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詧渾渾噩噩地回到絳國公府,對於家中傭人那嘲弄鄙夷的眼神熟視無睹。
即便對上自己那母夜叉,也沒有給一個好臉色,氣得敬氏又急又怒,指著崔詧就破口大罵:「吃老娘的住老娘的,連你這身皮都是老娘花重金保下的。你不知感恩,還在這甩臉色,給誰看呢!」
崔詧氣血上涌,罵道:「惡婦,若非你苦苦相逼,我崔詧何至於此」
他一把推開敬氏,氣沖沖的奪門而去。
敬氏本習慣了自己丈夫的懦弱,突然反抗自己一時間竟愣住了,不知如何應對,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丈夫離去。
崔詧帶著幾分麻木的走在大街上,腦中只有內侍的那番話,「太子念你為官不易,特地要我莫要為難你。」
一字一句,都敲擊在崔詧內心深處。
身為崔家人,崔詧一直自持身份引以為傲,作為天下士人崇拜嚮往的對象,他們自幼就學習德行風儀,有著一定的道德價值觀。
只是崔詧一門突然沒落,崔詧入贅到了絳國公府,成為了一個贅婿,從而備受羞辱。為了在妻兒下人面前證明自己對得起崔姓,為了不讓人看輕,從而受到了蠱惑,幹了一些極其愚蠢的事情。
一句簡單的「太子念你為官不易,特地要我莫要為難你」,讓崔詧破防了。
崔詧何嘗不想身居宰輔,功成名就?
否則也不會因為受白眼刺激,干出這等違心的事情。
其實李弘是士人心中最完美的皇帝人選,謙遜仁德,納言聽諫,比之他父親的外寬內忌,外柔內剛,喜歡記仇計較的性格,相去不可以道理計。
只是在長孫無忌的撮合下,他們關東士族一開始選擇了前太子,又跟武皇后有矛盾,也就錯過了李弘。
但事實上關東士族私底下還是很期待李弘能夠繼位登基的。
李弘的仁厚,映照出了崔詧的無恥下作。
讓崔詧完全接受不了這樣的自己
不知不覺間,崔詧居然來到了永寧坊的青雲觀。
看著香火鼎盛的道觀,崔詧想起了自己的至交靜霞道人,兩人相處時間不過兩年,但常聚在一起品茗談天。靜霞道人道儒醫三修,學識淵博,讓崔詧驚為天人。
崔詧在家中受氣,便來青雲觀尋靜霞道人談天,甚至通宵達旦亦不覺疲累。
此番破防崩潰,急需尋人傾訴,想也不想,一頭扎進了道觀。
靜霞道人不似真正修道人那般仙風道骨,卻有一種隨和近人的世俗氣息,讓人心折。
靜霞道人泡好了茶,點上了香,兩人隔案對坐。
靜霞道人並非話多健談之人,很多時候都是崔詧在說,而靜霞道人在聽,但每每說話都是恰到好處,讓人心安。
「居士,我做了一件足以讓我悔恨終身的事情」
崔詧並不敢說,這事實在太大。
如果與敬氏沒有兒女,倒是無妨,拉著絳國公府一起陪葬,反而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但他已有兒女,總不能因為夫妻間的關係,累得兒女一同誅服。
「我以為只是一件小事,這天下哪有如此狠心的母親?誰曾想她真下得了手」
在萬國俊的半蠱惑半威脅下,崔詧半推半就加入了武皇后的陣營。
李治、李弘多病,武皇后又罕見的成為一個在掌握實權皇帝手中分得權利的皇后,未來還是可期的。
恰逢崔詧處於人生低谷,身為贅婿,妻兒看他不起,連家中的強奴都能給他甩臉色,冷嘲熱諷。需要劍走偏鋒,冒一點風險才能換得權勢富貴。
直到半年前,萬國俊托人給他送了一個小瓷瓶,裡面裝的是細小蟲子,讓他跟送到東宮的活魚混在一盆水裡。
皇宮裡的吃食都是經過重重挑選的,每一條魚,每一個蔬菜送入宮裡的時候,都得經過多重手續。但就如燈下黑一樣,這食材入得宮內,反不是那麼嚴苛了。
崔詧一開始並不願意,這事一旦讓人察覺,那就是家毀人亡。
