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金枝玉葉,一個官宦公子。
卻十分默契地沒有帶上任何隨從便登上了駛向南華島的客船,是有些原因的。
朱芷瀲貴為公主,但從小就不愛帶著隨從出行。一來她是自由自在慣了,隨從在身邊,與其說服侍自己,倒不如說主要是為了來自母皇的監視。二來也沒有哪個隨從能夠跟得上她,自從銀花進了金羽營,帶著朱芷瀲四處玩耍後,隨從們發現這位公主如果想要甩掉他們真是易如反掌,往往身影一晃,就不見了蹤跡,嚇得她們只得趕緊稟報給明皇。後來才得知,奉了朱芷凌之命,銀花傳授了不少五行之術於三公主,臨陣對敵不一定能有多厲害,但想要腳底抹油護自身周全卻不是什麼難事。
明皇聽聞後,想想學了五行之術也沒什麼壞處,也就點頭默許。三五年後,竟然漸漸放心她一人出宮四處轉去了。不過南華島這樣遠的地方,倒是頭一次,所以這次她連母皇都沒告訴。
蘇曉塵也不似尋常的紈絝膏粱,自幼讀書雖多,但絕不是個書蟲。閒暇之時他最愛騎馬,有時出城一騎就是一天。
他似乎對駿馬有種天生的親近感,伏在馬背上的感覺就像與馬兒合二為一,是自己的腳下四蹄生煙,馳騁原野。
可惜碧海國皆是水地,許久沒有馬騎,還真有些懷念。
此時兩人正立在船頭,蘇曉塵從小到大未見過這般開闊的海域,和原野的廣袤無垠相比毫不遜色。
他深吸了一口海風,看著天上的海鳥盤旋而至,停落在船沿上,全無怯意。
朱芷瀲笑著地遞給他一個小瓶,正是那日湖上他服過的清心丸。
「清心丸要先服,等下暈船了再服藥效就慢了。」
蘇曉塵想到她是不會暈船的,帶著這藥自然是為了自己,心中大為感激。這藥入口清甜,轉眼化在舌間,沁人心脾,十分受用。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碧海國可是有一種魚叫鱺魚?」
朱芷瀲不知他何意,點了點頭。
「那麼仙雲五味碟你可嘗過?」
朱芷瀲想了想,搖搖頭道:「不曾聽聞,那是什麼?」
蘇曉塵未料到她會沒聽聞過,奇道:「都說碧海國常吃鱺魚,你真的沒聽說過?」
「鱺魚是常有,但多是生食,也叫鱺膾,你說的仙…什麼五味碟確實沒聽過。」
蘇曉塵仔細回憶了一下,把佑伯伯提到仙雲五味碟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朱芷瀲邊聽邊搖頭道:「鱺魚鮮美,又易捕撈,碧海人都是從小就吃,但其鮮味有一半都是出自魚骨。若按你所說,將魚骨盡去後再輔以椒鹽之類的重味,哪裡還有鮮味可言,碧海人定不愛這樣吃。」
蘇曉塵未到碧海時還常常惦念著要嘗一嘗這仙雲五味碟,今日聽朱芷瀲這樣一說,心中滿是詫異。佑伯伯讚不絕口的一道珍饈,朱芷瀲卻聽也未聽過,而她所言又甚是有理有據……這是什麼緣故?
「你如想吃鱺魚,上島後我們去吃便是,鱺膾這樣的菜在碧海哪家酒樓都必定是有的。」朱芷瀲見他神情有些不解,只道他還在好奇鱺魚的滋味。
「說起來,鐵花真傳授你武藝了?」朱芷瀲對此事大有興趣。
蘇曉塵搔搔腦袋,眼神有些迷惑:「傳是傳了,也就四五招棍法,並不難學。只是……」。從那一夜鐵花忽然出現要教他武藝時他便有些疑惑,這些疑惑如今不但未解,反而疑上加疑。
「鐵花的武藝可是碧海無雙的,她能傳你四五招棍法,那對付一般的毛賊也一定是足夠用了的。」朱芷瀲又故意說到毛賊的事來逗他。
蘇曉塵回想起這幾天,鐵花倒是盡心傳授,每次都教到快要破曉之時方才罷手,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以守為攻,而且每每出棍,都不是朝著面前而是直搗前上方。
自己並非身形矮小之人,何以招招都擊向上?
