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國之上 第兩百七十五章:絕地相遇

    石城裂為兩半,大世界與小世界接觸、衝撞,小世界的法則被瞬間摧毀,彼岸的平衡打破。

    寧長久與陸嫁嫁在世界的兩端,向著洛書的兩側墜去。

    斷裂的石城撞斷了高峰,大量的煙塵騰起,碎石順著山坡滾落,一頭纏繞在山峰上的古龍避之不及,直接被石城撞斷了脊骨。

    豢龍者身死道消,百年的努力灰飛煙滅。

    他最後的話語還在寧長久的腦海中迴蕩著,似詛咒也似夢囈。

    寧長久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軀被撕裂,意識很快陷入了昏死。

    他醒來的時候,眼眸上像是蒙著一層灰塵。

    他沒有死。

    他的前方,隱約有兩個人相對立著。

    他們一個青衣,一個白衣,抱劍而立,在滿天的火光塵屑里顯得蕭索。

    「小友,你醒了。」其中一人看向了他。

    寧長久睜開了眼睛,他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

    青衣者神色冷漠,白衣者面帶微笑。

    「你們……救了我?」寧長久看了看自己的手腳,先前身軀被撕裂的畫面好似幻覺,他根本完好無損。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笑道:「我也很好奇,為何你這樣的境界沒有死。」

    寧長久同樣不明白,他看著眼前的人,問道:「兩位是……」

    白衣男子笑了笑,道:「我叫裘自觀,沒什麼名氣,他叫李鶴,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那首『斬龍足,嚼龍肉,使其朝不得回夜不得伏』的詩聽說過吧?真真是名聲響亮,盪氣迴腸啊。」

    寧長久皺起了眉頭,他確實聽說過,聽豢龍者說起過。

    冷漠的青衣男子淡淡開口:「我原想說的並非斬龍足,而是斬龍族……龍失其足為蟒,龍蟒一樣地令人厭惡。」

    「李大詩人氣魄果然大。」裘自觀笑道:「看來豢龍者要死不瞑目了。」

    李鶴道:「他已身死,我當然不會為難,在你登天之前我只想與你一戰,了結夙願,其他枉然。」

    裘自觀抱著劍,笑道:「豢龍者的死你並不意外?」

    李鶴道:「聖人早就警告過了,你若一意孤行,下場也是一樣。」

    裘自觀道:「只是他的天碑有問題罷了,彼岸對稱本就是小世界的法則,小世界本就不為天道認可,他百年來只是在自尋死路。」

    李鶴不置一詞。

    寧長久忍不住問道:「敢問前輩的天碑要寫的是什麼?」

    裘自觀傲然道:「我一生修劍自然要寫劍。」

    「劍?是劍招和劍理麼?」寧長久問。

    裘自觀笑了起來,他敲了敲手上的劍,驕傲道:「我這柄劍是天外隕鐵所鑄。」

    「前輩研究的是鑄劍?」

    「不,」裘自觀手指翹起,指著天空,道:「我研究的是天外隕鐵。」

    「……」

    上空,星河璀璨而純淨,哪怕人間天翻地覆,那條河流依舊幽幽萬古。

    李鶴神色悠悠,對於他的成果似乎並不關心。

    裘自觀看著這個白衣沾染塵土的少年,笑道:「待我登天之後,我數十年的鑽研便要失傳,而我所得成果,字字皆為天機,你……要不要聽一聽?」

    寧長久猶豫片刻,誠懇道:「願聞其詳。」

    裘自觀緩緩開口,像是在吟誦一首詩歌:「我們的土地看上去是平面,實則它的形狀好似雞卵,此處月落西山時,彼處恰有月影東頭,月是離我們最近的星,月之光輝並非自生,而是來自於日之所照,其盈虧亦源於日之遮蔽。長空之外猶有飛星,其星為金木水火土冥,恰與太初六神相照應……」

    裘自觀緩緩說著。

    一幅星圖隨著他的話語在兩人面前徐徐展開,寧長久看著這幅圖卷,神思忍不住被吸引了上去。

    「前輩是說,天空中的星星與太初的神祇有關?」寧長久問道。

    裘自觀點頭道:「這也是那六位神祇如此強大的原因,因為它們本質上是星星力量投影的神。」

    寧長久皺起了眉頭,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不!

