很平和的給南桑送了兩天飯。
沒苛待,沒怒罵。
興致勃勃的等著看她吐血,生命走到盡頭。
第三天的時候被攔住,「鄧校通知,兩天後斷水,隔一天一碗水泡鹽城泥飯。」
鍾燕皺眉,「意思是我今天不用去了?」
隊長點頭,「是。」
鍾燕應下。
一天都有點說不出的焦躁,站崗屢屢左搖右晃。
鍾燕歸入的是二隊。
陳九沒忍住,「你怎麼了?不舒服?」
陳九是陳雪的同胞弟弟,鍾燕厭惡陳雪。
但他們家條件是真不錯,陳九長得也真的夠帥。
她揪了揪葉子,因為這像是擔心的話心生漣漪。
咳了咳湊近,沒注意到陳九厭惡的往後撤,「南桑那個賤人撐不過明天。」
這人是南桑,指令上寫的很清楚。
陳九想說行動中該稱呼的是代號。
實在懶得和她辯,皺眉:「為什麼這麼說?」
「她發燒了,咱們隊之前的醫療崗負傷,那一月你姐整天在宿舍研究基礎傷,我聽她背過外傷和內臟引起的高燒區別。南桑那小賤人的肺重傷過兩次,高燒無抗生素的情況下,不可能自愈,她撐不過四天,今天就是第四天。」
鍾燕眼睛因為興奮灼灼發光。
一秒後又暗淡了下來。
憤憤不平,「老天爺可真是對我不公,不讓我親眼看她吐血掙扎求救的下賤模樣。」
陳九什麼都沒說。
後鍾燕繼續無精打采也沒再過問。
南桑不知道為什麼鍾燕這天中午沒來。
但她還好。
因為她有吃的,專備糧真的很難吃,營養卻是全面的。
水攢吧攢吧再攢吧。
有小半瓶。
她感覺今兒不來,明天也會來的。
哪怕是兩天,或者是三天有半瓶水她都能撐得下去。
南桑睡著了。
再醒來,是被吵醒的,噼里啪啦聲響不斷。
因為外面是黑色光面硬板的隔音棉。
每一顆砸下的雨滴,都像是砸在玻璃布上。
咚咚咚嗡鳴不斷,似砸在耳蝸里。
很嚇人,但南桑舔了舔乾澀到皮一塊又一塊翹起的唇。
她真的好渴好渴。
南桑不管是睡著還是醒來,四周永遠是一片漆黑。
分辨白天和黑夜,倚仗的是溫度。
現在分辨不出來因為不冷也不熱。
南桑瞳孔猶疑不定,手掌跟著松松握握。
最終欲望占據了上峰。
她站起身,摸索著同樣不冷不熱的玻璃,朝裡面走。
到盡頭抬起頭、墊高腳、伸長手,去觸碰邊角被四區切割出口子,又用這隔音棉貼上,進風,就有可能進水的頂端。
太高了。
南桑閉眼一秒,告訴自己下面是平地不是懸崖,猛的一跳。
太高,只匆匆觸碰到一點。
但
南桑搓著指尖的潮濕,狂喜。
這裡真的是可以進水的。
她在漆黑中仰頭,幾秒後再蹦,又一次確認,的確是可以的。
只是好像是因為材質特殊,不是大顆,是覆蓋了的潮濕。
想要凝聚成能喝的大顆,需要很長時間。
南桑仰頭看上方。
到底是捨不得放棄多餘的水,哪怕不能喝。
她用玻璃碎片劃下裡面好劃的病號服布料。
啪嗒一聲,太用力下,碎片掉了。
南桑蹲下摸索了許久,沒找到掉去了哪。
她在砰砰砰雨滴聲響輕微弱下後,放棄接著找。
撕下布料,疊成方方正正。
扶著朝上蹦。
布料只洇濕了一點點。
她卻因為劇烈運動眼前發黑。
閉閉眼再睜開,用洇濕一點的布料去濕潤嘴巴。
沒覺出水汽,皮被帶掉了。
南桑抿了抿唇邊血氣,手輕觸算涼的玻璃,仰頭小聲嘀咕,「我一般六七點醒,要等很久很久鍾燕才會來,我今天才醒來沒大會,肯定沒到十二點,所以來得及。」
南桑脫下身上的外套、羽絨服、摞在一起後,把腰包解下塞進一隻靴子。
半瓶水塞進另外一隻靴子。
腳輕踩有點支撐力的靴子,手扶著玻璃,抿著乾澀到極點的唇,伸長手小心翼翼擦拭上面珍貴的水汽。
感受著布料被一點點浸濕,唇角溢出了笑。
不等笑意蔓延。
隱約的,視線好似亮了點。
她猛然回首,什麼都沒有。
面前一片漆黑,小窗口亦然。
南桑卻還是緊急下來。
背對門口,頂著砰砰砰不斷雨滴砸下的巨大聲響摸索收拾東西。
幾下後,手頓住。
掀眼皮看面前漆黑突然變成的昏暗。
不止視線從漆黑變成了昏暗。
似地獄來鎖魂的一步步沉重靴子聲響,伴隨著突然出現的嘩啦啦清晰雨聲,直達耳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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