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冤家不聚頭。
鄒斂從未如此相信過命運的隨機性。
他一早的好心情完全被打破了,此時完全像是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天知道他填志願之前做了多少的努力,多方確認之後才最終選擇了華大。
為什麼呢?
當然是為了避開蘇成意這個冤家啊!
來到大學之後,鄒斂覺得自己的人生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離原生家庭很遠,離過去那些陰暗的歲月很遠。
當然了,離可惡的蘇成意也很遠。
看不到蘇成意的日子裡,他真正活成了以前拼了命才能偽裝出來的那種陽光開朗的暖男形象。
原以為站在了全新的起跑線上,沒想到才剛跑兩步,就發現終點等待他的不是光明的未來。
——而是前半段人生的最大陰影。
而此時那陰影正若無其事地朝著自己走過來,臉上甚至還帶著一抹一如既往欠揍的笑容。
「這麼巧。」
蘇成意笑吟吟地說。
好,這不是夢,這是真的。
鄒斂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咬牙切齒地說:
「是啊,可太巧了。」
「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你也是來參加這次辯論賽的嗎?」
蘇成意當然看出來了鄒斂見到他不是很高興。
但是鄒斂不高興了,他倒是挺高興的,所以故意在這邊沒話找話。
「對。」
鄒斂費盡力氣,才終於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這位是?」
華大的其他選手有些好奇地問道。
鄒斂磨了幾下後槽牙,正要開口介紹,蘇成意就自顧自回答道:
「你們好,我是鄒斂的高中同學。來到這裡才發現,真是太巧了。遇到熟人的感覺真好。」
「哇?真的假的?」
「這也太有緣了吧!」
「鄒斂同學,真是沒想到啊!」
鄒斂很想一棍子敲在蘇成意正禮貌微笑著的臉上。
遇~到~熟~人~的~感~覺~真~好~
裝什麼大尾巴狼?!
伱他娘的是那種喜歡跟人社交的人嗎?!
很明顯蘇成意這傢伙就是非得來膈應他一下。
「啊,需要我們迴避一下,給你們二位老同學一點敘舊的空間嗎?」
華大辯論隊的人很有眼力見。
鄒斂暗自發誓,如果蘇成意這時候同意的話,他真的會把他西裝袖口的金線給全部扯飛。
「不用不用,敘舊的事情,比賽之後再說吧。
不打擾了,你們先討論,我就先回去了。」
蘇成意後退一步,微微一笑。
「晚點聊。」
臨了,他還很友善地伸出手來。
鄒斂原本以為他是要握手,礙於場面,只好不情不願地把手遞出去。
蘇成意卻突然一個轉向,只是拍了拍鄒斂的肩膀,便施施然歸隊了。
鄒斂覺得如果如果怒氣值能顯示的話,他現在一定已經是max了。
從現在開始這場辯論就不僅僅是普通的辯論了,完完全全是個人恩怨局。
但是
鄒斂看著蘇成意的背影,良久,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
蘇成意就像是血條9999的最終BOSS,而他是開局手持小匕首的一級史萊姆。
童年的鄒斂拿他當了那麼久的假想敵,天天都在幻想著要怎麼打敗他,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隨著時間的增長,他終於從一級史萊姆進化成了終極史萊姆,眼瞅著對方的血條終於開始-1了。
結果打完一層血條之後還有第二層,第二層下面還有不知道多少層。
這根本就是個無底洞。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鄒斂開始懷疑人生了。
這麼多年以來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話,那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鍾秋荷所說的話或許是正確的,他的出生本來就是個「退而求其次」的產物。
所以是正常的。
因為你不是主人公,所以憤怒、屈辱和十年如一日的堅持都給予不了你什麼力量。
鄒斂對於這樣的結論一時間難以接受,所以才有了那場震驚全校的跳樓事件。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那算不算是所謂「溺水之人的最後一次求救」。
他只是覺得生活太難了,而在結束一切之前他還想要跟人說說話。
雖然那時候來的那人恰好也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最後,自己還被他捨命救了下來。
現在回憶起來,鄒斂還是會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能想像嗎?
