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被地劫星從麻袋裡倒出來的這個人,確確實實,就是分桃山上龍陽道觀的觀主盜泉子。當日七殺星、貪狼星他們闖進道觀,當面殺了盜泉子一名隨身的小道童周盈。而另一名小道童壽客,則哭喊著說師父已經「被這些惡人擄走了」。楊昭和梵清惠既不齒於「殺-破-狼」三名秘境獵族殺手的兇殘手段,又感於盜泉子收留療傷之恩,於是都動了義憤。梵清惠當下就孤身追蹤而去,想要除去這幾名兇手,再把盜泉子道長解救回來。卻沒想到,原來秘境獵族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於楊公寶庫是也。「殺-破-狼」三人不過是誘餌,目的只在於調虎離山,好方便族主龍十二伺機對「楊大公子」下手。
道觀之中一場虎鬥龍爭,楊昭因為莫名其妙地身中「止水幽菌」奇毒,故此不敗而敗,遭龍十二帶走。當時他也顧不暇,自然就沒有再過問關於盜泉子的下落。這幾日來,小王爺空閒時獨自揣測,猜想盜泉子要麼當時就被貪狼星他們所殺,要麼就是已經死在外面不知道哪個山旮旯里了。卻從來也沒有想過,原來這道士非但活著,而且還和自己一樣被帶到了秘境,成為階下之囚。
可是事實上,楊昭所看見的和事實真相之間,兩者差距之遠,甚至更要勝過從大興到洛陽的全路程。秘境獵族之所以會找到楊昭頭上,並且將他當成楊玄感,其實全部都是因為盜泉子的告密。而他這樣做的動機,就只是為了滿足自己那扭曲的**而已。本來,盜泉子事先便已經和龍十二約定,只要捉到「楊大公子」,並且從他口中套取到楊公寶庫的情報,龍十二就要把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這位公子哥兒交給盜泉子,任由不良道士隨便處置。為此,盜泉子甚至不惜動用苦肉計,不但將自家基業徹底毀去,甚至連最心愛的兩名小道童也犧牲掉了,所為的,就只是能夠將這場戲表演得更加逼真。
當然,龍十二也承諾過,只要得到楊公寶庫,就分給盜泉子一成作為報酬。所以,自打「楊大公子」到了秘境之後,這道士雖則因為害怕被楊昭撞見而拆穿西洋鏡,大部分時候也只窩在客房中不敢外出,但仍舊一天三遍地跑到龍十二面前轉上兩三個圈,催促問究竟得手了沒有,可以交人了沒有。而龍十二也並未有流露出絲毫不耐煩的神色,總是好言安慰,勸他回去再耐心等候而已。萬萬沒有想到……
就在不到半個時辰之前,天機星突然帶著以地劫星為的五六個人,招呼也不打半聲就闖進盜泉子的居所,更不由分說,就把這道士狠狠打倒在地。盜泉子不明所以,還拼命掙扎叫嚷,卻才剛剛掙得兩下叫得半句,早被地劫星用塊也不知道刷馬桶還是擦地板,又滑又濕的破布塞進嘴巴,將聲音硬生生堵了回去。隨即更有浸過水的粗麻繩,纏上身來見面將他五花大。緊接著,盜泉子的眼睛被一條厚厚黑布蒙上,完全再看不見任何東西。而他唯一還能夠感覺得到的,就只有接下來那頓猶如***般,絲毫也不留情的瘋狂毆打。哪怕這頓毆打其實已經極度克制(不克制的話,要直接把盜泉子打死,根本就是輕而易舉),但依舊將這道士四肢骨頭打斷,外加讓他永遠失去了七顆牙齒。
完全不知道究竟生了什麼事,突然間就遭遇了猶如雨點般密集的拳頭粗暴毆打,而每一擊打在身上,又都讓他如中雷擊。被剝奪了視力而陷落無盡黑暗之中,盜泉子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要承受這種毆打多久,每一秒鐘的流逝,對他而言都活象過了一百萬年。想要蜷縮起身體保護自己那些脆弱的部位嗎?對不起,那縱橫交錯,驟眼看上去就活象烏龜甲殼般的特殊捆綁方式,就讓盜泉子猶如市場上出售的大閘蟹般動彈不得。甚至想要用大聲呻吟來將那痛楚稍加泄,都因為喉嚨里那塊骯髒的破布而變成奢望。只能涕淚橫流地繼續忍受下去。開始時,他絕望地祈求三清道尊可以保佑自己快快暈過去,免得受這無窮無盡的折磨虐待。可是毫無疑問,天機星帶來的人都是專家,對於打人這門本事,他們每個人也已經修煉得爐火純青。在他們細緻而慎密的作業之下,盜泉子就始終保持著清醒的意志,將每記毆打所帶來的激烈痛楚都全部銘刻在記憶里,這輩子直到死亡為止,他是永遠不會再忘記那恐怖得猶如夢魘般的感覺了。於是用不了多久,祈禱已經變成了最竭斯底里的漫罵和詛咒。假如他能夠將自己腦海中的詛咒統統變成現實的話,那麼很顯然地,盜泉子將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受和尚歡迎的人物。
很可惜,那些詛咒終歸也只是意淫罷了。而當毆打好不容易結束之後,盜泉子的神智甚至要比生平任何時刻都還更加清醒。無論是被裝進粗糙麻袋之中抑或經歷顛簸起伏,再甚或是被當作垃圾般粗暴地倒在地板上,一切一切他統統都感覺得到。而當那條蒙住雙眼的黑布被人扯開,天機星和楊昭兩個人的面孔同時出現在重新恢復正常的視野之中時,比之前遭受毆打時更加濃烈十倍的恐懼感陡然湧現,並且化作無形的大手緊緊捏住了盜泉子的心臟。剎那間,那對鑲嵌在三角形眼眶中的瞳孔激烈收縮。渾身汗出如漿,將內外衣衫浸成一片透濕。隱隱約約之間,盜泉子那轉得從來不比任何人慢的腦袋已經想到了自己之所以會淪落到如此下場的原因。哪個該死的無恥混蛋,卑劣而惡毒的小人龍十二,他這根本就是要過橋抽板啊!
