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在午夜之後,你若打開微信,搜索附近的人,特別是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你會搜到鬼。
李昊闐也聽說過這個傳說,所以他在午夜開著一輛污跡斑斑的奧迪a6到了市郊,在一片影影幢幢的樹林邊停了下來,然後,吐了一口濃烈的酒氣,踹開了車門。
稍遲疑了一下,高大而葳蕤的身影融入了樹林。
已逾初秋,天氣有了些涼意,林中無邊的、濃黑的靜謐更加深了他肌膚上冰冷的感覺。一滴凝了星光的露珠自天而降,啪嗒一聲,落在他臉上,他抬了下頭,覷到夜露在樹葉上滾動著,並不時閃爍著零零散散的微光。
盯著這唯一能把黑暗化開一點的,忽明忽暗的光亮,他似乎覺察了一種詭異的啟示,於是循著它們,踩著潮濕、稀鬆的落葉,向樹林深處走去。
終於,在一片窪地中,看到一片僅容兩個人的空地,相對於四周蔥籠的枝葉而言,這裡顯得開闊和奇異。
這片空地呈現不規則的圓形,只覆蓋薄薄的一層半枯的葉子,像這個季節人們蓋的蠶絲被一樣,有幾簇小白花在這裡沉睡,不時地隨風在葉子間露了花頭,似在囈語。
正是李昊闐昨夜所夢到的地方。
於是,他應了夢裡的約定,從運動褲中掏出手機劃出微信界面,快速搜索著附近的人。
由於是盲區,手機信號殫精畢力,屏上還是空空如也。但還是捕捉到了一個微弱的信號,一個灰色的女孩兒頭像呈現出來。
不在線?深更半夜的,誰閒著沒事兒陪自己折騰哦。夢就是夢,不會成真。
當李昊闐頗有些失落要劃離微信界面時,一聲「刷」信息提示音響出。
「你在找我嗎?」屏上顯示了一行信息。而且在用戶距離顯示欄里,標的是50米。
這讓李昊闐不禁背脊一涼,四處梭巡著。
「怎麼不說話?」女孩兒問。她的網名叫飛兒。
「你在哪個方向,快出來。」李昊闐問。
「不是說了嘛,我是外星人,現在我們是零類接觸,見面是不可以的。」
「我也是剛從火星喝酒回來,大家都是外星的,地球相遇,也是個緣分,出來見個面吧。」李昊闐見對方打來的字並不是「陰文」,陽氣很旺,便放鬆了心情。
「你的車尾號是兩個8吧?」
聽了心裡一凜,「是!」李昊闐回。
「那好,明天早上,長春路拐角有個肯德基店,你請我吃早餐吧,你把車停得明顯點兒,
好讓我看到車號,知道你如約而至。」
接下來,女孩兒的頭像便灰掉了,李昊闐再怎麼發信息,也毫無回應了。
「真是無聊。」他嘟噥著走出了樹林,來到車前,先用手機電筒向里探射了一番,才安心上了車,一路狂奔到家,把剩下的時間歸於睡眠。
一陣刷刷的消息聲響起,酒意尚存的李昊闐搜出纏在被子裡的手機,看到飛兒發來的信息:
「我正在肯德基等你,說好的八點,怎麼不見你的車哦?」
沉吟了一下,回道:「我這就到,十分鐘。」
於是,他緊張地安進行著接下來的流程。擦了把臉、套上衣服、裝上錢包等事情一氣呵成,以便自己能在三分鐘之內下樓竄入車內,再用七分鐘的時間趕到肯德基。
但願路上的右轉彎處沒有騎三輪的大爺大媽阻擋。
在他準備就緒一溜煙一樣竄到門口時,一雙審視的眼睛洞若觀火地望著他叱問:
「急得跟騷狗似的,幹什麼去!」這是他老婆,身寬體胖,聲音洪亮。
「整天門神似的,我去死,好不好!」
李昊闐撞開門,掙脫了老婆的拉扯,恰好迎面的電梯門是開著的,一位老年痴呆的鄰居大媽笑眯眯地向他招手:
「小李,來呀,來呀。」
李昊闐衝刺進去,穩了身形,匆忙對大媽回之一笑。
風一樣沖入餐廳,眼中射著新奇和渴望的目光,他四處巡視。
