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洋選的燒烤店不遠,所以司機的歌才剛放到尾奏,他就嚷嚷著到了到了。
蘇成意一邊拉開車門,一邊回想著剛剛聽到的歌詞。
「仍然揀盡寒枝不肯安歇微帶著後悔,寂寞沙洲我該思念誰。」
應該是出自蘇軾的《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與腦海中的詩詞裡傳達出的寒冷孤寂不同,下車之後,映入眼帘的是極其富有煙火氣的大排檔。
此時正是夜宵時間,位置幾乎坐得滿滿當當。
連著擺放了好幾個的燒烤鐵架旁,燒烤師傅正熟練地刷油,隨著炭火的烘烤,烤肉的香氣瀰漫出來。
辣椒和油脂一受熱,發出滋滋聲響,混合著啤酒杯碰撞的清脆,以及人們歡笑暢談的聲音。
熱鬧嘈雜,但並不惹人生厭。
徐洋知道蘇成意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帶著他們輕車熟路地往角落走。
掀開布簾之後,那裡果然擺放了一個四人小桌,位置有些隱蔽,不細看的話很難發現。
徐洋替後面的兩人拉開椅子,面上顯出幾分得意來:
「怎麼樣?這位置還可以吧,沒外面吵。」
「你怎麼發現的?」
蘇成意坐下來之後,轉頭往外看。
比起外面人擠人的場景,這位置簡直就是VIP席位,等於是包間了。
「你猜!」
徐洋嘿嘿一笑,自己不急著坐下,只是撐著椅子站著。
「是認識這裡的老闆嗎?」
林桐看上去很慶幸來的是這種蒼蠅館子的環境。
如果是那種看上去就很貴的飯店,他恐怕是會如坐針氈的。
現在這個地方,看上去跟大飛哥開的燒烤鋪也差不多。
他從剛剛上車就一直懸著的心現在才放了下來。
雖然現在幾人混得關係很好了,但他心裡很清楚家境上的差距。
林桐打心眼裡感謝這幾個朋友,只是暫時還沒有找到可以報答他們的方式。
「Nonono。」
徐洋晃晃手指,揭曉了答案。
「上次我來這裡吃飯的時候發現的,其實這裡是老闆的自留地。他自己平時吃飯用的。」
「那你?」
蘇成意馬上反問道。
「他現在又不吃飯,我就借用了啊。」
徐洋一臉理直氣壯。
「.」
合著壓根沒有經過人家同意就占用了啊!!
「伱確定我們吃到一半不會被老闆趕走吧?」
「哎呀,不會的!」
徐洋揮揮手。
「走啦,我們拿菜去。」
「拿菜?」
蘇成意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啊?你沒吃過這種嗎?就是自己端個盤兒,喜歡什麼就往裡放,然後交過去就行了。」
想到蘇成意可能是真的沒跟人來這種地方吃過,徐洋耐心地解釋道。
「你們拿吧,我不挑食。」
蘇成意看了一眼人多如牛毛的冰櫃處。
「成,那有什麼想吃的嗎?」
徐洋爽快答應了,一隻手把旁邊的林桐薅起來。
「都行。」
蘇成意低著頭解鎖手機。
「OKOK,您就請好吧。」
徐洋樂呵呵地拉著林桐跑了。
手機提示收到一條新信息。
這年頭很少有人還在發簡訊了,不用看就知道是誰發來的。
蘇成意先給那個號碼打了個備註,才點進簡訊界面。
林姐姐:「你好!我是只碗。」
蘇成意笑得差點沒拿住手機。
原來是一隻碗發來的簡訊。
他打字回復過去:
「你好!我是乘一。」
發完之後又點進微信界面,同樣有幾條新消息。
蘇澤朗十分鐘前發來了一條語音。
周圍太吵了,蘇成意試圖語音轉文字,可惜轉出來一堆完全看不懂邏輯的文字。
不會喝多了吧。
蘇成意皺著眉頭,把聽筒放到耳邊。
「成意啊爸跟你說,做男人,苦啊!(一陣奇怪的音樂和聽上去比大排檔還嘈雜的人聲)
有多少愛~可以(破音)重來!有多少人~值得等待!(富有感情但極度跑調的歌聲)」
聽起來像是在KTV里。
這歌聲之美妙,出去說他是搖滾樂隊的主唱,也不知道有誰會相信。
楊柳轉了兩百塊錢過來,附贈了一句:
「小意啊,和朋友們玩得開心。」
蘇成意沒有收她的轉賬。
正在打字回覆說知道了,一條新簡訊又冒了出來。
林姐姐:「是成意。」
蘇成意愣了一下,居然能打對他的名字,但是卻打不對自己的嗎?
