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您得幫我們說說話啊,官家這種做法實在是太過分了,竟然公然侵占民財!
歷來關於不與民爭利,他這要將二十七家錢莊全都霸道的侵占了去,以後是不是還要來侵占我們的田地,再後來是不是還要奪走我們的妻女?
從太宗建國以來,君臣相處融洽,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可現在他卻是想掀桌子了,再這麼下去」
一位官員十分的氣憤,與宋庠訴苦。
其餘的官員也是一臉的激憤,一起看著宋庠。
宋庠端坐其上,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的聽著,但聽到這裡的時候他忽然說道:「你們也算民?」
那官員愣了愣道:「天下四民,士農工商,我們士大夫,自然也是民。」
宋庠搖搖頭道:「你們是逆賊。」
那官員頓時閉嘴了。
其餘人也是面面相覷。
宋庠哼了一聲道:「二十七家錢莊攻伐朝廷機構,這是對朝廷的挑釁,你們就是逆賊。」
那官員不太服氣道:「錢莊用的只是商業手段,二十七家錢莊,是按照正常的商業渠道與央行打交道拆借款項,怎麼就成叛逆了?
大宋天子要這麼搞的話,那是不是接下來他便要說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了,到時候是不是要說整個天下都是姓趙的了?」
宋庠冷冷看著這個官員道:「天子仁慈,你真當他窩囊了不是?
老夫問你,央行是不是等同朝廷六部,六部是不是代表朝廷,你是不是還想去給六部設套,是不是還要組織百姓去圍堵六部?
有些事情能說不能做,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說,這個道理你都不懂?
這個事情不是不能做,但既然暴露了,天子仁慈,不願意大開殺戒,不願意擴大範圍,你們還真以為自己沒有罪了?
現在不抄家滅族,不犁庭掃穴,只要你們的錢莊,你們還覺得委屈了?」
宋庠這番話說得大家啞口無言。
那官員期期艾艾道:「相公,聽您的意思,官家不願意擴大範圍是有所顧慮?」
宋庠聞言露出笑容:「倒也不怕與你們說說,你們也該知道,這大宋朝朝堂之上有幾方勢力。」
這官員也是有見聞的,趕緊接話道:「這個我們倒是知道的,外戚是一方,將門是一方,文官是一方,但文官也分。
文官裡面有北方一方,以河北、河東、河西為代表,南方便是咱們這一系了。
當然,現在福建系異軍突起,曾公亮、吳育都是其中的代表,還有章衡這個攪屎棍,而且福建人才輩出,歷屆科舉的福建進士都有不少」
說道這裡,他忽而警醒:「相公您的意思是,官家為了保持平衡,不願意對江南痛下殺手?」
宋庠一攤手:「吶,這不就想明白了麼?」
這官員越是想得深入,內心就越是惶恐起來,他看了一下周圍的其他人,也是一臉汗流浹背的模樣,亦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慶幸感。
他趕緊代表江南官員朝宋庠感謝道:「相公,感謝您的提醒,要不然我們就犯大錯了。」
這時候後面忽然有人道:「相公,我們能不能從錢莊裡將現錢給撤走,那可都是我們的錢啊,而且那可是大量的錢」
宋庠聽到這裡,一揮手將茶水杯子揮落在地,杯子在地上摔碎,茶水撒了一地,但他絲毫不管,直接站起來就走回內室去了。
眾人面面相覷。
剛剛問話的人有些錯愕:「是我說錯話了嗎?」
原本一直與宋庠對話的官員嘆了一口氣道:「記住了,如果不想死,錢莊裡面的錢,半分也不能動!若是有虧空的,趕緊從家裡拿錢給補上,明白了麼?」
問話的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我不拿錢還不行,還得往裡面添錢?」
那官員看了他一眼,不與他說話了,而是對眾人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明白人都聽明白了,聽不明白的,看看別人怎麼做,否則抄家滅族的時候別怪我,也別怪相公沒有說清楚了,今日便這般吧,散了!」
眾人只能暫時退去。
這官員拖在了最後,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他一轉身又回到了大堂,宋庠從內室轉了出來。
「都走了?」
官員點點頭。
「都走了。」
宋庠嘆了一口氣道:「允昌啊,你是個聰明人。」
允昌是這個官員的字,他的名字叫譚榮,正兒八經的杭州人。
譚榮臉色頗為凝重道:「官家當真有給江南系一息尚存的機會嗎?」
現如今政事堂里,賈昌朝是北方系,宋庠丁諷也是北方系,王拱辰也是北方系,曾公亮則是福建人,可以說,也就江南沒有人在了。
這就是他們為什麼要推夏竦入主政事堂的緣故,可現在不僅夏竦回不來,他們這些江南系的官員還惹上了大麻煩,就猶如砧板上的魚肉一般任人宰割了。
現在夏竦回不來,江南系在高層就沒有代言人,若是官家痛下殺手,江南可能真的要一蹶不振了。
宋庠看了譚榮一眼道:「若是不給機會,你們現在就該在牢獄之中了。
別想太多了,江南是人才薈萃之地,暫時的落後並不打緊,以後會有機會的。」
宋庠說得輕描澹寫,因為此次籌謀夏竦歸京,宋庠雖說是有些損失,但並不算大,但收穫可比損失大多了。
原本江南系官員指望著夏竦回歸,他們便算是有了主心骨,但夏竦遠在西北,便只能靠著夏安期最為聯繫紐帶,現在夏安期進去了,江南一系頓時有些群龍無首。
宋庠雖說是雍丘縣人,是純正的北方人,但宋庠算是夏竦的門生,所以他們也認,但之前有夏安期在,這些人還不太往他這邊靠,但夏安期進去了,這些人便只能指著他了。
當他收攏了江南系之後,宋庠卻是不太想讓夏竦回來了。
笑話,他回來了,這些人我還能夠指揮得動麼?