    寧長久恍然間想起了大師姐曾說過的八個字「仰望星空,可見神國」。*

    仰望星空。

    他忍不住抬起頭。

    星空狀似璀璨,但大部分都隱於幽暗。

    他生出了毛骨悚然之感。

    「神國與星星有關?」他問。

    裘自觀點頭道:「想要建立神國,或是星星點亮你,或是你點亮一顆星星。」

    寧長久不由自主地響起了當初天窟峰上點亮命星的場景。

    寧長久又問:「那太初六神呢?他們的星星……」

    裘自觀說道:「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兩千年前,六顆星星盡數遠離了,最早離開的一顆是冥王……」

    他說著,話語微頓,笑了起來:「可以了,再多說下去,我怕這個李鶴偷聽,要代我飛升了。」

    李鶴道:「我並不感興趣。」

    裘自觀笑道:「你這人也奇怪,明明劍術都天下第二了,竟對於長生自在沒有半點追求。」

    李鶴嘆道:「我從不求得不到之物,當初不可一世的劉徹求長生,最終屍骨不也在茂陵腐朽,那位名政的人王帝君,訪仙歸來之後依舊一命嗚呼。」

    裘自觀不再說話,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一戰是他們的決戰。

    寧長久目睹了這一戰。

    那是兩柄絕世之劍。

    他們出劍之時,星空下所有的光輝便集中在劍上。

    寧長久境界不如他們,但他能看懂他們的出劍。

    他的目光落在劍上。

    於是星空明月都失去了顏色,天地像是一個黑壓壓的囚牢,其中只有他們三人。

    李鶴的劍壯闊激烈,若他在山頂拔劍,便可惹風雲變色,若他在海上拔劍,便可引風起雲湧。

    但寧長久知道他贏不了。

    裘自觀是真正要走上大道的人,李鶴的山與海都在人間,而他的劍卻似宇宙飛仙,輕

    盈靈動得不似人間之物。

    裘自觀的劍最終刺入了李鶴的胸膛。

    李鶴認負。

    他疲憊地坐在地上,捂著胸口的血。

    裘自觀看著星空,傲然道:「傳說三境,道隱,道空,道象。我將以道空破天而出。」

    「傳說三境?」寧長久第一次聽到它的真名。

    裘自觀臨走之前不吝指教:「道隱為微小之物,道空為宏大之物,道象則是世間萬象,這三者是通往傳說之境的三條道路,本身並無高下之分。」

    寧長久若有所思道:「多謝前輩指教。」

    裘自觀點了點頭,他守劍身前,目視星辰,持劍破空。

    李鶴看著他消失的身影,神色悵然。

    許久之後,一柄燃燒的隕鐵之劍當空砸落。

    這一幕好似鎮仙之劍飛來。

    李鶴帶著寧長久一同離開。

    這座經歷了曠世之戰的山峰被瞬間炸毀,等到煙塵盡湮,李鶴才回到了廢墟里,廢墟里,一柄劍已經涼了下來。

    赫然是裘自觀以隕鐵鍛造的劍。

    李鶴早有預料,他嘆了口氣,拾起了劍,擦了擦表面的焦灰,將它背在了背上。

    「此處兇險,你也隨我走吧。」李鶴說道。

    寧長久搖頭道:「多謝前輩,但我還要去找人,不能同行。」

    「是你的道侶麼?」李鶴問道。

    寧長久輕輕點頭。

    石城斷裂,他不確定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更不敢確定陸嫁嫁到底有沒有事……

    李鶴道:「你們是外面來的吧。」

    寧長久神色一怔:「你也知道?」

    李鶴道:「因為我曾遇到過類似你這樣的人……唉,我們被困在同一個一百年裡,周而復始地循環了五次了,不止是我,也有許多人發現了,我們都在尋找出去的辦法。」

    李鶴話語頓了頓,道:「既然你們是外面來的,那就不用擔心安危,你們會受傷,會疼,但超過死亡的閾值之後便會重生……只有歷史中的人物才能死於歷史裡,你們不會。」

    「這是永生不滅?」寧長久問道。

    李鶴嘆道:「不,你們每死亡一次,都會失去一部分記憶,直到永遠迷失於此,哪怕你殺穿了這個世界的所有人,依舊只能迷失,這是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情。」