「對不起,我打字有點慢。」
林知婉居然沒過多久就發了這麼長一句話過來。
興許是這幾個字打過太多遍了吧。
「對不起,我打字有點快。」
這句有些惡趣味的玩笑話發過去,就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蘇成意噼里啪啦發了一大堆沒什麼意義的廢話過去。
「林姐姐。」
「回家了嗎?」
「吃了嗎?」
「明天上班嗎?」
「猜猜我們在吃什麼?」
好在這時候帘子被掀開了,徐洋端著盤子走了進來。
「先烤了點,後邊還有,一會服務員給端過來。」
蘇成意抬起頭看了一眼,盤子裡有澱粉腸,五花肉,羊肉串,饅頭片之類的。
烤肉的顏色很鮮亮,瞧著確實是質量不錯的肉。
「素菜後面上。」
徐洋看他的眼神,還以為他想吃點素菜,解釋道。
蘇成意搖搖頭,接過盤子放桌上。
提著一整打啤酒,一臉為難的林桐也跟著走了進來。
「你拿這麼多酒?」
蘇成意看著冰鎮過的玻璃瓶上的霧氣。
「啤酒而已,一會兒你倆喝不了,我都給解決了。」
徐洋豪氣千雲。
「開瓶器呢?」
蘇成意的確有些口渴,伸手拿了一瓶出來。
瓶身冰涼,有些發燙的掌心摸起來很舒服。
「我來我來。」
徐洋從他手上拿過啤酒,又從筷筒里抽出一根筷子。
隨即就表演了一個木筷撬啤酒蓋。
「絕活兒啊。」
蘇成意接過開好的啤酒,隨口誇讚了一句。
「那可不,我跟我爸學的。」
徐洋得了誇獎,更是起勁。
如果不是林桐攔著,他就要提前把一整打啤酒都給開開了。
蘇成意仰頭喝了一口,冒著泡兒的冰啤酒入喉,狠狠緩解了炭火氣息帶來的燥熱感。
有些貪戀這種刺激喉嚨的感覺,他這一口就灌了下去半瓶。
「不是吧,意總你悠著點兒啊。」
徐洋瞧著他這架勢,有些誇張地笑了笑。
「一會兒喝多了我可不抬你啊。」
「木頭抬我。」
啤酒下肚,蘇成意感覺心情似乎好了些,於是笑著說。
「嗯。」
林桐以為他說真的,重重點了點頭。
「得了吧,木頭你那身板就算了。放心,今晚隨便喝,洋少負責收尾。」
徐洋拍拍胸脯,舉起酒瓶子大聲宣告了本次擼串活動的主題:
「為男生之夜乾杯!」
林桐微微一笑,跟著說:「乾杯。」
蘇成意晃晃酒瓶子,也舉起來碰了碰。
「我幹了!你們隨意!」
吼完這句話之後,徐洋還真的對瓶吹了。
瞧著非常熟練,看來平時是真沒少喝酒。
蘇成意本來就只剩了半瓶,所以也跟著一飲而盡。
這下可苦了林桐了,他看著面前兩人的架勢,只好抱著瓶子跟著干。
「哎木頭,你可別逞強啊,一會兒喝吐了我怎麼跟林姐姐交代。」
徐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林桐長了一張完全不會喝酒的臉。
「沒事。」
林桐搖搖頭。
大飛哥小飛哥特別喜歡聚餐,也會帶著他一起喝酒。
但是到目前為止,他還沒喝醉過,所以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酒量。
另一邊的蘇成意倒是很清楚自己的酒量。
但他今晚沒有要克制著喝的想法。
原因諸多。
但他暫且都歸結於今夜的酒特別好喝。
桌上的烤串還沒吃幾串,啤酒已經被幾人灌下去好幾瓶了。
「誒,別干喝啊。」
徐洋又從服務生手裡接過一盤滿滿當當的烤串來。
「吃點肉,這家的牛羊肉真的好吃,沒騙你們。」
蘇成意接過他遞來的羊肉串,咬了一口。
表面金黃酥脆,內部卻烤得很嫩,帶著香氣四溢的汁水。
「是挺好吃。」
蘇成意給予了肯定。
「但這蝦不行。」
他又指了指旁邊剝開的蝦殼。
這是他剛剛吃的,蝦肉一點味道都沒有,也不夠鮮。
「沒辦法,這店名字就叫做牛羊肉最好吃啊。」
徐洋攤了攤手。
蘇成意一愣,看向外面亮著彩光的招牌。
還真是叫這個名字。
「木頭你也多吃點,你瞧瞧你倆,一個比一個瘦。」