不過還有一個需要解決的矛盾,便是高若訥。
宋庠指使高若訥彈劾賈昌朝,但卻被趙禎與賈昌朝給秀了一臉,現在高若訥還在告病居家呢,等候趙禎的發落。
宋庠也有些後悔,就不該讓高若訥去出這個頭,現在好了,高若訥肯定將自己恨之入骨了!
宋庠想了一會,咬了咬牙,寫了一封信,然後附上一張文件,讓家人送去高若訥府上。
高若訥在家靜居,但心卻是不靜,家裡人不敢惹他,遠遠避開了,以至於高府一片寂靜,這讓人走路的腳步聲顯得尤其明顯。
高若訥在靜室里焚香靜心,盤著腿靜坐,忽而有匆匆腳步聲傳來,高若訥的心立即躁動了起來。
「老爺,有您的信。」
「快快拿進來!」高若訥急促道。
下人趕緊推門,將信送了進來,可高若訥一看信封落款,頓時又將信件扔在了地上。
「呸!小人!」
高若訥怒罵道。
下人趕緊退了出去,悄悄將門掩上。
高若訥指著地上的信一頓輸出,但罵了一會之後,又臊眉耷眼將信撿了起來,拆開信件,將裡面的東西都抽出來,高若訥看到裡面的物件,頓時怒了:「這狗東西,耍了我一把,壞了我前程,就一個院子就想我原諒他?」
高若訥憤憤不平,但看清楚了院子的位置之後,高若訥臉上有了變化:「還別說,這老小子是懂我的,竟然將這院子給我」
想起他去過宋庠那個外表平平無奇,但內在卻是低調而奢華的園林,高若訥心裡已經有些蠢蠢欲動了。
沒辦法,那園子實在是太貴重了,但凡是熱愛生活的人,看到那園子,便有在其中歸老的心思,鬼知道宋庠在裡面砸了多少錢。
想起了這個,高若訥又是啐了一聲,這宋庠對外一副清廉模樣,但內地里卻是窮奢極欲。
「他麼的就是個偽君子!」
罵歸罵,但看在園子的份上,高若訥還是決定捏著鼻子與宋庠和好,當然,他這御史中丞的職位可能要被擼了,若是去地方就職,朝中又沒有人,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所以,無論是園子的份上,還是為自己的前程著想,高若訥都不可能與宋庠徹底絕交。
於是高若訥捏著鼻子給宋庠寫了一封信,算是將事情給擱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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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系的屈服,令得央行統合各大錢莊的行動變得十分的順利。
流內銓在趙禎的提點下給韓以遜一個孔目官的身份,入職央行,歸章衡管轄。
有韓以遜這個內鬼,各大錢莊的大掌柜們也不敢做什麼手腳,當然,應該也是譚榮那邊的警告起作用了。
汴京的錢莊後面的官僚更是懂事,不僅十分主動地配合,還徹底抽身,將其餘的錢莊也賣給了央行。
章衡也是夠意思,不涉及此次圍攻央行的錢莊,俱都給了個好價格,倒是令人稱讚。
但章衡也並非沒有雷霆手段,一個唐州的錢莊實在是不識相,不僅抗拒央行入駐,還將裡面的現金流全部抽乾,還自作聰明的放了一把火,將賬本燒得一乾二淨,以後這樣便脫了干係。
章衡控制了該錢莊的大掌柜,順蔓摸瓜,找到了背後的金主,然後將整個證據鏈坐實,交給了趙禎,趙禎勃然大怒,令人抄家,男子流放三千里,女子打入教坊司,一時間震撼了江南系。
經此一役,央行不僅度過了危機,徹底站穩了跟腳,還將規模直接擴大了十倍!