一位穿紅馬甲戴著花領結的服務員走上前來,「先生,您車號是不是兩個8?」
「是啊?」
「請跟我來。」李昊闐跟著服務員穿過人群,到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這是您的早餐,是一位女士給您點的。」
夾在兩個軟包座位之間的,是一個米色的方桌。桌上的餐盤中陳列著牛奶、牛肉漢堡和一包署條。正是他平時每餐必點的老三樣。
「她呢?」李昊闐望著空空的座位說。
「剛剛結賬走了,從側門走的。」服務員伸手指了下說。
「衣服什麼顏色?」他急問。
「牛仔褲白上衣。」
李昊闐側著身子,繞開來往的食客,從側門追了出去。
遠遠地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兒正匆匆前行。
他追了上去,攔在她,氣喘吁吁。她白體恤、破洞牛仔小高跟兒,符合描述特徵。
「你是飛兒?」
「我不是,你幹嘛?」女孩隔著一個太陽眼鏡,隱約間娟眉一挑,眼神迷茫。
「飛兒,別逗了,我的車號兩個8。」李昊闐大膽地試探著,名叫「飛兒」的微信號一直神出鬼沒,他今天不想錯過。
「你的車號和我無關。警告你,我男朋友是派出所的!」女孩甩了下黑雲一樣的長髮,表情也變得風雨欲來。
「哈哈,恰好我是公安部的,是你男朋友的上級。」他壞笑著自我解嘲了下。
「神經病!」女孩氣呼呼地說,「就不該來肯德基,吃了垃圾食品不說,還遇上垃圾人!」
然後,給了他一個扣人心弦的白眼,忿然離去。
平白受了番數落,李昊闐心賭了一會兒,走到車前,吐了口長氣,才好了些。
心裡暗嘆,現在的女孩兒真厲害,沒一個省油的燈。
本來期待的心情現在變得失落,懶洋洋地開著車有街頭瞎轉了一圈,就去了自己為法人的一個小公司。
李昊闐和飛兒在微信上的相識沒有明顯的時間界限,約有半年的樣子。開始時,飛兒常主動找他聊天,他看到對方的距離顯示總飄忽不定,便判斷她是個浮萍一樣的女子。
這個「浮」字中,也有輕浮的意思。
有一天閒暇時,飛兒發消息問他做什麼工作。
平時員工都叫他李總,但在公司沒進入世界五百強之前,我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小老闆。便回了:
「我是個小公司的掌舵的,但技術不好,僅僅維持著不翻船。飛兒,你呢?」
「我慘了,職業遊戲玩家,全國各地打比賽,得的獎金不夠路費的。」
她的職業瞬時讓李昊闐燃起了興趣,發了個贊的表情,「你的職業有翅膀,可以到處飛。」
「所以我才叫飛兒,而且我最喜歡的遊戲的名字就叫『飛飛』。
「發個鏈接來,我看看。」
「好的,怎麼,你也感興趣?」飛兒發了個驚喜的表情。
「李總,什麼時候對網遊感興趣了?」拿了一疊文件的言小睛推門進來,她意外地看到李昊闐正在玩一款遊戲。
「我不是想玩遊戲,只是想飛。」他自嘲地一笑。
「您先停一下翅膀,看一下這套設計方案。」
言小睛眼睛並不小,只不過是那種清爽明亮的單眼皮罷了,而且她還是李昊闐的這家室內設計公司里的最大牌的,雖說一共有三位設計師。
李昊闐翻看了一下,眉頭突然像被針扎的一樣緊緊一皺,說:
「把這酒店一號包間裡的背景牆改一下,去掉蘭花!換別的。」
言小睛看到他的語氣有莫名的凌厲,不解地問:「為什麼要換掉,這不好嗎?」
「不要問,照做吧。」李昊闐手撫了低下的額頭,向她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蘭花像冰刺一樣把他的思緒帶到從前。
十年前,2003年,那時他十七歲,讀高一。