徐洋抓起一把串就往林桐手裡塞。
林桐怕沒接住掉地上,趕緊雙手接過,慢慢吃著。
確實比大飛哥家的好吃一些,但大概是因為材料的問題。
想採用這種新鮮牛羊肉的話成本太高了,小本買賣,幾乎只能用速凍合成肉。
三人一陣風捲殘雲之後,串吃得差不多了。
一打啤酒也已經解決完畢,但狀態看上去都還不錯,於是徐洋又去重新拎了一打過來。
「沒想到你倆比我想的厲害些啊。」
徐洋豎起大拇指,點了個贊。
蘇成意其實已經有點暈了,他大概喝了有三瓶。
以前對自己的酒量好像認知還不太夠,這樣想著,他伸手又拿了一瓶過來。
徐洋給自己也開了一瓶,然後舉起瓶子看著蘇成意,鄭重其事地說:
「意總。」
蘇成意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有點疑惑地歪了歪頭。
「這段時間以來,你幫了我很多,真的謝謝你。以前朋友雖多,但都是酒肉朋友,很少有可以交心的。
徐洋三生有幸,能交到你這個朋友。」
為什麼突然說起這種煽情話來了。
蘇成意眨了眨眼睛,和他碰了碰瓶口,不知道怎麼回答,所以慢悠悠地說:
「都在酒里。」
很有酒桌老油條的感覺。
但只是童年走親戚的時候跟蘇澤朗學的罷了。
「干!」
徐洋仰頭咕嚕咕嚕喝。
蘇成意看了他一眼,也跟著這樣喝。
林桐看著這兩人的互動,心裡忽然有點好奇。
這樣性子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是怎麼認識的?
他這樣想,就這樣問出口了。
「嗨,可別說了。當時見意總一副拽的二五八萬的樣子,我心想:媽的!世界上居然有人比我還拽!差點都想揍他了。」
想到當時劍拔弩張的場景,徐洋哈哈一笑。
蘇成意閉著眼睛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景。
徐洋看見他在寄語欄下面即興創作,以為他在搗亂,直接當眾就找他麻煩了。
說實話,根本算不上劍拔弩張。
當時在他眼裡徐洋就是個未成年毛頭小子罷了,不會計較。
「我前段時間看到一句話啊,就說第一次見面互相看不順眼的人,多半會成為好朋友。」
徐洋又是嘿嘿一笑,瞧著是真情實感地在開心。
「你呢?你倆又是怎麼認識的?」
有來有往,徐洋也跟著發問。
因為比起社交牛逼症和社交恐懼症的相遇,社恐遇社恐才更難成為朋友吧。
「是這樣的。」
林桐記得很清楚。
從候小宏和席羽的手裡幫他解圍的那個晚上,還有考試作弊事件之後的那番話。
說到這些,林桐只覺得心潮澎湃。
如果沒有蘇成意的話,他現在可能還是那個膽小懦弱的人。
「意總,我也要謝謝你,你改變了我的人生。」
林桐含著眼淚敬酒。
蘇成意沉默了幾秒鐘,像是在思考他的話。
然後才和他碰了碰瓶。
「太誇張了。」
如果說剛剛還只是略微有點暈的話,這兩人突如其來的煽情敬酒環節算是徹底給他整暈乎了。
蘇成意逐漸感覺眼前的東西有了重影。
明明是三人桌,愣是給他看出了九人桌的熱鬧感。
「喝到這份上了,咱們來個坦白局吧!」
徐洋喝得興起,想起了在其他酒局上會玩的各種遊戲。
「坦白局?」
蘇成意隱約聽到個不太明白的詞彙,立馬問道。
「就是一人說一件沒告訴過別人的事情。輪流說,然後說不出來的就喝。」
「這個我能說到下輩子去。」
蘇成意想了想,以前自己都不跟別人交流的,沒說過的事情那可太多了。
「.那好像也是。」
徐洋撓了撓頭,
「那這樣吧,真心話好了。我先問個,最近一件讓你心情不好的事情是什麼?」
蘇成意還在思考,林桐就率先回答了:
「學習的時候.很焦慮。如果考不好的話,會對不起姐姐,對不起朋友們。」