幾日下來,棍法是練熟了,如又遇上毛賊需要防身,這些招式能有多大用,蘇曉塵心中並無多大的底。
太液國都地處南地,離南疆四州已不遠。清晨坐船,到南華島也不過是傍晚時分。倆人坐在船上閒話了些蒼梧碧海的風土趣聞,不知不覺中就已到了岸。
剛要下船,蘇曉塵已瞥見岸邊密密地站了一群人。仔細看去,為首的是個老嫗,身著翠綠色官服,帽插雀翎四支,恭恭敬敬地候在碼頭。
朱芷瀲瞧見那官服,暗叫了一聲不好。
那是文職從四品的服色,若是地方上的官員,該當知府。臨行前姐姐鄭重囑咐自己當私訪,不可提姐姐的名字,如今還未上岸就驚動了州府,這該如何應對。
船慢慢靠近碼頭,朱芷瀲示意蘇曉塵先不要張口,自己撐著扶欄一跳,穩穩地上了岸,蘇曉塵也緊忙地隨其身後。
那老嫗見了朱芷瀲,就地跪拜道:「臣清州知府沈嫻雲率清州九縣七鎮官員共六十二人拜見清洋公主殿下。」話音未落,身後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員烏壓壓跪了一地。
好一個沈嫻雲,我想避開官府的眼目悄悄暗訪,卻被你這一吆喝弄得全清州無人不曉了,朱芷瀲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心想,看這排場,定是早已得了風聲,才提前把清州各縣鎮的官員都叫了過來,故意把自己的行蹤給顯露出來。可她是怎麼知道自己要來的,自己不過是來尋訪一下民情,她如此嚴陣以待,看來這事情必定沒有那麼簡單。
沈嫻雲見朱芷瀲頗有窘色,心中暗自得意。
其實就在昨日,陸文馳才剛剛從南華島上離去。陸文馳親自登島並不出乎沈嫻雲的意料。自己的奏摺遲早會被轉到撫星台,那麼陸行遠也必定會得知消息,所以陸文馳很快就會來找自己算賬。
不過沈嫻雲心裡也不慌張,陸文馳絕不會閒得只是來南華島沖她臭罵一頓解解心中悶氣,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接下去的應對還是少不得自己隨著他來唱雙簧,畢竟當年的南華銷金案,是陸文馳交代自己一起謀劃的,她自然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然,一頓臭罵確實是免不了的。可那又如何呢?他肯罵,我這把老骨頭就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罵完了還不得心平氣和地交代我替他辦事?
想到這裡,沈嫻雲不由笑得更燦爛了。
官場二十多年,這點風浪算得了什麼?清洋公主不過就是個不經事的小丫頭片子,能折騰出個花兒來?陸文馳還親自跑來一趟,真是杞人憂天。
朱芷瀲看了看沈嫻雲,觀心之術已洞察了五六分,當下腦中思索了一翻,故作鎮靜地問:「原來是沈知府,不在衙門辦公,跑到碼頭來做什麼?」
沈嫻雲一笑:「聽聞公主殿下體恤民情要來查訪清州,卑職特率清州各地要員在此恭迎,好聽候公主殿下的差遣。」
蘇曉塵見沈嫻雲不過一州知府身份低微,言語間的氣勢卻毫不怯懦,領著一群縣官們,這風頭看起來倒壓過了朱芷瀲,自己礙於外臣身份,什麼也不好說,正替朱芷瀲擔心。
可朱芷瀲畢竟是皇室貴胄,平日裡嘻嘻哈哈,遇上這種場面豈會慌亂。只見她故作驚訝道:「我確是奉母皇密旨而來,不過稱不上是體恤民情,更無查訪之意。雖不知沈大人是如何得知的,但母皇有命,此事干係碧海蒼梧兩國相交,故不得張揚。如今我方到南華島,便人盡皆知,不知諸位大人何意?」
奉密旨而來、干係兩國、不得張揚,短短的每一句話都是沉甸甸地如山一般壓下來的大帽子,把那些七八品的小縣官們扣得面面相覷。他們不過是被沈嫻雲招了過來,只說要迎接公主,並不知曉任何事情,如今聽聞公主這樣一說,紛紛開始冒冷汗。
朱芷瀲扶起沈嫻雲,慢條斯理道:「沈大人是一州知府,此次一行,我少不得要沈大人幫忙,母皇的旨意自然會告知於你。」
說到這裡,眼光掃了一下眾人,高聲道:「其餘的諸位大人,公務繁重,還望速速返回各屬,各司其職為要。當然,如有人自告奮勇想要留下的,我也不會反對。日後奏明母皇時,我會如實地加上一筆。」說完,翹起嘴角笑了一笑,看在那些芝麻小官的眼裡,卻同是心頭一駭。
公主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難道還等留下來陪著這個逆流而上的沈嫻雲麼?於是紛紛以衙門內尚有諸多事務為由,草草一揖,作了鳥獸散,轉眼間就剩朱芷瀲、蘇曉塵、沈嫻雲和貼身的幾名衙役了。
沈嫻雲未料到她小小年紀居然處事不慌,就這一會兒,就把眾人給遣了個乾淨。心想,你搬出明皇來,也只唬得了眾人唬不了我。陸文馳已知曉你就是為了南華銷金案而來,我豈能為你所欺,臉上卻作出一臉茫然,問道:「那麼公主殿下此次親臨南華,不知有何旨意,下官定然全力以赴,恭聆聖意。」
朱芷瀲指了指身邊的蘇曉塵,壓低嗓門說:「你可知他是何人?」
沈嫻雲看了看蘇曉塵,心想陸文馳只說有探報說清洋公主會來,卻沒提還有這樣一個年輕男子,只好回道:「卑職愚鈍,請殿下明示。」
朱芷瀲點了點頭道:「他是此次隨蒼梧國太子一同出使碧海的大學士。他這樣的一個外臣,卻要陪著我來辦母皇的差事,你知道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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