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戰紀 第九十八章 活下去（5）

    趙高站在樓頂上，抬頭望著漆黑的天幕，細密的雨點落在他的臉上，下了一整夜的暴雨終於小了下來，齊膝深的水積在路面上，上海曾經極少遭遇颱風，是個罕有內澇的城市，但在時代，暴雨下的上海市看上去仿佛即將沉沒。

    真是個混亂，漆黑，血腥，潮濕的夜晚，趙高站在樓頂的邊緣朝下俯瞰，伸手不見五指，仿佛俯視深不見底的極淵。

    他知道樓下堆積著屍體，那些男人在今晚本該在舞會上享受美酒，但他們卻死在了這裡，流幹了身體裡的鮮血。

    青年鬆開雙手，兩隻光禿禿的刀柄落進雨夜裡。

    他慢慢後退，坐下來喘息，趙高渾身傷痕累累，腳邊堆滿了塞壬女妖殘缺不全的屍體，趙高在今晚一夜殺死了六頭塞壬女妖，那些狩獵者的屍體堆積在圖書館的天台上，讓人無處落腳，趙高受的傷很重，胸腹之間至少有三處貫穿傷，屍化狀態下的趙高可以扛得住，但現在一解除屍化，趙高立即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這些傷勢都來自於最後一頭塞壬女妖……那怪物比它其他所有的同類都要強大，趙高能毫髮無損地斬殺另外五頭塞壬女妖，但在與它對決時青年感到了莫大的壓力，那頭殺戮者的速度和力量與其他女妖都截然不同，最後趙高冒著被對方捅穿心臟的風險，一刀把那東西的頭砍了下來。

    趙高筋疲力盡了，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如果這個時候執行部上來抓他，那他只能束手就擒。

    但已經不可能有人來抓他了，來抓他的人全部都死了。

    他不知道陸巡活下來沒有，那小子是所有人當中跑得最快的，陸巡和阿利安娜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陸巡帶著檸檬，阿利安娜拉著貝兒，四人朝兩個相反的方向逃了。剩下留在原地的人基本上沒有倖存者，全副武裝的執行部在塞壬女妖面前毫無還手之力，他們往往連敵人都沒看清就死在了殺戮者的刀下。趙高站在樓頂上聽到下面的慘叫聲，不到一分鐘就寂靜了。

    陸巡和阿利安娜都很清楚，他們沒有時間救別人，多留一秒鐘就是死。

    這大概是執行部自成立以來所遭受過的最慘重的損失，四年前的那個雨夜裡，執行部幾乎遭到團滅，今夜一戰，執行部最後一點戰鬥力也消耗殆盡了。陸巡不知道，他所見的執行部其實是一支半殘的部隊，最早的執行部原本就是一支結構完整的美軍「三角洲」特種作戰中隊，擁有裝甲車和直升機，是後末日時代中人類所擁有的最頂尖的作戰力量，這支特戰中隊曾經跟隨麥斯威爾·修·肖恩在獵人橫行的末日裡征戰無數，直到上校在上海海軍軍事學院設立安全區。

    四年前的那個雨夜裡，執行部的精銳幾乎損失殆盡，從此只能作為安全區的防守力量。

    今晚過後，安全區里可能將不再存在執行部這個機構了。

    趙高長長地嘆了口氣。

    忽然一聲清脆的槍響。

    青年瞳孔驟然放大，他被子彈的動能向前推了一步，趔趄著倒地。

    9毫米的手槍彈擊中了他的肩頭，陸巡趴在地上動彈不得，耳邊響起沉重的長筒軍靴踩踏地面的腳步聲，他掙扎著扭頭回望，那人一腳狠狠地把趙高的臉踩進水裡。

    「真難看。」男人輕聲說，把菸蒂彈落在趙高的身上。

    趙高抬起頭來，他看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細雨里，頭髮花白，身上穿著灰色的軍裝，胸前有大片的黑色血跡，淡藍色的瞳孔里放出鋒利的光來。

    青年冷笑。

    「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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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海軍軍事學院安全區的最高領導者，麥斯威爾·修·肖恩。

    這個原本已經被趙高用槍打死的老人此刻正站在他的眼前，肖恩從浸透了血液的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盒香菸，抽出一根用打火機點著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扭頭望著無邊無際的黑夜。

    「真黑。」

    「這就是勝利者在戰勝對手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趙高趴在地上，冷冷地笑，「未免太平淡了些。」

    「勝利者？」老人吐了一口煙，搖了搖頭，「不不不……我從來不是什麼勝利者，我也不曾戰勝誰。」

    趙高一怔。

    「你捏死一隻螞蟻，你會認為自己是戰勝了它麼？」肖恩笑了笑，「不過我必須承認你確實給我帶來了一點麻煩，因為你太不守規矩了。」

    「既然我們對你而言只是螞蟻……你為什麼還要搞出這麼多么蛾子？」趙高問，「你用你絕對的力量碾壓過來不就行了麼？你只要把你放養在黃浦江里的那些魚全部放出來，這裡沒有人能抵抗。」

    老人沉默半晌，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菸，吐出繚繞的白色煙霧。

    「你不懂。」

    「我不懂？」

    「你們人類都不懂。」肖恩淡淡地說，「在過去的這麼多年裡，我如果想殺死你們，你們早就死了，至少在四年前就死了……但我為什麼要殺死你們呢？殺了你們對我而言有什麼意義？」

    「我是這個世界的王，生來就是王，沒有任何生物的力量及得上我，我能隨心所欲地殺死任何生物，我曾經行走在這個世界裡，身上沾滿血腥，無數人類和獵人死在我的腳下，我從這個世界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見到過你們所有人都不曾見過的東西，但我不曾再見過另一個我。」老人淡淡地說，「我在你們人類的書籍中看到了『王者』這個詞，你們人類把高高在上的統治者稱之為王，我很喜歡這個詞，因為我覺得這個詞就是為我而誕生的。」

    「我生在地獄裡，我出生的那一天……四周一片漆黑，天上也下著這麼大的雨。」老人抬起頭眺望天際，「我花了很長很長時間才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東西，我曾經一動不動地坐在這座城市最高的樓頂上眺望這個世界，一坐就是好幾年，到後來我自己都忘了我是個生物，我以為自己是一塊能思考的石頭。」

    趙高沉默，「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是因為你是所有人當中與我最類似的一個。」老人笑了笑，「勇者和魔王……從來都是同一種生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