居然是蘇成意救了他。
這樣的結局可悲之中又有點荒謬。
而且對方還以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
「你不必多想,也不需要道謝,這只是出於身體本能。
不論是誰,張三李四,阿貓阿狗,我都會下意識去救的。」
多麼冠冕堂皇,又多麼高風亮節。
更襯托得他像是個陰暗爬行的噁心生物了。
鄒斂咳嗽了一聲,覺得有點呼吸困難。
他原本以為這些事情過去這麼久了,他已經走出來了。
「鄒斂,你沒事吧?」
旁邊的人察覺他的異樣,有些擔憂地問道。
「啊,沒事。」
鄒斂調整了一下情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另一邊的蘇成意似有所感,回頭看過來。
他已經收起了剛剛那副調侃的笑容,恢復了鄒斂最熟悉的淡然神色。
鄒斂將將跟他對視一眼,就別開臉去。
是吧,先打完辯論再說。
他是這意思吧?
「好了,咱們關注重點吧,一辯的稿子再給我看一下。」
鄒斂像平常一樣春風和煦地笑了起來。
「辯字當頭,雄辯詭辯以情辯,百辯還看生工。
論衡天下,妖論謬論相對論,莫論勝負英雄。
各位評委,各位同學,大家好。
歡迎來到本次辯論賽現場,我們今天的題目是『應不應該告訴孩子世界上沒有聖誕老人?』」
今天的主持人看起來並不是學生兼職,而是一位正兒八經的工作人員。
等候流程的同時,蘇成意百無聊賴地轉著筆,眼神往台下輕掃。
觀眾席坐得很滿,華大vs京大這個名頭就足夠吸引一大堆吃瓜群眾了。
楚傾眠的位置很好找,就坐在第三排靠左。
好找的原因很簡單。
她在人群里漂亮得太突出了,簡直像是黑白默片裡忽然出現了繽紛的彩色。
蘇成意跟她對視一眼,她抿了抿嘴,比了個「X」的手勢。
大概是叫自己不要轉筆的意思。
蘇成意眉頭一挑,並不在意,甚至轉得越來越起勁。
透明的筆桿在他指間旋轉翻飛,倒是挺有觀賞性。
而這時候流程也進行到了正方的介紹。
「正方四辯,鄒.」
鄒斂正微笑著作自我介紹,一聲清脆響亮的「啪」打斷了他的話。
安靜的場合里這樣的聲音聽著尤為刺耳。
眾人探詢的目光停在了蘇成意的身上。
是他手裡的筆飛了出去,彈在地板上,滾出去老遠。
「抱歉。」
他面不改色舉手示意。
鄒斂的笑容僵住了幾秒,他做了好幾下深呼吸,才重新開口說道:
「正方四辯,鄒斂,代表華清大學,問候在場各位。」
台下的楚傾眠用筆記本擋住臉,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蘇成意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他真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翻車了。
歸根結底要怪主辦方發的這支筆,不太好轉。
「下面有請京城大學代表隊作自我介紹。」
主持人顯然也有點想笑,但她很有職業素養,努力忍住了。
「反方一辯,葉橘。」
葉橘也目睹了剛剛的一切,她沒笑場簡直是可以載入史冊的大勝利。
「反方二辯.」
蘇成意站起身來。
「反方四辯,蘇成意。攜反方四位辯友,問候在場各位。」
場內響起一陣整齊的掌聲來。
辯論賽正式開始。
第一個環節是正方一辯作開篇立論。
華大的一辯多少能聽出來是個新人,但是語調抑揚頓挫,闡述也較為清晰。
想到鄧一舟「自古一辯出美女」的說法,蘇成意一時間有些好奇,就微微後仰,悄悄看了一眼。
嗯.像是大眾認知里比較典型的那種工科美女。
但是這段時間以來,蘇成意也算是萬花叢中過了。
對於這樣的美女,已然有些審美疲勞,所以只覺得內心毫無波瀾。
而他偷看的這一眼恰好被另一邊的葉橘抓了個正著,對方眯著眼睛露出一個做作的假笑。
蘇成意迅速收回了目光,專心聽講。
總結下來,正方的立論陳詞比較簡單。
觀點也很明確,那就是選擇不告訴孩子世界上沒有聖誕老人這個做法,看似出自對孩子無微不至的保護,實際上卻是錯誤估計了孩子的理解上限。
用自以為是的保護手段,刻意地捏造謊言謀求虛假是沒有意義的,因為追求真實和追求善意是人類與生俱來的需求。
關於這一點昨晚集中討論的時候已經考慮過了,所以在質詢環節里反方針對「謊言一定會帶來傷害嗎?」以及「假如父母自己也相信世界上有聖誕老人呢?」這個略帶胡攪蠻纏之意的點來打了反擊。
蘇成意沒有起身發言。
一是這不是上級派給他的任務;二是隊友太給力了,他壓根沒機會插嘴。