當然這個規模不是指現金流,而是整個金融網絡。
汴京里的大錢莊基本被央行收攏到手,而江南系的錢莊基本都是聯通南北的,也就是說,他們不僅在汴京有錢莊,在江南各地也有錢莊。
央行收了江南系錢莊,頓時將觸角深入到江南。
這時候收服韓以遜的意義便出來了。
韓以遜以新身份深入江南,整合江南的錢莊便成為了可能。
雖說江南系的官員已經打算斷肢求生,但這不代表錢莊便能夠輕鬆納入央行了。
錢莊多是龐然大物,一個機構,到了一定的體量,便會產生自己的意識。
在汴京的錢莊的人,知道皇權之下皆是螻蟻,沒有人敢做手腳,但到了江南,又是一番新局面了。
他們當然不敢硬扛,但暗地下做一些手腳,卻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對於錢莊這種管理前的機構,稍微動動筆,便是幾十貫的錢財消失不見。
所以章衡為了不讓這些錢財被人私下占有,打算自己帶隊前往江南。
但就在他打算出發的時候,他卻是忽然收到了任命。
新的任命書改章衡的起居郎官職,越過職方員外郎,升為屯田郎中;
在差遣的安排上,則是撤了章衡度支判官與知制誥的差遣,加為提點中書制敕院戶房公事,保留央行知事;
這個官升得有些猝不及防,直接打亂了章衡的計劃,讓他不得不放棄南下。
但章衡卻是心中振奮。
此次升官來的突然,但驚喜卻是極大。
先是這個寄祿官,直接越過六品的員外郎,直接升至屯田郎中,升了兩級,一躍成為五品官,也就是說,他可以穿上朱色官服,也意味著他已經跨入大宋朝的高級官員的行列了。
這還是其次。
最令章衡驚喜的是這個提點中書制敕院戶房公事的差遣,雖說為了給他任命這個中書提點的差遣,剝奪了他知制誥與度支判官兩個重要的差遣,但在章衡看來,這都是值得的。
度支判官當然是個很好的差遣,知制誥當然也是十分的清貴,相比起來,這中書提點有點濁官的意思,不僅要管的事情多,而且繁雜,但這就是章衡最驚喜的所在!
這個提點中書制敕院戶房公事的差遣是幹什麼的,為什麼會令章衡如此驚喜?
咱們來對這個差遣進行拆字哈。
提點與判、知等類似,就是一個東西。
中書便是指中書省,制敕院是中書省下屬單位,而這戶房便是中書五房的戶房,公事是稱呼。
中書省下分管行政事務的五個部門,一個叫吏房,二曰樞機房,三曰兵房,四曰戶房,五曰刑禮房。
其餘四房管人事、管軍事,管刑事,而戶房管什麼,掌財儲、戶口版籍、租調漕運、祿俸、賑貸、土貢及諸路轉運事宜!
而這,才是官府行政的最核心部門,你若是願意將其稱為小宰相也未嘗不可。
所以,也就是說,雖然他上頭還有宰相與三四位參知政事,但真正管理天下各種事務的其實便是他!
相比起知制誥這等清流官,與度支判官這等財務,這個戶房公事,才是他真正想乾的職務,當然,若是能夠讓他當宰相,那才是完美,但現在不是官位不高麼,退而求其次後最完美的便是這個戶房公事了!
這個戶房公事,能夠讓他以五品官寄祿官的身份掌管天下政務,體驗一把當宰相的癮!
不過前程雖好,眼下的事情還是得安排好,央行整合江南錢莊的事情,還是得繼續進行。
不過這次得以韓以遜為主了。
但章衡對韓以遜並不太放心,韓以遜即便是已經徹底背叛了江南系,但他終究是江南人!
但章衡手頭上也沒有合適的人手跟著韓以遜一起去江南。
此次去是公事,陸尹寧這些善於商事,也擅長鬥爭的人去不了,因為沒有官職,也壓不住韓以遜。
但其他的官員章衡也沒有辦法調動,所以,章衡只能求助於曾公亮了。
曾公亮聽了章衡的訴求,笑道:「為什麼不考慮一下讓韓絳回來呢?」
章衡眼睛一亮,韓絳確確實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韓絳屬於京系官員,能力也是出眾,關鍵是他身後的背景深厚,江南系不敢惹也不能惹,由他去鎮壓,確實是十分合適。
此事便這麼定了,章衡隨後便會寫推薦書。
曾公亮卻是笑著恭喜章衡道:「恭喜你又升官了。」
章衡有些靦腆一笑:「老師,這官升得莫名其妙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曾公亮自然是知道內情的,笑了笑道:「此次央行之危機,你處理得很好,官家很滿意,給你連升兩級,乃是酬功」
章衡心下呵呵一笑,果然,趙禎也是十分吝嗇啊,此次幫著他吞併二十七家錢莊後,他才願意給自己升個兩級。
「至於差遣麼」
曾公亮促狹一笑:「卻是與你獻策有關。」
章衡心中一動:「荒政一十二條?」
曾公亮大笑起來:「是不是覺得抬起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章衡聞言也是笑了起來:「若是早知道這樣,我就早些獻策了。」
曾公亮有些驚詫道:「你很喜歡這個差遣?這可是個辛苦差事!別的人可能都不太願意干,比起知制誥的清閒,這個可辛苦!」
章衡卻是十分興奮道:「不,對我來說恰恰是最有挑戰性的,我很喜歡!」
曾公亮聞言笑了起來:「你喜歡便好,你這小子,果然天生就是個幹大事的,別人避之不及的,你卻迎頭而上,你不升官誰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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