只是沒有禁得住從龍之功的誘惑
萬國俊的勸說很有誘惑力,武皇后身為人母,還能害自己的親兒子,不過就是讓太子身體異樣,給人一種太子多病,無力繼承大統之感。現今沛王聰慧深得今上喜愛,若為太子,則你我有從龍之功。
崔詧讓「從龍之功」迷了眼睛,也就照做了。
一開始並無異樣,崔詧也放下心來。可過了一段時間,太子竟因氣短暈厥,嚇得崔詧忙找萬國俊要個說法。只是到了這一步,他已經在賊船上下不來了。
前些日子,萬國俊使人送來了瓷瓶,加大了計量,不想讓李弘吃出了異樣,更不想寬厚的對方,竟沒有計較,反而替他隱瞞下來,明知味道不對,為了不讓他受罰,還是勉強吃下去了。
靜霞道人不知前因後果,聽的是雲裡霧裡。
不過靜霞道人與崔詧交往,確實存有目的,帶著很大的迎合心理。可兩年相處下來,也累積了不少的感情。
人心是最難測的。
就如崔詧今日破防悔恨,也如靜霞道人顧不得目的,說道:「我不知崔兄經歷何事,只是從崔兄當下表情亦能看出,此事不只是關係一人生死。身為局外人,我不好多言。只是路就在眼前,對也好錯也罷,總歸是要走的。與其後悔過去的事情,不如想想,眼前的路,應該怎麼走。」
崔詧長吐了口氣道:「居士說的在理,都到了這一步,多說無益。不過若有一日,某不幸橫死,勞煩居士往御史台狄仁傑處送一封信」
——
高原,匹播城。
王孝傑正在學習怎麼當好芒松芒贊
王孝傑模樣與芒松芒贊有九分相似,但說話的方式語氣神態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一般人看不出來,真正與芒松芒贊有過深入接觸的人,還是能夠從細微處發現問題。
王孝傑還有好多東西得學。
「不對,你的態度過於粗魯,我們贊普是一個很儒雅隨和之人,他很博學,雖大權旁落,可對於國事,如數家珍。總得見外人,總得跟他們聊國事。你這一問三不知,可不行」
王孝傑大聲的發著牢騷道:「學不來,看不懂,我本就是個粗人,讓我記這亂七八糟的東西,又不給全,有一處沒一處的,學不會,半點都學不會。」
他氣惱的將手上的典籍丟了出去,氣呼呼的躺在床榻上,將被子往腦袋上一蓋,不管不顧了。
被子裡面,王孝傑眼珠子卻咕溜溜的直轉,心想:「用這點粗淺的玩意糊弄老子,老子才不上當。」
王孝傑外粗內細,其實是個極其有慧根的人物。且看他歷史上在吐蕃多年,將吐蕃一切瞭然於胸,回到唐朝以後,就憑藉對吐蕃的認識,除了論欽陵打不過以外,找不到第二個是他的對手。
王孝傑用兵韜略真的很一般,可他打吐蕃卻非常好使,憑藉的就是太上皇的生涯對吐蕃累積的了解。
若非有心之人,是做不到這點的。
王孝傑現在很是茫然,不知應該如何脫身,但多了解一點吐蕃的情況總是沒錯的。
只是琛氏的人並不信任他,讓他學的東西有一處沒一處的,多是讓他怎麼扮演芒松芒贊,對於吐蕃的情況藏的嚴實。
王孝傑知道自己現在是個寶,有事沒事發點脾氣,對於自己的待遇會好很多,他們也不敢隨便糊弄自己。
就如王孝傑想的一樣,王孝傑現在就是一個活寶,得捧在手上哄的活寶。
見王孝傑發脾氣,琛左丘也大感頭疼。
琛氏的實力比不上那曩氏,現在他們就靠這個假贊普,挾贊普以令不臣,拉攏中下豪族對抗那曩氏,還就得遷就他。
琛左丘七十好幾的老頭跟哄祖宗一樣哄著王孝傑,將他逗樂了才說道:「今日午後,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師來見贊普,此人是我吐蕃最負盛名的大法師,若得他的認可,你這贊普位子也算是坐穩了一半,我們也有實力對付那曩氏。」
王孝傑不情不願的答應了下來。