「如果您方的觀點是謊言一定會帶來傷害,那麼這是個迴旋鏢,打的是您方自己。」
葉橘笑眯眯的,在最後兩秒鐘內說完了這句很有煽動意味的話。
接下來輪到反方一辯發言。
「我方認為,人有現實中獲得快樂的權力,也有從想像中獲得快樂的權力。
我們沒有理由用自己的現實世界去打擊孩子的幻想世界。
不顧孩子的感受,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這樣的教育方式是傲慢的、錯誤的。
對此我們的態度應當是反思,而非支持。」
出乎意料的,葉橘在一辯這個位置也做得很好。
她像是業務員在推銷產品似的,不知不覺就把人繞了進去,下一秒就要掏腰包結賬了。
輪到正方質詢的時候,對方所給出的點是:
「知道聖誕老人是假的,並不影響從中獲得快樂。
比如說,小時候大家看西遊記,不會覺得世界上真的有孫悟空,但依舊會從西遊世界裡獲得快樂。
有心理學家的研究調查表明,有相當一部分孩子對於聖誕老人的存在已經產生了疑慮,並表示可以接受。」
正方一辯不卑不亢,說得也是有理有據。
蘇成意在紙上隨意地寫了個「拋數據」。
這是鄧一舟總結的「華大辯論特徵」之一,那就是不斷拋各種問卷數據,名人名言,顯得很專業又很有說服力的感覺。
「告知孩子聖誕老人不存在,相當於告知了他霍格沃茨不存在,超級英雄不存在,奧特曼不存在,所有這些他所愛的、充滿憧憬的世界都不存在。」
葉橘雖然帶著笑容,但語氣又很嚴肅。
「我方姑且認可您方圖窮匕見所拋出來的所謂科學研究結果。
但是,孩子雖然表示『可以接受』,但並不代表他們不會因此感到沮喪傷心。
而我方的選擇既保護了孩子的想像力,又能避免真相所帶來的負面情緒,我不得不認為您方論點恰好佐證了我方才是該問題的最優解。」
這話說的。
蘇成意聽得有些想笑,葉橘確實天生就是打辯論的料子。
每次都是,本來是正方的觀點,被她這樣一攪合,都成了有利於反方的了。
被她這一帶節奏,正方顯然有些自亂分寸,給出的好幾次反擊觀點都有些薄弱無效。
眼見著形勢即將偏向一方了,一直沉默的鄒斂終於接過了話筒。
「第一,科學論證的結果永遠是非必要不撒謊,即使是您方主張中善意的謊言。
孩子是難以區分善意和惡意的,所謂善惡之分,只是出於大人的角度,以一種自以為是的判定標準來決定。
不能因為他們還是孩子,就剝奪其追求真實性的權力。
第二,聖誕老人出現的初衷是給予聽話的好小孩以獎勵;而與之相反的形象是克拉普斯,他的作用是對於淘氣的壞孩子以懲罰。
那麼我方認為,對於這樣一個本質是為了教化規訓的產物,其存在的意義並不能延伸到幻想世界的高度。」
鄒斂這套防守反擊打得很漂亮,甚至拋出了反方壓根沒準備到的觀點。
一時間反方二辯三辯有些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從什麼角度來質詢。
場面凝固了半晌。
蘇成意思考了一下,站起身來。
這還是他本場第一次發言,原本沒打算在自由辯論環節說話的。
「關於克拉普斯這一觀點,我方需要說明的是,它的出現僅僅在於北歐一部分地區口口相傳的童話故事裡。
在教會對於聖誕老人這個形象進行推廣之時,已經出於正方辯手所說的原因,將其完全剔除。
以上。」
言簡意賅地指出了觀點錯誤,蘇成意就重新坐下了。
但他的話的確讓鄒斂這完美的反擊出現了一絲紕漏,台下的評委要對此處的得分進行重新審視了。
鄒斂臉色有些不好,但他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緒,再次起身。
自由辯論時間已經到了結尾,正方還剩下一分鐘左右,而反方因為二、三辯用時太長,已經沒有反擊的時間了。
這對反方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劣勢。
賽前鄧一舟一直強調要控制時長,就是怕出現這樣的情況。
因為這也就代表著,他們最後的反擊機會就只剩下了蘇成意的總結陳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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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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