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溫家在帝都並沒有分部,也沒有駐派人員,這一點曾經讓香雪與溫去病激烈爭辯。
香雪認為,帝都是繞不開的必爭之地,不但有著碎星團覆滅的恥辱,將來對付李家,就算不起兵攻打,也少不了在帝都內大搞破壞,該早一點進行準備,不惜代價。
……不然,到時候打帝都,你一無情報,二沒人手,去帝都搞破壞,你打算全部親力親為嗎?
香雪的質疑,算不上真知灼見,只是任何一個有著起碼理智的人,必然會遇見,也必然要面對的問題,反倒是溫去病的消極,表現得相當反常。
時代在變,很多戰術也在變,並不一定就要親力親為,我們也可以借力,使用外部的資源,來達到目的……
說起戰術的千變萬化,能和碎星團大隊長舌辯的人真是沒幾個,但對上多年老戰友,這些話只招來白眼。
阿山,你這個致命傷,太要命了,你聽過打仗可以完全不死人的嗎?一個人都不犧牲,就想勝利,你什麼時候那麼天真了?
說得好像我從來不犧牲人一樣,這麼一路戰下來,被我叫著去死的人還少了嗎?
是啊,那個人在的時候,他說要犧牲什麼人,沒人敢反抗,也就你還能頂個幾句,但最終沒屁用,而現在,沒有那個人壓著,你還能犧牲誰?
香雪的質疑,讓自己無言以對,長期潛伏帝都,和密偵司鬥智鬥力,既蒐集情報,也累積資源,這不是普通人能幹的,即使以當初碎星團的人才濟濟,也只有最優秀的人員才能幹,而且哪怕出動菁英,也幾乎是註定一去不回的死任務。
好不容易才搶救或栽培出來的人,自己實在不願讓他們再犧牲掉,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熟知自己思維模式的香雪,一眼就看破了自己心裡的真正想法。
此番重回帝都,所遭遇的窘境,完全可以說是自找的,因為不願犧牲掉手下兄弟,幾乎都倚仗浮萍居,最終弄至在帝都沒資源可用,想起來只能苦笑。
不過,只要資金充足,又不怕被敲竹槓,浮萍居這個標榜「什麼都有,什麼都賣,什麼都不奇怪」的江湖雜貨店,還是非常方便的。
當自己砸下了錢,又把企畫書扔過去,負責接待的浮萍居掌柜們,一瞬間的眼神,就像是幾隻炸了毛的貓,跟著再看過來時,那目光……
「哥哥,好像有哪裡不太對,你不就是要個煙火嗎?」龍雲兒低聲道:「為什麼他們看我們的樣子,好像看到兩個土蛋兼傻瓜?還有旁邊那一個……衝著我們笑的樣子,好像已經替我們挖了大坑,就等著看我們跳下去……」
溫去病聳聳肩,笑而不答,在這股沉默中,龍雲兒竟莫名感到一股殺氣,於情於理,這殺氣不該是針對浮萍居,那會是衝著誰去的?不會是自己吧?
但既然是已經決心一路相伴,哪怕這男人要走的是一條死路,自己也只有跟了。
……只是……
……真沒想到,自己那麼快就後悔了……
當絢爛煙火,從帝都城南十餘里,一路鳴放,而溫家主人的象車隊,綿延數里,長長一列拉開,魚貫入京,帝都百姓被這偌大聲勢所吸引,夾道兩旁,爭相觀視,高坐象背的溫去病,承受著人們好奇又熱切的目光,怡然自得,龍雲兒反倒淡定不下來,越坐越緊張。
「哥……哥哥,你這……會不會太浮誇了?」
「哈!這才到哪?不過就是白晝煙火加上白象,急就章趕出來的排場,要說浮誇,還差得遠呢。」
溫去病坐在象背上的寶龕,身上不但綾羅綢緞,金線滾邊,還珠光寶氣,十隻手指都戴滿寶石,額上那顆綠寶鑽,足足巴掌大,奇光流轉,任誰看了都不得不暗叫聲土豪。
白象隊伍長長數里,前頭是儀隊奏約,少女灑花輕舞,後頭則是寶馬香車,營造形勢,豪奢氣派,尤勝王侯,龍雲兒不難想像,為何早先浮萍居的掌柜,看了溫去病提交的企劃案後,會嚇到目瞪口呆。
提交計劃書與付款後,前後不足半個時辰,浮萍居就將這些要求滿足,所有排場全部作到,足見這間江湖雜貨店的雄厚地下實力,龍雲兒驚愕之餘,也非常納悶,這麼誇張的排場,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別擔心,其實沒花多少錢……」溫去病調整一下坐姿,熏過香的華服,發著濃濃的芬芳氣味,「這些全部是租的,租個一天,進城之後就要歸還,花不了多少錢。」
「……話是這麼說,但這裡可是京城啊。」龍雲兒皺眉問道:「浮萍居弄來豪車和駿馬也就算了,那麼多的大白象,他們從哪找來的?」
「天曉得,搞不好是找太一借的,關我鳥事?」溫去病搖頭道:「我只負責花錢租東西,他們收了錢,至於東西怎麼弄出來,這個我不關心。」
「那……哥哥你擺闊也就算了,可後頭那些……」
龍雲兒轉頭回看,在這一長列的象隊中,有一群穿著誇張,粉墨登場的演員,有穿皮衣的香艷少女,有青年文士,還有舞刀弄劍的戰士,其中為首的一個,是個一米九幾的,古銅色皮膚的壯漢,不時緊握雙拳,仰天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這麼一幕畫面,怎麼看怎麼眼熟,龍雲兒陣陣心驚肉跳,不曉得身旁的男人怎麼敢做得那麼出格,碎星團在當今天下仍是禁忌,他怎麼就敢……擺出碎星團的旗幟,找人來扮四大武神與其親衛,這麼直闖帝都,登堂入室?