    「唉,或許你們還有超脫的機會,但我們已被鐫刻書里,此生此世不得解脫。」

    ……

    ……

    司命將劍從一頭巨大山甲的頭顱中抽出。

    鮮血泉涌。

    一道道凌厲的劍氣在眼前畫成了繚亂的線。

    山甲看似堅不可摧的後殼在劍氣之中像是柔軟的豆腐,被隨意地切開。

    司命將其身體翻轉,用劍剖開了它的腹部,取出了它的妖丹,掀起了一些妖狐面具,一口吞下。

    這是她殺死的第十三頭大妖了。

    她看著這個亂象橫生的天地,冰眸中倒映的血與火在漸漸地冷卻。

    她入五道並未太久,但因為她前世是傳說境界的神官的緣故,再加上權柄強悍,捉對廝殺之下,殺死一些八樓主的人並不困難。

    吞下了妖丹,嘎吱嚼碎,妖丹中蘊含的雄渾靈力湧入了身體裡。

    司命蒼白的臉色微微好轉了些。

    先前,她遇到了七八頭古神的夾擊,她在殺死其中兩頭之後拼力逃脫,過程雖是瀟灑,但傷勢很重。

    吃過了妖丹,她重新將劍背在背上。

    「時候差不多了。」司命說道。

    她在神國的時候,曾經飛升過一次。

    她在邁入傳說三境後,便來到了僅次於神國之主的層面,並接任了前代老去的神官。

    那時候她的天碑寫了許久,其中許多內容還是夜除幫著完成的。


    她至今都記得自己天碑的全部內容。

    所闡述的自然是時間。

    她論證了時間的真實存在,並將那個垂直於點線面立體世界的面稱之為靈界。

    時間穿行於靈界之中,也受到空間彎曲的影響。

    正如山上的時間要比海洋中的時間更慢,所以修道者更喜歡在高山上修行。

    她回憶著自己的天碑,做好了飛升的打算。

    這裡的人們對於斬天飛升還充滿了惶恐和畏懼,但對於她而言,已是輕車熟路之事。

    她沒有立刻離開,只是想看一看,洛書樓中是否藏著五百年前,她所未知的隱秘。

    但這個世界太過混亂與危險了,哪怕是她依舊受了不輕的傷。

    更何況,那些真正的隱秘還是被遮蔽了——譬如那位神國之主之死。

    七百年前,自己的神主被斬去了頭顱,五百年前,天地最大的浩劫里,又有一位神主死去……

    正是不可思議的兩百年啊。

    司命開始升空。

    那些血戰的人、妖、古神的身影在周圍碰撞著,宛若搏擊長空之鷹。

    遠處,還有一群五道境界的大妖攀登某座大峰,其中有生有八尾的火狐,有頭生巨大犄角,形如大牛的魔頭,也有金翅大鵬鳥的後裔,還有背負雙刀的古猿。

    在將至峰頂的時候,那頭巨大的牛魔忽然反叛,開始屠殺自己的同類……

    司命並不在意,背叛永遠是生靈永恆的話題。

    她將視線投向了更遠處。

    遠處,有頭生羊角的饕餮巨獸張開雙臂,撐住一座即將倒塌的巍峨巨峰,它苦苦支撐,雙足陷入泥間。

    有背負火山的神龜沖入海中,似要煮盡海水,將滄田化為桑田。

    也有一頭頭巨鳥從空中摔落,折斷翅膀,下方無數的古鱷在海水中張開了大口……

    蒼莽的大地像是被雷與火雕塑而成的,血腥的殺戮充斥著、占據著一切,它們或是為了生存,或是為了信仰,攀登上那些入雲的神柱。

    司命嘆了口氣。

    她知道這一戰的結局。

    仙廷依舊,天道依舊,幾乎滅盡的萬物則在春風中復生。

    此刻

    的壯闊與浩蕩不過是未來埋在土層中的劫灰。

    生是徒勞,死是枉然……

    司命開始書寫自己的天碑。

    天碑並非五道天峰才能書寫,但是五道初境哪怕書寫了天碑,肉身體魄也根本無法承載飛升時的能量,會瞬間暴死而亡,唯有五道頂點萬事俱備後,才真正具有飛升的資格。

    司命並無所謂,這是虛假的世界,而她的身體更是神主的胎靈洞窟中煅燒出的最好之瓷……

    那是神主的火焰啊,這洛書又如何能夠傷她。

    她心無旁騖,凌空書碑。

    天碑循著記憶即將書成。

    異變陡生。

    天空中忽然亮起了一點白光。

    白光瞬間點亮天際。

    它充斥了所有人的視線。

    司命是最先看清楚的。

    那粒白光離得很遠,看上去很渺小。

    但事實上,那是一整座雄偉的大城,大城之下似乎推著什麼……它們一同墜落了下來。

    而好巧不巧,司命的飛升之路恰好與這座大城的下墜軌跡相應。

    司命暗道不妙。

    所有的生靈都停下了兵戈開始逃散。

    居中大城落下,然後一座接著一座的城池從空中墜落,那突如其來的巨大轟鳴聲已不能用震耳欲聾來形容了,它就像是最響亮的雷在耳畔一一炸起,炸得風雲失色。

    哪怕是司命也只聽說過空中落劍,從未聽過空中會落下城池。

    她立刻時間權柄催發到了極致。

    乓乓乓乓!!!

