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流量最多的一個火車站,又臨近元旦假期,蘇成意在出站口徘徊了至少十分鐘,才找到一個可以安穩落腳的地方。
「讓一讓!」
「哎呦我,您別擠我成嗎?」
「這兒這兒!欸!看這邊兒!」
四周實在是嘈雜,蘇成意感覺被吵得腦仁生疼。
林姐姐的助聽器想來是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可更加是遭老罪了。
難怪林桐說放心不下,這的確是有點讓人擔心。
好在蘇成意個子高,勉強能看清楚出站口蜂擁而出的人群。
以前還覺得在出站口舉個大紙牌接人的行為可傻了,現在看來也是有必要的。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沒有晚點的話,火車應該已經到站了。
蘇成意儘量挺直脊背,好讓自己在人群中可以更顯眼一點。
昨晚回了簡訊給林姐姐,可能是火車上信號不好,一直到今早她才回復。
「不用的,我坐公交車。」
像是怕他不信一樣,她還專門把抄到紙上的路線圖拍給了蘇成意看。
路線的確詳細,從車站的出口到乘哪路公交車,再到路上的標誌性建築,一應俱全。
應該是林桐給她總結的。
蘇成意沒有回覆。
回復了肯定又是新一輪的車軲轆。
林姐姐和林桐的確是親生姐弟,都是看起來溫和好說話,實際上在某些方面軸得不行,比他還難打發多了。
蘇成意直接等在了那張路線圖繪製的南廣場B2出口。
林桐選擇這個車站是因為出站就是公交口,相對方便。
但其他人顯然也是這麼想的,所以這裡也是人最多的。
一陣撲面而來的人潮洶湧之後,蘇成意大約能確定沒有看到林知婉。
畢竟林姐姐也是漂亮得很鶴立雞群,沒那麼容易忽略掉。
正低頭想撥個電話過去時,忽然聽到另一邊傳來一聲怒喝:
「說你呢沒聽見還是怎麼著啊?你他媽聾的是吧?」
蘇成意迅速抬起眼睛看過去。
不只是因為這高昂的分貝,更是因為「聾」這個字,他心裡警鐘大鳴。
聲音來源在站口旁邊的欄杆處,罵人的是個光頭男,手指都快戳到人家臉上了。
「你少在那給我比比劃劃的,我他媽告訴伱,殘疾人就老實在家裡待著別出來丟人現眼,知道麼?」
蘇成意平復了一下呼吸。
光頭男對面的人不是林知婉。
如果是的話,蘇成意高低得給這死光頭的腦袋再開開光。
但就算對面是陌生人,這行為也實在是遭人唾棄令人髮指了。
蘇成意皺著眉頭,加快腳步走過去。
光頭男恍若不知,還在罵罵咧咧,而他對面纏著頭巾的老人還在顫巍巍地比劃著什麼,像是在解釋。
蘇成意是會手語的,但因為角度的問題所以看不清手勢。
老人背著一個和她身材並不相符的碩大背簍,裡面的柑橘散落了一地。
路人步履匆匆,已經踢走踩爛了不少。
壓根不用問就能猜到大致的情況。
無非就是兩人互相撞了一下,然後光頭男就拿人家老人撒氣了。
也是這老人心好,換成個碰瓷專業戶,立刻給他來個原地躺平,沒兩千起不來。
蘇成意越走近就越火大,如果人也有怒氣條的話,現在幾乎已經蓄滿了。
正準備發作的時候,忽然有人和他一樣,逆著人群為了這裡正在發生的事而來。
她彎下腰,從路人的腳邊撿起了一個完好的橘子,輕輕放回老人的背簍里。
——是林知婉。
她身後也是大包小包的一大堆東西,顯然是匆匆忙忙跑過來幫忙的,行李箱都歪倒了一個。
林知婉一眼都沒有看光頭男,只是將老人往自己這邊帶了一點,微笑著打手語道:
「不用擔心,我幫你撿。」
光頭男愣了一下,一方面是沒想到有路人突然插手,另一方面,則是奇怪從哪冒出來這樣一個美女。
蘇成意的腳步也停住了。
林知婉身上就是有這樣一種力量,能夠讓時間的流逝變緩。
周遭再嘈雜混亂,也能因著她的存在而變得歲月靜好。
光頭男忘了自己剛剛還在找弱勢群體的麻煩,而蘇成意則忘了自己準備要找光頭男的麻煩。
所有人都看著她的長髮隨著撿橘子的動作起伏飄揚,場景美好得簡直像是在拍什麼公益廣告。
蘇成意好不容易回過神,把滾落到身邊的兩個橘子撿起來,走到她面前。
林知婉抬起頭,看到是蘇成意的瞬間,眼睛就驚喜地亮起來,然後露出了一個很好看的笑容。
「你怎麼來了?」
「接你。」
蘇成意把橘子放回背簍里,打了個簡單的手勢。
老人渾濁的眼睛裡露出感激之情,她不住地比劃著「謝謝」。
蘇成意搖搖頭,剛好看到邊上掛著的用水彩筆寫出來的塑料價格牌子。
二元一斤,在京城的物價里簡直是一股清流。
光頭男見自己無論在道德層面還是人數層面都落了下風,嘟囔了一句什麼髒話,就悻悻溜走了。