王孝傑要見的正是赤瑪洛口中的瑪巴旺仁大師,苯教最著名的大法師,也是昔年象雄國國師的後裔。
象雄是高原上最古老的國家,高原民族的文化也是源於象雄國,苯教便是象雄國的發源地
吐蕃的文化源於象雄國,沒盧氏是象雄國最大的豪族,當年松贊干布能夠以下克上覆滅象雄國,也是得到了沒盧氏的支持,也有了沒盧氏吐蕃第一豪強的地位。
沒盧氏與瑪巴旺仁大師有著極深的淵源,也因如此,赤瑪洛能夠請得動他。
也應了陳青兕的猜想,儘管沒盧氏沒落了,但他的人脈短時間內是不會消散的。
王孝傑有些忐忑,之前他也見過不少吐蕃的大小貴族,但多是以受傷臥病在床的形勢會晤的,話都沒說幾句,只是向對方證明他這個贊普是真的。
瑪巴旺仁大師是他正式以贊普身份接見的大人物,儘管琛左丘說這個大師跟芒松芒贊沒怎麼相處,不容易露餡,可他還是忍不住慌亂如麻。
直到與瑪巴旺仁大師坐下來細談,王孝傑這才放心下來,原來這老東西真與芒松芒贊不熟。
王孝傑慚愧道:「我吐蕃遭逢此難,是因為我心不成。受人蠱惑,嚮往邪法之故。而今大徹大悟,希望能夠聆聽瑪巴旺仁大師傳授苯教經義。」
這些話自然是琛左丘讓他說的
芒松芒贊本人一直推崇佛教以打破僵局。
現在要得到瑪巴旺仁的支持,自然得改信國教。
瑪巴旺仁一臉欣慰,說道:「如此就有我為贊普傳誦辛饒彌沃的偉大思想。」
他當即也不理會一旁的琛左丘,對著王孝傑就說起了苯教經義。
王孝傑聽的是雲裡霧裡。
琛左丘了解苯教思想,可一樣聽得兩眼昏花,不知所以。
他上了年紀,聽著如此深奧的東西,只覺得頭暈眼花,咬著牙勉力堅持。
瑪巴旺仁一說就是兩個時辰,琛左丘實在忍不住,暫退了下去,飲水補充體力,但他目光一直盯著兩人。
瑪巴旺仁手搭在王孝傑的肩上,慎重的說道:「辛饒彌沃會庇佑他的信徒。」
王孝傑感受到了什麼,心下疑惑,卻也不動聲色。
在送走瑪巴旺仁的時候,王孝傑打起精神說道:「今日聽大師講法,如醍醐灌頂。希望每日能夠聆聽大師教誨。」
瑪巴旺仁笑道:「贊普有此心,每日午後,來為贊普講法。」
瑪巴旺仁消失在視線,王孝傑立刻耍起了脾氣:「我不過客氣幾句,他怎麼當真了。這法,誰愛聽,誰聽,老子不聽。要不是我小命在你們手上,這老王八嘰里呱啦的,早一刀砍過去了。」
琛左丘本有些懷疑,但見王孝傑如此,疑慮大減,暗笑自己多疑,又是一通賠笑好勸,心裡卻打定主意。明天自己可不受這個罪。
王孝傑氣呼呼的回房睡覺,從胸前取出那團小字條,看著上面的內容,一個大男子漢淚水噴涌而出,坐在地上,無聲哭泣。
終於有家了。
伏埃城。
聯繫上了王孝傑,陳青兕心中的大石也隨即落地。
「如此一來,吐蕃的大戰應該要打響了!如果你說的一切屬實」
陳青兕望向了赤瑪洛。
赤瑪洛氣道:「都現在了,你怎還不信我?還要我怎樣,你才能相信?」
她有些委屈,略顯小女兒姿態。
陳青兕微微撇開目光,最近這位卓娘子較之以往,多了許多女人味,一本正經的道:「我可不想同我那好友一樣,給你耍得團團轉。」
赤瑪洛道:「你說裴炎?那是他蠢」她頓了頓道:「你將他視為好友,他卻是未必。」
陳青兕無奈道:「無妨,若非他當年舉薦,就無我今日。只要他不犯大過,我這裡都能容忍一二」
赤瑪洛說道:「你能確定,一定會打起來?」
陳青兕道:「等消息吧!」
只是三日,高原上就傳來了消息,那曩氏出兵了。
他糾集了大軍,以討逆的理由,發兵匹播城。
赤瑪洛看著手上的消息,望陳青兕的眼神更加水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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