與盜泉子感受完全不同,但至少在所受震動的程度方面不相上下。楊昭雖然憑直覺也對這個道士懷有某種的戒心,但關於對方暗中所做的事,河南王是全然地一無所知。所以在眼下,他能夠想得起來的也就是盜泉子甚至連開口多問半句也沒有,就慷慨收留了自己在道觀中養傷的大恩。受人滴水之恩,就當湧泉以報。更何況是救命的大恩?這個瞬間,楊昭幾乎就想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把天機星和地劫星都統統打倒,然後帶上盜泉子從這裡逃走。可是內心的理智也同時告訴他,這不可能。即使用破天下可以打倒地劫星,但要在不出任何可能引人注意的聲響之餘將天機星也一起收拾掉,那根本只是妄想。
楊昭深深吸口氣,強行將在自己胸中熊熊燃燒的怒火壓下,回頭向天機星怒目而視,咬牙切齒道:「放了他。事情和這位道長根本就沒有關係。」
「不,大公子你錯了。這位道長和事情其實很有關係。」天機星從容不迫地微笑著,道:「否則的話,現在大公子你又何必特地要求咱們放了他?呵呵~大公子,咱們不妨來作個交易如何?把楊公寶庫的秘密說出來,那麼這位道長非但可以平安無恙,而且獵族更可以幫你取來楊堅和獨孤迦羅夫婦、還有楊廣與蕭美娘等四人的人頭,以祭奠越國公在天之靈。甚至之後獵族還可以扶助大公子將天下門閥勢力收歸己有,登基為皇,一統江山。」
「**操死老而不,竟敢當著我的面,威脅說要殺我全家?我草你的祖宗十八代!」楊昭心中大怒,但隨即又是一陣好笑。當著兒子的面說要殺老子,偏還當成是一份天大人情,如此荒謬的事委實千古難遇,更何況獵族雖強,始終只是江湖草莽;龍十二再厲害,也不過是石之軒或祝玉研的水準,要潛入太極宮去暗殺當今天子,難度直是可比登天,可見天機星根本只是大言吹牛,卻又怎使得小王爺不笑?只是笑過以後,楊昭又是一陣疑惑,沉聲道:「可幫助楊某天下門閥勢力收歸己有?嘿~天機先生難道以為楊某是三歲小兒,可以隨便糊弄的不成?」
天機星搖頭道:「豈敢,豈敢。老朽請問大公子,當今天下數世家門閥,以誰家勢力為最?」
楊昭愕然一怔,道:「論世家門閥,當然推宋、李、宇文、獨孤這四家。其次則是河東之地的五姓七宗,關隴的八柱國後人,還有江東的顧、張、朱、陸、王、謝、陳、蕭等等,都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
天機星撫掌笑道:「不錯。大公子本就出身名門,自然知道這些高門大閥,骨子裡其實都是些什麼貨色。獵族立族垂二百年,向來做的是人頭買賣。而咱們所索取的酬勞之高,也絕不是普通平民老百姓能夠付得出來的。而偏偏,獵族又有個記帳的好習慣。每次買賣完成之後,咱們總會將僱主是誰,下手對象又是誰,酬勞多少,以及下手的證據為何等事都詳細記錄在案。其中宇文、獨孤、五姓七宗還有王、謝、陳、蕭等俱在帳中。大公子不妨想想,有了這本帳冊在手,要收服天下門閥,豈非就是事半功倍麼?」
楊昭心頭凜然,故意不去多看盜泉子,繼續把話頭越扯越遠,道:「既然獵族掌握了天下門閥的把柄,為什麼自己不出來做一番事業,偏要來輔助我?」
天機星長嘆一聲,苦笑道:「獵族身份低賤,根本就見不得光。這本帳冊放在獵族手裡,根本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只有放在大公子手上,才可以憑此建功立業,甚至登基稱皇啊。」
天機星這話倒是實在。要知道,那些世家門閥雖然也利用獵族的殺手剷除異己,但內心深處,不過龍無敵書屋將之當作一條會咬人的好狗而已,如何會看得起他們?獵族即使把帳冊公諸於眾,也永遠沒有任何一家門閥會因此而對獵族低頭俯。即使到最後鬧得天下大亂,獵族也撈不著半分好處,反而可能招來天下世家門閥的一致敵視,甚至是聯手剷除。如此,則利益還未到手,先有不測奇禍上門了。
