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連日以來的喜慶氣氛,終於在這日停下來了。並非因為昨天晚上的地震異動,而是因為那開春以來第一聲降臨的驚蟄雷響,以及隨之降下的春雨甘霖。
從夜半時分開始,成都城上空便聚集了大團烏雲,沉甸甸地越壓越低,越壓越低。那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無形間早把城內的喜慶沖刷得一乾二淨。得到黎明時候,紛紛細雨終於淅淅瀝瀝地落下。然而在平常年景里金貴如油的春雨,此刻竟無法使人感受到半分喜悅之意,反而更意外地攜帶了無盡蕭瑟與壓抑。天空始終陰沉沉地,看不見半絲光明。甚至受其影響,街道上也變得一派冷冷清清。
蜀王王府中的氣氛,和外面相比並沒有任何相異。而在留客居住的小院中,因為地處偏僻原因,這份蕭瑟與疏離感,便顯得越益明顯起來。
但就梵清惠而言,這張灰濛濛的雨幕,卻正好可以將自己和那紛擾紅塵相互隔絕。盤膝坐在窗前,耳聽雨點手數念珠,多日來紛擾凌亂的思緒,也終於能夠被輕輕撫平,重新恢復成遇上楊昭之前那種古井不波的狀態。
慈航靜齋的傳人,自從創派者「地尼」開始,代代都孜孜不倦地追尋著那條超脫紅塵世俗,直指無上天道的解脫之路。她們遵循著古老的規條,藝成後就下山入世歷練,挑選她們認為將會是明君的人並在背後加以扶持,並且始終堅信,可以由此令自己得悟終極大道。雖然幾百年間,從來沒有人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脫。但這失敗,卻也從來沒有動搖過靜齋傳人的決心。
過去的幾百年間,正是天下自春秋戰國以來最混亂的時代。無論南朝的東晉及宋、齊、梁、陳,抑或北朝的五胡十六國和北魏、東西魏、北周、北齊等國國主,最多都不過是割據一方而已,談不上是什麼真龍天子。只有到了二十多年前,楊堅登位九五開創大隋,才真正統一華夏。然而就在這樣緊要的關頭,偏偏慈航靜齋就竟然沒有任何作為。
原因非常簡單——當時的靜齋傳人,也就是梵清惠的師父所選擇之扶持對象,乃是北齊的高歡。
可想而知,當北周攻滅北齊,而楊堅又最終取代北周統一南北之際,上代靜齋傳人所受打擊之大,究竟是多麼的嚴重。理所當然地,這份打擊不可能不帶來疑問和自我否定。雖然因為最終並沒有公開化而不能確認其嚴重程度。但當梵清惠和她的師妹這兩位新一代靜齋傳人,自幼偶爾看見師父屹立窗前,怔怔發呆的模樣,畢竟也不能絲毫無動於衷。
當時她們並不明白,宛若神仙般無所不能的師父,為什麼竟然也會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即使長大後多少知道了一些當年舊事,也因為沒有切身體會,所以並不能真正明白師父的心態。然而,楊昭卻似一塊石頭,不但在梵清惠的心湖上產生了圈圈漣漪,更終於激發出一絲既說不清也道不明的……莫名感覺。
忽然顯得急促和粗重的呼吸聲,稍稍打破了屋內這片平靜。緊隨響起的「嗯~」一下輕嘆中,梵清惠回眸相望,只見塌上暈睡了整整十幾個時辰的明月大家,正支撐著身體吃力坐起。潔白的貼身小衣隨那動作而褪下,顯露出一雙足以教世上所有男兒也為之心動的藕臂。她背靠床壁,春蔥般的手指按上自己太陽穴,呻吟道:「這裡是……」
「這裡是我住的地方。放心,很安全。」梵清惠收起橫放膝前的〖飛翼〗,在明月大家身邊坐下。輕輕扶著她腰肢,柔聲問道:「明月,妳還記得之前自己都作了些什麼嗎?」
「我……我……」秀眉蹙起,明月美麗不可方物的臉上,立即因為梵清惠這句問話而泛現出莫可言喻的痛苦之色。她苦苦思索半晌,掙扎著道:「好象……楊公子……梵姐姐,那只是個噩夢,對嗎?」