「哥哥,你就不怕……」
「怕啥?」溫去病微笑道:「妳沒看到底下那些人的表情嗎?他們一個個都樂得很呢。」
被這麼一點醒,龍雲兒確實注意到了,底下的人們,被這熱鬧畫面整個帶入慶典氣氛,哪怕在最初看見久違的碎星團旗號時,露出驚愕之情,但在一陣交頭接耳後,很快就大笑起來。
自己仿佛可以聽見他們安心的理由……
「那、那是什麼人啊?碎星團是大大犯禁的事……」
「前頭的牌子你沒瞧見嗎?嶺南溫家,家主溫去病。」
「哦,溫剝皮啊!難怪了……」
這樣的耳語之後,人們的目光就變了,同樣的一幕畫面,因為立場的不同,就生出不同的意義。
在這位鼎鼎大名,專靠獵殺碎星者起家的大人販子隊伍里,那些扮演著碎星團的演員,無疑是他用來彰顯自身功績的道具:碎星團威風赫赫又如何?最後還不都被老子趕盡殺絕了……
雖然這樣的行為,不管怎麼解釋,都屬於犯禁,但這六年來,嶺南溫家家主對外的形象,就是年輕氣盛,喜歡標新立異,處處搶盡人們目光的風騷人物,此番前來帝都,如果會老老實實,不裝逼弄怪,這反而不像他了。
因此,帝都的貴族、百姓,懷著許多不同的心情,看著這支超級豪華的隊伍,緩緩穿過帝都的大門,天上還放著煙火,用閃亮亮的大字,宣告溫家主人造訪帝都。
「哥哥你真是……」
明白了這些,龍雲兒表情變得很無奈,當然自己也明白,如果早幾個月,這個男人絕對不敢這樣玩,帝都里到處是王公貴族,區區一介南方富商,再有錢也輪不到他來囂張,擺這麼犯禁的陣仗入京,還沒進去,就會被整團人抓起來,入獄拷打,甚至抄家滅族。
但嶺南溫家的情勢,今非昔比,背後有兩大天階支持,金剛寺、封刀盟明面上力挺,讓這個新興的商賈豪門,有與當世一流大勢力叫板的分量,當前正是帝都多事之秋,朝廷動盪,難道就因為他太出風頭,就要抓拿入獄?這是誰都不願意幹的事。
「……反正已經沒什麼好瞞的,就高調一回吧。」
坐在軟椅上,溫去病遠遠望向皇宮,目光變得深邃而複雜,「我倒要看看,對我們這陣仗,密偵司會是什麼反應?妳姐姐又會是什麼反應?她瞞著的事,要壓到什麼時候?」
龍雲兒輕輕嘆了口氣,事情演變成這樣,是自己先前沒想過的事,哪會想到帝都之行,居然峰迴路轉,弄到要和自己的姊姊處於詭異立場?
溫家哥哥看似什麼都不在意,但在這浮誇行為之後,恐怕也存著別樣心思,看似滑稽,讓自己成為一個笑話,其實恥笑的對象,卻是帝都的所有人。
……當初千夫所指,所有人都以為碎星團一去再沒機會回來,今天我就回來給你們看,不但山陸陵公開在帝都內現身,連挫強敵,甚至拉支隊伍,就這麼熱鬧登場,你們也沒察覺不妥,在那裡像傻瓜一樣看戲,殊不知自身才是劇中人。
……這應該是溫家哥哥心裡的真正想法,他心中……存著一股壓抑許久,控制不住的狂氣!被大姊一激,如今再難遏抑。
……他的心情可以想像,就不知道,帝都之中的各大勢力,尤其是密偵司與皇室,會有什麼反應了?
龍雲兒無言一嘆,仰首望天,又一次感嘆世事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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