說完這句話,他深深嘆了口氣。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啊木頭,你只要穩定發揮就行了。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啊!」
徐洋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非要帶著林桐來這擼串,以及問這個問題的原因,就是想讓他把心裡的壓力說出來。
就是意總為什麼這麼沉默,不跟著勸兩句。
不會是喝多了吧?
徐洋略帶疑惑地看過去。
對面的蘇成意手肘撐在桌子上,眼睛看上去比平時要更亮一些,昏黃的燈泡下依然顯得神采飛揚。
晃眼看過去,只覺得不可逼視。
瞧著不像是喝多的樣子,徐洋暗自放下了心來。
酒精會讓人反應變慢啊,此時的蘇成意卻正在想,感覺腦子有點轉不動了。
正在這時候手機鈴聲突然短促地響了一聲,蘇成意低下頭看了一眼,是簡訊。
林姐姐:「厲害。我是。回家了。吃奶油蛋糕。不上班,要請你。好吃嗎?」
蘇成意看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在一條條回復自己胡亂發過去的那幾句話。
「意總!快說,不會在百度上搜答案吧。」
徐洋敲敲酒瓶子催促。
蘇成意關掉手機抬起頭來,
「今晚的事情。」
上一輩的恩怨情仇,箇中細節他其實沒多大興趣。
無非就是一些她愛他他愛她她愛他的故事。
時代變了,愛情早已經不是人生的全部。
重生之後,蘇成意或許是情感上不再那麼淡薄,但也絕對沒到濃烈的地步。
只不過儘管他現在腦子不甚清明,也能從中意識到一個非常淺顯的問題
——感情需要專一。
這原本應該是人盡皆知的道理,只不過從前他一直沒把感情相關的東西往自己身上套過。
蘇澤朗尚且還在堅持說著他是清白的,他沒有做對不起楊柳的事情。
也就是說,他們之間還只是一個尚未認定的事實,楊柳都已經是那樣傷心欲絕、斷情絕愛的樣子了。
那如果,原本就不清白呢?
「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腦子裡忽然浮現出了周芷若那句傳世名言。
蘇成意盯著顏色澄亮的啤酒里泛起來的白色氣泡想。
無論是楚傾眠還是陳錦之,他似乎都說不上是清白的。
事情究竟是怎麼發展成這個樣子的?
徐洋想到禮堂休息室里的尷尬場面,以為他是在為父母吵架的事情惆悵,頓時懊悔地一拍腦門。
這不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哎!我的我的,自罰一杯。」
喝完剩下的半瓶之後,他把瓶子倒過來晃了晃示意,隨後抬手道:
「下一個你們問。」
林桐想了想,搖搖頭說不知道該問什麼。
蘇成意卻接過話頭來,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青梅還是天降?」
看破了太多秘密的林桐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這.這是可以問的嗎???
他隱約感覺今晚這個坦白局的尺度可能要不太好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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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男就是這樣養成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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