梵清惠幽幽嘆口氣,徐徐道:「那雖然是個噩夢,但卻發生在現實中。明月,姐姐不願意欺騙妳,但……事實就是事實,已經發生過的,就再也不能改變。」
明月怔怔地聽著梵清惠的說話,面色霎時間變成紙般蒼白。死死抓住衣角的雙手不住微微顫抖,卻始終也咬住嘴唇,半個字也不說。良久良久,她終於用力點點頭,紅著眼睛道:「梵姐姐,妳……不,是我自己,現在還能做什麼?」
梵清惠嘆道:「妳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麼竟然會那樣做嗎?」
「知不知道,還有什麼分別嗎?」明月澀聲道:「梵姐姐,妳會救他的,對不對?」
「對……不起。」梵清惠別過頭去,心中一陣揪痛。低聲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明月,事情到這個地步,姐姐也不能再向妳有所隱瞞。楊豫只是假名,他本來的名字,是楊昭。大隋東宮儲君楊廣的嫡長子,敕封為河南王的楊昭。而姐姐我……本來卻是要殺他的。」
「大隋……河南王……楊昭?」明月喃喃重複著,忽然抬首凝望梵清惠雙眸,用力搖搖頭,以無比肯定的語氣道:「不,梵姐姐妳絕對不會殺他的,明月知道。」
「不管會不會,現在都沒有意義了。」梵清惠輕聲道:「他已經沒有可能繼續再活下去。因為彼此立場的關係,姐姐我也絕不能出手救他。所以,現在我們還能為他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就是……在他臨死之前……替他……留下最後的一點……血脈。」
從地尼開始,歷代靜齋傳人無一而非處女。梵清惠儘管超脫,可畢竟也不過只是名雙十年華的黃花閨女罷了。此時竟要親口講出這種話來,內心掙扎可想而知。好不容易掙扎著說完,她臉上本來白皙的肌膚,早如塗上了層淺淺胭脂。看上去倒比往昔一味不吃人間煙火的模樣,更多增添了三分極可愛的紅塵氣息。
明月雖為歌伎,卻是賣藝不賣身的。聽見梵清惠的話,她同樣兩頰火紅,道:「梵姐姐,妳是要明月……」
梵清惠心中又是一陣揪痛,勉強笑道:「假若妹妹不願意的話,姐姐當然也不能勉強。但……」
「明月……願意。」明月忽然出聲打斷了梵清惠說話。聲音雖輕,語氣卻甚是堅決。她頓了頓,忽然抬頭道:「而且,姐姐妳也願意的,不是麼?」
「胡說什麼。」梵清惠苦笑道:「姐姐可是出家人呢。」她不願再就這個話題再深究下去,起身道:「妹妹既然願意……那麼……就隨姐姐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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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逐漸轉大了。王府西側,庶妃唐鍾情本來居住的那棟小樓之外,此刻全被籠罩在一片迷朦當中。嘩啦啦的雨聲充斥於天地之間,令哪怕本來再警惕的人,也在不知不覺間忽略了許多東西。縱然有三百王府精銳軍士環繞小樓四周,但在武學高人眼中,就和不設防也相差無幾。
一道白影借著大雨掩蓋,迅若流星般橫掠二十多丈,輕飄飄落足於小樓二樓的屋檐之上。那白影出掌在窗欞上一拍,由內閂起的窗子即刻被震開。黑影閃身而入,回手小心翼翼地把窗戶掩上,隨即分開為二,正是梵清惠和明月大家兩人。窗外雨點雖密,但在靜齋傳人驚世駭俗的輕功之下,兩人不過衣角處被打濕了幾點,並未顯出絲毫狼狽之態。