蘇成意把橘子在手裡拋了拋,忽然有一種想對著他鋥亮的光頭投擲棒球的衝動。
或許是看出他的眼神有點危險,林知婉趕緊抓住他的袖口晃了晃。
算了。
也是他運氣不錯碰到了林知婉。
蘇成意攤了攤手,裝作無辜的樣子把橘子放回簍里。
「你行李箱都倒地上了。」
「!!!」
林知婉這才慌慌張張地回過頭去,箱子裡有不少重要東西呢。
蘇成意看了一眼她匆忙的背影,隨後便抓緊時間打手勢道:
「婆婆,您這兒有多少橘子,我都買了。」
他把身上的現金都摸出來,塞到了老人的手裡。
不多,兩百塊,還有些零錢。
畢竟移動支付普及之後,還用現金的就少了,他都不記得大衣口袋裡什麼時候還裝了這些錢。
老婆婆有些惶恐,一直擺手拒絕。
蘇成意想了想,說道:
「您要是再不收,一會兒那姑娘回來了,您要收的就更多了。」
這話顯然很有說服力。
老婆婆只好給橘子套上三層塑膠袋,交到了他手裡,隨後千恩萬謝地走了。
蘇成意站在原地,拎著橘子等林知婉。
等她收拾好自己的大包小包小跑過來,蘇成意又把東西跟她換了手,讓她拎橘子,自己提行李。
好傢夥,林姐姐這臂力真的很驚人。
她箱子裡究竟裝了些什麼啊?!
蘇成意感覺自己胳膊馬上就要斷了。
但他還是偽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真沉啊。
林知婉倒拔垂楊柳,林姐姐拳打鎮關西。
不顧這位好漢的阻攔,蘇成意直接打了車去她所說的目的地。
不然他這雙胳膊早晚都得拎脫了臼。
然而到了目的地,他迅速做出了下一個選擇。
「司機師傅麻煩您等等,我再下個新的單。」
林知婉訂的住宿地居然是個類似青年旅舍的地方。
就是那種一個房間擺許多上下床,公用浴室,沒有私人空間,就等於租了個床位的地方。
毫無安全和隱私可言。
蘇成意板著臉重新把行李搬進後備箱。
林知婉原本還想掙扎一下的,見他這副神情,只是低頭絞著手,一副做錯了事的小孩模樣。
蘇成意低著頭,用手機在遊戲工作室附近的酒店重新訂了個房間。
意識到身邊人的緊張之後,他才重新抬頭,慢悠悠地說道:
「你訂這種地方,連放行李的地方都不夠。」
林知婉抿著嘴唇,解釋道:
「京城的住宿太貴了。想住近一點,只有這個。」
也是。
蘇成意在心裡嘆了口氣。
對於林知婉來說,坐火車來京城,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一筆開銷了。
衣食住行這方面當然是能省則省。
自己怎麼能用自己的這套標準來苛責她呢。
沉默了半晌,蘇成意決定道歉,並且以「地主之誼」「待客之道」等等一系列胡說八道,對於天真的林姐姐進行了道德綁架。
成功說服她住進了自己訂的酒店。
大學加入辯論隊果然還是有一定成效的,至少在誆騙無知少女這條路上頗有建樹。
到酒店之後,蘇成意在樓下大堂等林知婉放行李。
沒有跟她一起上樓,不然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十一點剛過,林桐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餵?意總,接到了嗎?」
「嗯。我重新給她訂了酒店,就在工作室這邊兒,你一會兒下午考完試直接過來吧。我跟徐洋他們都說過了。」
「好!」
林桐聽起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又接著說:
「真是辛苦你了,意總,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蘇成意的角度可以看到林知婉下電梯,她一直讓出位置,等別人都走了才最後一個出來。
「你姐來BJ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聽筒那邊的林桐沉吟了一會兒,回答道:
「或許是長城?因為媽媽以前最想去。」
阿姨你為什麼精準地在各類景點裡面挑了個最費精力的。
雖然心裡吐槽,但蘇成意還是趁著下午的空閒時間,帶著林知婉登上了長城。
直到親身站在高處,才能體會到不到長城非好漢這句俗話是有道理的。
蘇成意累得夠嗆,喘著粗氣,扶著牆磚坐下。
林知婉不說歇會兒,他也不說,所以兩人一路爬上來都沒停,生產隊的驢都不帶這麼累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拉練比賽。
但林知婉完全像沒事人似的,漂亮的臉上都是激動和興奮。