反觀「楊公子」則不同。楊素本身就出身於隴西望族。祖父楊暄官至北魏輔國將軍、諫議大夫。父親楊敷亦為北周汾州刺史。而他在大隋朝廷中為相近二十年,各種關係勢力盤根錯節,門生故吏遍天下。雖經朝廷近來大力打擊清剿,始終難以除根。楊素雖死,「楊大公子」身為其子,正是楊素生前所遺留勢力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一旦「楊大公子」掌握了帳冊,那麼帳冊上有案在錄的門閥,十有八、九都會成為「楊大公子」的助力。這些門閥世家,能在亂世中屹立數百年而不倒,自有其生存之道。雖則要他們大張旗鼓地幫助「楊大公子」造反。那是絕不可能。但暗地裡提供的各種大大小小幫助,卻也一定少不得。
只可惜,天機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楊大公子」根本不是楊玄感,而是楊昭。身為皇家帝胄,楊昭但憑本身身份,已能令天下門閥盡低頭,並不需要用到這麼一本帳冊。更兼天機星的意思,是要「楊大公子」以楊公寶庫作交換,才肯把帳冊交給他,對小王爺而言,那是更加不可能了。畢竟他不是真正的楊玄感,卻又能從哪裡變出來一座楊公寶庫?沒有楊公寶庫,就沒有帳冊,沒有帳冊還是小事,但就連盜泉子的性命也要不保了。這可如何是好?
左思右想,始終彷徨無計。楊昭只好假裝對這本什麼鬼帳冊很有興趣,不住口地詢問其中詳情,以其可以儘量多拖延點時間。然而所謂人老精,鬼老靈。天機星年紀足是楊昭的三倍還有多,名副其實食鹽多過他食米,行橋多過他走路。只是和楊昭對答得幾句,早察覺對方心不在焉,根本毫無「誠意」可言。心中不由得便是一聲冷笑,揮手道:「獵族帳冊中記載內容甚多,大公子若要探察究竟,大可等帳冊到手後再仔細查閱。但眼前之事究竟如何,還望大公子爽快些決定下來。否則的話,老朽縱然等得,這位盜泉子道長,可是等不得了。」
楊昭神色一窒,隨即拂然道:「此事關係重大,怎麼可以這樣兒戲就決定下來?天機先生,你們獵族假如真有誠心與楊某結盟,就放開盜泉子道長,咱們再從長計議好了。」
天機星手中鬼頭拐杖一頓,冷然道:「從長計議?大公子駕臨鄙族也已經好幾日了,還有什麼想不到,是需要再從長計議的?成與不成,盡在一言而決,何必再婆婆媽媽地拖泥帶水?大公子既然下不了決心,老朽便幫你一幫吧。地劫星!」
地劫星性格沉默寡言,但天生惡形惡相,正是做打手唱白臉的不二之選。聽得天機星吩咐,他便半句話不說,當即一彎腰,從皮靴中拔出了柄精光閃爍的匕。隨即單膝半跪,將匕在盜泉子臉上拍了兩拍,回頭望向天機星,靜待下一步的指示。這位在秘境獵族內權力地位僅次於族主龍十二的耆宿,將龍無敵書屋鬼頭拐杖一擺,喝道:「大公子,你是高門貴胄出身,咱們身份卑微,可萬萬不敢有所冒犯。但這個道士麼,於咱們而言也不過就有如豬牛。無論生死,皆在轉念之間。但究竟是生抑或死,就看大公子的了。敢問大公子一句,那楊公寶庫究竟如何?」
盜泉子對自己有大恩,只要能夠救他性命,區區楊公寶庫,楊昭還真不放在心上。可現在問題是:他根本沒有什麼楊公寶庫,想答應對方的條件也是不成啊。心內為難,面上情不自禁地便流露出猶豫之色。天機星看在眼裡,眉宇間便流露出幾絲怒色,沉聲喝道:「地劫星,動手。」
話聲未落,地劫星早是手起刀落,將盜泉子的一根手指切下。傷口處鮮血如箭激射,看起來好不嚇人。盜泉子渾身肌肉猛地收縮,兩隻三角眼瞪大到極限,喉嚨中「咿咿唔唔~」地作聲,偏偏因為那塊塞在嘴巴裡面的抹地布,卻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地劫星那柄匕鋒利無比,加上他手法又快,雖然斬下了盜泉子一根手指,其實也沒有什麼,稍微忍忍就過去了。就好似後世醫院中醫生幫小孩子打針一樣,針頭看著銳利,當真刺進肉中,又能有多痛了?可是那些只有四五歲的小孩子,偏偏就是一看見醫生手中針筒,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就扯開喉嚨哭得要把醫院也給震塌了一樣,無非就是自己嚇自己罷了。如今盜泉子的情況,與那些小孩的情況,亦是庶幾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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