    像是天上有城樓崩塌了。

    巨大的城池接二連三地落了下來。

    邊緣處的修道者或許還有逃逸的機會,中央處的則是直接被瞬間鎮殺。

    司命的位置極差。

    時間的權柄催發到了極致。

    但在她的天碑里便描述過,速度足夠快是可以改變時間的。

    巨城頃刻而至。

    她的身影自邊緣擦過,巨大的衝擊波和掀起的狂風之刃撞在了她的背上。

    司命爆發的靈力與之對撞。

    她的身影被頃刻掀飛,也像是一枚彈射而出的花炮,撞在了岩壁上,一連撞破了數座山峰才堪堪止住頹勢。

    嘭!

    最後一座大峰里,山體碎裂。

    司命的身影深深地陷入了岩壁之中,被撞破的岩壁與一個洞窟相連,她的身體直接摔進了裡面。

    ……

    司命趴在地上,銀髮沾塵。

    她嘔出了一大口血。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漸地流逝。

    但不知為何,許是這個世界虛假的緣故,她竟感受不到對於死亡的恐懼。

    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那場漫天落下的城到底是什麼?

    難道天空之中真的有瓊樓玉宇?而先前……天塌了?

    司命感覺有刀刃刺入了太陽穴,攪入了腦子裡。

    混亂的最中央,越來越多的人向四周圍逃逸。

    也有人逃入了這洞窟之中。

    但這洞窟很快被大城封死,成了絕境。

    司命眼眸微抬,她隱隱約約看到了逃入這座洞窟中的幾個人。

    有帶刀的老者,有背劍的年輕人,有駝著身子,生有兩雙巨大鋼爪的妖族,也有一隻半個身軀殘缺,血流不止的古神,最後,洞窟封死之前,還有一個女子逃了進來……

    那女子一身白衣很是扎眼,手上持著劍,一身劍意不瀉自露。

    那襲身影撞入了司命的眼眸里,讓她心中微微寒涼。

    她當然知道她們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但生命垂危之時看到白衣總讓她心中生出本能的恐懼。

    要殺了這個白衣女人……

    這是她瞬間萌生出的想法。

    但理智摁住了她的手。

    她利用時間權柄包裹住自己,使得她與他們的時間走速不同。

    這是一種偽裝,那些被困洞窟中,陷入恐慌的人果真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

    司命調養著自己的傷勢。

    洞窟中的人似是在談論合作一事。

    司命心中冷笑。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他們中的某一人忽然拔刀背刺。

    亂戰一觸即發。

    他們本就不是一個陣營的人,混入一處本就要時刻提防其他人背叛,這何其之累……唯有殺光所有才能保證自己安穩地活下來。

    司命閉上了眼,她盡力隱匿著全部的氣息。

    殺紅了眼的人根本發現不了她。

    她只需要隱匿到最後,便能當那黃雀背後的彈弓手。

    許久之後,她再次睜開了眼。

    洞窟之內只剩下兩個活人了。

    是那個白衣女子和雙臂為鋼刀的怪物。

    司命看了一眼便知道,這個白衣女子很快就會被殺死。

    她注視著這場戰局。

    果然,戰局幾乎是一邊倒的。

    白衣女子與他的最後一擊里,她的劍明顯般了半分。

    那半分極為要命。

    「救我!」白衣女子忽然大聲喊道。

    被發現了麼?

    司命微驚。

    那頭凶獸也轉過了身。

    她看著那個鋼刀怪物臉上的肉瘤,厭惡地皺起了眉頭。

    真醜啊……

    司命伸出了手指,從背後點向了那個鋼刀怪物。

    出手的那一刻她就後悔了。

    自己明明可以藏得很好,那個凶獸轉過身也無法發現自己的,那女子一定是在詐我,賭這個洞窟里還沒有其他人。

    而她積蓄的力量也只夠她出手一次。

    自己被她騙了!

    真該死……

    司命心中悔恨。

    她殺死了這個怪物,但那個白衣女人一定會殺死自己的。

    這是亂世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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