京城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沒有使林知婉感到驚奇,但此時站在長城之上,她卻真實地感受到了震撼。
她似乎真能倒拔垂楊柳。
蘇成意平復了一下呼吸,順著她的目光回身望去。
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
山間赫然是一條盤旋蜿蜒的巨龍。
無論是風雨的侵蝕,還是北風的肆虐,光陰的不盡流逝,抑或是歲月的滾滾輪迴,都不能將這偉大的文明奇蹟摧毀。
良久,林知婉轉過身來,一字一頓地比劃道:
「京城很漂亮。」
沒想到她會用漂亮來形容這裡,還以為會是雄偉一類的詞彙。
蘇成意點點頭,打趣道:
「那你乾脆也留在京城好了。」
他的聲音很快被風吹散,林知婉沒有聽清,想讓他再說一遍。
蘇成意想了想,卻搖了搖頭,將這個話題揭了過去。
他站起身來,俯視著腳下的景象萬千。
難怪都說心情不好的時候適合登高,只要是能過得去的事兒,這樣吹吹風就想開了。
倘若有過不去的事兒,縱身一躍下輩子再見,也很方便。
林知婉看著他若有所思的側臉,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思緒的游離。
於是她小心翼翼地發問。
「最近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了嗎?」
蘇成意在她擔憂的目光下回過神來,搖搖頭。
「沒有。」
耳畔的風聲漸漸加劇,蘇成意指了指前面的烽火台,兩人逆著風躲了進去,贏得片刻的安靜。
林知婉穿得很暖和,身上的羽絨服款式眼熟,大約是楊柳的眼光。
吹了這麼久的風,她的長髮依然順順直直的,柔和得像是她的性格。
蘇成意收起了脫外套的紳士心思,繼續說道:
「我只是發現,想要圓滿似乎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好像想得不可得才是常態,必須做出選擇才是正確的做法。
而無論我怎麼做,都一定會有人受到傷害。
就像一艘帆船,雖然現在看來還是保持平衡,但心裡知道遲早有天會翻的。
結局就是什麼也得不到,一無所有。」
蘇成意這通碎碎念像是一種自我發泄,大部分是說給風聽的。
但林知婉側耳聽得很認真。
她想到在磚橋村的石橋上,蘇成意也是這樣帶著困惑和她說起了這些。
那時候她除了默默心碎,就是期望他能真正開心。
而現在,也是一樣。
「如果不去想得到呢?」
林知婉說。
蘇成意看著她,等著下文。
「或許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就不會把得失看得那麼重了。只要他幸福快樂,就會感到同樣的幸福快樂。」
林知婉笑了起來,溫婉輕柔,十二月的京城裡忽然梔子花開。
「但是如果覺得做不到的話,也沒關係。因為.」
她笑容的弧度又深了些,纖細的手指卻微微顫抖。
「世界上愛而不得的人,很多的。」
回工作室的路上,蘇成意在思考著林知婉說的話。
而林知婉則是一路都在懊悔。
她覺得自己肯定是被長城上的風吹昏頭了,怎麼會突然說起這些呢?!
林知婉生怕蘇成意猜出來點什麼。
她始終覺得自己的心思是見不得光的,所以也做好了要藏一輩子的準備。
好在蘇成意智商方面堪稱超凡入聖,而情商說破了天也只能是緩慢成長中,哪裡能懂這些彎彎繞繞的少女心思。
他思考就只是思考林知婉的話語本身,壓根沒往自己身上代入過。
兩人各懷心思,好在還沒到下班高峰期,一路都沒堵車,順利回到了工作室。
「車上暖風開太足了嗎?」
蘇成意掏出鑰匙打開門,看著林知婉有些不正常泛紅的側臉,不禁有些疑惑。
林知婉慌慌張張地擺手否認。
蘇成意更加覺得不對勁,默默把中央空調的溫度調低了一度。
這時候時間還早,幾個約好跨年的傢伙都還沒來,安靜的大平層里只有兩個人。
「我去做飯。」
人在尷尬的時候總是會假裝很忙,林知婉像是再待一會兒就會缺氧似的,轉身進了廚房。
蘇成意點點頭,坐回到沙發上,看著手機屏幕上「反射弧長到月球」的聊天框。
愛應當是常覺虧欠,不計得失。
半晌,他終於按下了撥號鍵。
感謝書友唯一神主教的打賞,感謝大家的訂閱和投票支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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