由於參加了學校的雙節棍訓練營,他很晚才回家,乘著夜色路過一片每天必經的樹林。
一聲「救命」的哭喊聲突然響徹夜空。緊接著是幾個男人的咒罵聲,還有女孩兒的慘叫。
李昊闐提了棍沖了進去,在一片稍窪的地帶,猛然看到了一番不堪的場面,幾個青年圍著一個半裸的女孩兒,在……
那天晚上正值滿月,在李昊闐被盛怒激盪的意識里,通明的月光像血一樣灑在女孩的身上,她的哀泣和無助,把靜謐的夜撕得粉碎。
他暴叫著沖了上去,舉起棍子一通狂劈,猝不及防的淫賊被打得頭破血流,染滿了血的雙節棍在激戰中打飛,沒入草叢之中。
有兩個歹徒負傷後狼狽逃走,但有一個留了下來,並從腰際掏出了一把鋼刀。
他明白,今天若把這個半路殺出的練家子放走,自己將會因惡行敗露遭到牢獄之災。
他表情猙獰地把刀鋒對準李昊闐,一步步向手無寸鐵的他靠近。
李昊闐用背脊緊緊抵著身後的樹幹,雙手置於背後,掐住樹幹,過度的緊張和用力,使他的指甲竟嵌入了樹皮之中。
他盡力屏住呼吸,專注地凝視著蓄勢待發地、向他漸漸逼近的死亡之刃!
「啊!」歹徒暴喝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向李昊闐的眉心刺去。李昊闐絕望地大叫一聲,竭力用雙手的力量把自己的身體向下牽引,但刀光如電,避之不及,他眉心處感到一冷,眼前閃過一團黑紅的血光。
他迅疾地用手往額頭上狠抹了一把,此時他混亂的思維里襲出一種擔憂,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那個女孩兒的安危。
透過血污,他愕然看到,歹徒竟跌倒在自己身邊,不知何時撲過來的女孩兒則死死地雙手抓住歹徒持刀的手,大聲地尖叫著。
幸虧她這一撲,歹徒的刀鋒走偏,劃入了李昊闐額頭上方部位,大量的鮮血汩汩地在發叢中流淌下來。
李昊闐迅即飛身向正欲起身的歹徒頭部狠狠踹去,連續數腳後,他的腦袋成了一個血球。
歹徒頭部遭受重創而昏死過去,手一松,鋼刀脫手。
赤身**的女孩兒披散著頭髮,歇斯底里地哭喊著舉起那把刀,就要向歹徒扎去。
卻被李昊闐喝住,「把刀給我!」此時,他終於看清了女孩兒的臉,原來她是王飛瞳!
女孩兒顫抖著手不知所措,滿臉羞慚和驚恐。
李昊闐一把把刀搶過。這時,歹徒微醒,頭部上翹,隨即又遭到一頓猛踹,才安靜下來。
「飛瞳,你冷靜一下,答應我一件事!」李昊闐鎮定著語氣說。
王飛瞳哽咽著無語,只是渾身痙攣和滿臉淚水。
「今天,我當著你的面殺了他,從此以後,忘記今晚發生的事,好好活下去!答應我!」
李昊闐的聲音近呼咆哮,然後他伸手掐著幾近昏死的歹徒的脖子,把他拖到王飛瞳近前,又撩開了擋住她視線的額前的頭髮,在明亮的月光下,高高地舉起刀,刺入了歹徒的喉嚨!
王飛瞳大睜著雙眼,視線被歹徒噴出的血線所瀰漫。她聞到了一股惡臭的腥味。
「好了,都結束了,都過去了。」李昊闐背過身去,如釋重負地,用歡快的語調說,「飛瞳,快穿上衣服。警察會來,錄口供時,千萬記住,就說這個禽獸是和我搏鬥至死的。」
說完這句話後,他突然覺得眼前一黑,撲通倒地,昏了過去。
鮮血在他的頭部溢出,殷紅了地上散落著的枯葉。
在最後的意識中,他看到染了自己斑斑血跡的片片碎葉間,竟幽幽地生長著幾簇白色蘭花。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8s 3.730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