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成意聽得心口一滯,握著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像是要穿越時空,給予那時候的她一點力量。
為什麼要道歉呢,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得到她的回答之後,錄音里重新變得一陣嘈雜,隊友哭爹喊娘,理事破防咒罵。
陳錦之嘆了口氣,按下停止播放,終止了後面那場潑婦罵街似的鬧劇。
「這段錄音我們發布的時候可以稍微剪輯一下,我想,她們應該也不想飯局的事情被曝光出來。」
居然都這時候還考慮到這些,這群剛背刺過她的前隊友真的不會良心作痛麼?
蘇成意也跟著想嘆氣,但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僵硬地開口道:
「可是她們都突然冒出來造謠你了,因為是前隊友的身份,所以造成的影響很惡劣。」
「她們應該是收到了公司的要求吧,大約是以什麼再度出道的機會為條件。」
陳錦之只是簡單想想就大致推測出了事情經過,因為並不難猜。
「即使我指責她們造謠,對她們來說也不會造成多大傷害,因為她們是真心實意地覺得我背叛了她們。
而這件事結束之後,她們好不容易燃起來的希望像泡沫一樣破滅,又要回到在公司里日日夜夜的無望蹉跎。
要說起來,已經更像是在服刑了。」
蘇成意思考了半晌,覺得很有些道理。
不過,陳錦之之所以會這樣說,也是因為她對她們尚且存著一些憐憫。
但是,蘇成意可沒有這樣的好心。
這時候鑽出來倒油的每一個人,都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事大事小,彼時一併清算。
擔心自己很有些陰暗的表情被陳錦之看到,蘇成意迅速轉移話題。
「那麼,關於你阿姨那邊的爆料你也看到了嗎?」
陳錦之「嗯」了一聲。
蘇成意光是問出剛剛那個問題都有一點咬牙切齒,她卻還是表現得很淡然,像是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一天似的。
「她說的話倒也不完全是假的。比如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天,我胳膊上確實全是淤青。」
蘇成意垂下眼睛,問道:
「為什麼?」
「因為我在行李箱夾層里偷偷藏了一張媽媽的照片。
陳文德本來就因為多了一個累贅而心生怨氣,看到照片之後更是覺得晦氣,便以這個為理由動了手。
讓我把胳膊抬好,然後他用棍子抽下來。我要在他罵我之前重新擺好胳膊,好接住下一棍。
他說是要給我立好規矩,免得到了那邊之後給他生事。」
陳錦之說話的語氣並不像是在說什麼觸目驚心的往事,平淡的像是在說什麼今日晚報上的新聞。
不,這樣的事情即使發生在別人身上也足夠讓人覺得憤憤不平了。
她之所以能保持這樣的態度,只有可能是因為這樣的事情曾經發生過太多太多次,已經完全習以為常。
「這樣的下馬威倒是很好,至少讓我對新生活有了一個初步的認知。」
說到這裡,陳錦之甚至還笑了笑。
蘇成意卻感覺自己的心臟一抽一抽的疼。
說實話,陳文德進監獄之前自己真該把他的肋骨多打斷幾根。
他媽的。
「至於阿姨說她省吃儉用供我當練習生.其實反而駁回了有人所說的靠金主才能進公司這件事。
並且,我也有一些證據可以佐證。」
陳錦之打開手機相冊,裡面有一個已經整理好的合集,是一頁頁拍下來的筆記本。
「這是我打工兼職時候的賬單,因為知道練習生的開銷大,想著多攢錢到時候可以還給他們,所以每一筆收入和支出都寫在上面了。」
蘇成意看著她隨意的翻頁動作,照片上記賬的字體是韓語,他不認識,但後面的數字還是能說明一些東西。
標著加號的打工收入一般為較為大額的整數,或許因為兼職的緣故,結算的頻率比較頻繁。
最常見的數額是40000左右,換算成人民幣兩百出頭。
完全可以說是廉價勞動力了。
不過她一周似乎要打好幾份工,又要上學又要練習,都不知道哪裡來的這麼多時間。
而支出這一欄就很瑣碎了,蘇成意打眼一看,只看到-562,-939這樣零零散散的小數目。