梵清惠靈覺敏銳,早探查過此刻小樓里並沒有任何高手存在。她向明月大家打個手勢,推開房門,施展輕功迅速無比地上上下下繞了一圈,將樓內被留下照顧與服侍楊昭的幾名婢女們全數點了暈睡穴。清場完畢,這才帶著明月大家走到二樓最內側的靜室門前。明月大家忍不住問道:「梵姐姐,他……就在裡面?」
梵清惠點點頭,忽然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布囊打開。布囊中是一黑一白兩顆藥丸。她牽起明月手臂,將布囊和藥丸塞入對方掌心,柔聲道:「白色藥丸是療傷聖藥雪參玉蟾丸,服後對身體大有好處。黑色的……」面色微紅,道:「總之,到時候妹妹和……他,分別服下一半,效果自知。」
明月大家雖是處子,可畢竟也行走過江湖,並非什麼都不懂的雛兒。這時候聽梵清惠說得含糊,早隱約猜到了那黑色藥丸的用途。她兩頰紅得像火燒,輕輕點點頭,手上用力把布囊抓得緊緊的。梵清惠又嘆了口氣,幽幽道:「妹妹,難為妳了。」開門在明月背上一推將她送入室內,反手關上房門。
明月大家只覺自己心跳得好快。她深深呼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定下神來抬頭張望。昏暗光線下,只見牆角邊的軟塌上,楊昭蓋了張薄被,正動也不動地沉沉暈睡。
非常奇妙地,當這個男人映入眼帘那一刻,霎時間明月心中所有的緊張與惶恐,竟全都不翼而飛。剪水秋瞳中流露出無限柔情,她輕移蓮步,徑直走到軟塌邊緊挨著楊昭坐下,伸出指尖撫過這少年俊美而不失陽剛的臉龐。胸膛中驟然滿滿當當地儘是充斥著愛憐與自豪。然而在她眼眶中,卻也不由自主地,就滴下了點點如珍珠般晶瑩的眼淚。
冰涼淚珠接二連三地滴落到了楊昭面上,小王爺本來舒展的眉頭蹙緊抽動了幾下,長長嘆息著緩緩睜開眼眸,呢喃道:「我……在哪裡?」
這當然只是裝模作樣而已。事實上,從梵清惠與明月甫踏入小樓,功力大進的楊昭酒意竟知道了。只是他擔心明月大家還被惑心術所迷,又像昨晚那樣來捅自己一刀,那可不妙得很。於是才假裝暈迷觀察動靜罷了。這是感覺到明月大家留淚,心中當時大定。
明月大家卻不知道楊昭的底細。見他說話,急忙伸手拭去淚水,強笑道:「楊公子,你醒了。」
「是……明月大家?」楊昭有點詫異,也有點慚愧,凝聲問道:「妳怎麼……會在這裡」
「稍後再說那個,可以麼?」明月大家心中難過,牽住他手低聲道:「楊公子,你傷得好重。明月這裡有顆傷藥,服侍你服下好嗎?」說著便打開布囊,取出那顆雪參玉蟾丸。
靜齋的療傷聖藥,果然不同凡品。甫取出已覺清香四逸,使人精神也為之一振。反正自己功力大進,連唐門的〖七大限〗毒藥也不怕了。楊昭點點頭,微笑道:「那麼就有勞明月大家替我倒杯……」話音未落,忽然見明月大家面色紅得活象火燒一樣,嘬起艷紅櫻唇含住藥丸,竟主動重重地蓋上了自己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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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實在太冷,而且南方是沒有暖氣的。對於習慣在深夜碼字的偶來說實在很難熬啊,這幾天的速度不可避免地變慢了。加上存稿也已經用得差不多,所以心情有點低落……嘆氣。啊,大家不要被12感染了,以上只是一些無聊牢騷而已,不用在意的說
恩,還是照例繼續求票和收藏吧,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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