換成人民幣,最多也就三五塊錢。
最大額的支出是月底,攢下來的錢都一併給監護人了,她自己就留個坐公交車要用的零錢。
數目不同月份都不太一樣,但大差不差。
蘇成意打眼一看,記住其中一個數字,-375664。
怎麼說呢,它可以是375000,也可以是300000。
但不能是這樣精確的一個375664,太扎心了。
這樣的賬本是很難偽造的,因為事無巨細,每一筆收入支出都是可查的。
一筆一划將這些數字寫下來的人,甚至可以回憶起大多數數字背後的那段經歷。
在超市的臨期食品處拿起最便宜的麵包時。
「有些時候連這都要搶呢,不過我選的都是那種吐司麵包的邊角料,一般情況下都能買到,很便宜而且頂飽。」
在為了節省車費而頂著寒風徒步走好幾公里時。
「那之後就有一點點後悔,因為在結冰的路面上走實在是太困難了耽誤的時間就還不如坐車好了。」
在上夜班的時候差點被罪犯搶劫時。
「那人大概也是第一次搶劫,拿刀的時候手都在哆嗦。
我只是指了指監控說那邊有人在看哦,他就很匆忙地跑掉了。」
最後,她說,也有一些「任性」的,不必要的支出。
蘇成意原本以為會是偶爾偷懶,或者嘴饞一類的,但並不是。
「回家的路上,遇到一隻特別瘦小的貓咪,大概只有巴掌大,一直衝我喵喵叫。
下雨天,天氣很冷,如果不想想辦法的話,它可能當天晚上就會死在路邊。」
陳錦之慢慢說道。
「所以我去超市買了一袋牛奶,又取下自己的圍巾,給它做了個窩,把傘架在了旁邊。
它看起來很想跟我走,可是不行,我能做的其實也就這麼多了。
因為要說起來,我和它一樣,也沒有家。」
也是,她這些年甚至連個鯛魚燒都沒買給自己吃,又怎麼會因為這些私慾去花掉一筆額外的支出呢。
無非是自己過得不好,卻又見不得其他的苦難。
難怪她看neco的眼神總是溫柔中又有一點失落,應該是想到了那隻一起淋過雨的小貓吧。
蘇成意捂著自己的眼睛擺擺手,示意可以了。
再說他是真的要破防了。
如果不是因為爆料這件事,陳錦之恐怕永遠都不會和他提起這些經歷。
偏偏她自己說的時候還帶著笑意,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吃苦。
這些資料足夠證明她所過的生活和阿姨所說的完全不同,她不僅在努力兼職掙生活費,連生活水平都是最最低級的,僅僅是保持在「勉強能活」的範圍而已。
這樣一來,無論是「違約」還是「傍金主」的謠言,都可以完美地將迴旋鏢打回去。
而這些證據都是陳錦之自己已經提前整理好的,她不是因為想要逃避躲到了這裡。
相反,她早就準備好了反擊的手段。
蘇成意想,的確,這才是他認識的陳錦之。
那麼艱難的日子她都熬過來了,又怎麼會倒在這裡。
只不過,就算早就料到有這樣一天,也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多少也還是會難過吧。
所以她吃了一粒助眠的藥物,在她認為最是安全的衣櫃裡等著他出現。
「我決定要跟公司解約之後,雖然一直在說會打工還債,但沒有人聽。
那兩人一心想著靠我出道圈錢,甚至連租房的錢都拿不出來,實在走投無路,才回了國。
那時候,我原本一直堅定自己的選擇沒有錯的。
但無論是所謂的親人,還是朝夕相處的朋友,公司里平時很親近的舞蹈老師所有人都覺得是我錯了。
每天要收到不知多少條簡訊,句句都是責怪和辱罵,甚至威脅說要拉著我一起死之類的。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很困惑。
這四年的練習時間都白費了,接下來我應該怎麼辦呢。
關於這件事,是不是還有更好的處理方式?是不是真的怪我太衝動,太冒失了。
世界上到底什麼是對的,什麼又是錯的?我好像分不清了。」
蘇成意在這時候終於感覺到了她在微微顫抖,手機屏幕的光亮將她的神情映得蒼白剔透。
明明是勇敢地做出了正確選擇的人,卻像是個罪人,要承受來自全世界的惡意。
蘇成意垂下眼睛熄掉屏幕,側身把她抱進懷裡。
「不要再苛責從前的你了,她淋著雨,也很害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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