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寫了九千多字,先更再改錯別字和病句,給各位致歉。)
……
斷界城。
寧長久胸口插著一柄劍,塵封的權柄裹住了他。
白藏知道,光靠肉體的消亡,是殺不死寧長久的,她必須將歷史上每一個節點的他都殺死。
寧長久的意識里,四千年的光陰溯回了,他聽到了一記哭聲。他知道,自己出生了。
寧長久睜開眼望著這個世界,眼眸里不是靈智初開的混沌,而是生而知之的清醒。
這是將近四千年前的往事了。
一個眨眼之間,寧長久已經變成了少年。
他靜靜地坐在土牆壘出的院子外,看著田中插得整齊的秧苗,沉默不語。
一個老農扛著鋤子,挑著一筐草藥從遠處走回來。
「那些書我都已經看完了。」少年說。
老農沉默了一會兒,道:「那我沒什麼好教你的了。」
自少年出生起,整個村莊的人都來教他讀書識字,亦或是一些較淺的吐納心法。
七歲那年,他讀完了地洞中所有的書,剩下的時間,他幾乎都在看著太陽發呆。
他三歲的時候就對村子裡的人說,太陽里住著神女。
這般荒誕的言論,竟沒有一個人反駁他。
少年問:「這些書就是世界的全部嗎?」
老農回答:「這不是世界,只是人們對於世界的解釋。」
少年思考著這句話,又問:「最近村子裡來了一個外鄉人,我見過他,他說外面很亂,到處都是死人。」
老農點了點頭:「一直很亂。」
少年看著轉動的水車,看著潺潺的溪流,問:「為何我們這裡這麼平靜。」
老農似在思考,要不要回答他真相。
少年看著老農,道:「那天夜裡你們的說話我聽到了,他們說你是這裡最具有智慧的人,是太上仙君。」
老農眉毛皺起,面色嚴肅,緩緩道:「你該學武了。」
少年不解:「學武?」
老農點頭道:「嗯,等你吐納練好,村東那大髯漢子會來教你些招式。」
「村東……」少年掠一沉吟:「盤古叔叔?」
他學習一切都學習得很快,盤古是他的第一位老師,教他的大都是一些大刀闊斧的姿勢,之後女媧,顓臾,各方天帝皆做了他的老師,他們聚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村子裡,外面滔天的災難似也與此無關。
但少年還是注意到,有幾位叔叔,離開了村子,就再也沒有回來。
十四歲那年,他將所有人的神術、仙法、武功攻擊三千種,盡數融匯。
「武功我也學會完了。」
十四歲生日那天,少年合上書,認真說道。
正襟危坐的老先生深深地看著他,道:「那我們真的沒什麼可教你的了。」
那天,所有教過他的老師都來了,盤古、伏羲、祝融、女媧、洛神……他們都是村子裡著名的人物。
少年對著他們行了一禮。
他們紛紛側身避禮。
少年疑惑。
一向驕傲而嚴厲的女媧溫和地告訴他,一千年前,你說從此之後我們就是你,現在,我們還是你。
少年緘默良久,輕輕點頭。
他其實想起了許多事了。
十四歲識遍所有字,修遍三千大道,這是人類不可能完成之事。但即使如此,他依舊不是這個村子裡最天才的人。
他知道,村東有一個小姑娘,與他同一天出生,自己十四歲才學完的東西,那位小姑娘比他早兩年就學完了。
很久之後,少年覺醒了記憶,才真正洞悉了緣由——他將許多權柄留給了羲和,此刻的自己,算不得完整。
她和小姑娘定了娃娃親。
他們並未遵循納彩問名的禮節,少年很小的時候她的名字:姮娥。
姮娥是個冷冷清清的姑娘。
她喜歡看月亮。
她看月亮的時候會想家。
少年第一次見到她,就是這樣的場景。
小姑娘纖細的身子埋在細竹編的椅子裡,她裹著一條薄薄的棉布,在矮矮的土牆邊看著月亮。
少年到來的時候,她看向了他。
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緣故,少女的臉很是蒼白,纖細的黑髮垂在臉頰之側,大大的眼眸閃著光,她微微鬆開了抱著膝蓋的手,月光照她滿懷冰雪。
「怎麼這麼晚才來,我等你兩年了。」姮娥的話語如她的人一樣,清清冷冷,像是穿過村莊的小溪。
少年歉意地低下頭,道:「以後不會再讓你久等了。」
姮娥清清靈靈地笑了笑,她的牙齒還很稚嫩,語調卻是難言的穩重,「三千大道參悟如何?」
少年答道:「都記住了。」
姮娥從竹椅間立起了身子,她穿著素色的衣裙,編著長長的鞭子,身子尤顯嬌小。
「既然記住了,那就可以走了。」姮娥看著他,平靜說道。
少年微笑著問:「不是還要成親麼?」
姮娥靜靜地看著他。
寧長久微笑著低頭,行禮道:「弟子寧長久拜見師尊。」
他說完了這句話,周圍的一切畫面都淡去了,他們置身在一片如水的銀輝里,只剩他們兩人。
姮娥也不再是那個衣裙素樸的小姑娘,而是青絲白裳的少女。
更準確地說,是葉嬋宮。
「先前看到的,是我們過去的故事嗎?」寧長久問。
「也許是吧。」葉嬋宮說:「但我只是想借白藏的『塵封』,讓你溫習一遍三千卷大道,僅此而已。」
寧長久道:「師尊不必給我解釋的。」
葉嬋宮淡淡道:「休要放肆。」
寧長久並沒有因為前世夫妻的緣故而不敬重她,他收斂了笑意,跟在師尊身邊。
寧長久問:「現在是在師尊的夢境裡嗎?」
「嗯。」葉嬋宮說:「白藏去了無頭神國,這道塵封就壓不住我了。」
寧長久好奇道:「師尊先前是故意示敵以弱?」
葉嬋宮的話語帶著倦意,「如今的我,本就很弱。」
若她尚在巔峰,白藏怎敢出現在她面前?
寧長久問:「大道三千卷我已讀完,何時夢醒?」
葉嬋宮道:「時機還未到來。」
寧長久沒有追問。
葉嬋宮停下腳步,回身看他,聲音輕柔:「聽說你很擅長鍛劍?」
「……」寧長久注視著葉嬋宮的眼睛,遲疑片刻後,他才確認自己想歪了。寧長久堅定點頭:「還算擅長。」
葉嬋宮嗯了一聲,繼續道:「那接下來的時間,你來鍛一把劍,或者說……箭。」
「箭?」寧長久看著體型較小,發號施令的少女,一時間還是難以適應。
葉嬋宮輕柔點頭,她將手探入袖中,取出了月枝,遞給了寧長久,道:「嗯,箭。這是你的神話故事,你要守護它。」
寧長久似懂非懂地接過了月枝。
葉嬋宮似真的累了,她的身影化作了輕煙,消散在了夢境裡。
夢境中,寧長久盤膝而坐,喚出金烏,一邊憑著感覺錘鍛這截月枝,一邊安靜地等待師尊口中說的那個「時機」。
……
……
無頭神國的中央,白藏已經來到了最後的神殿前。
一路暢通無阻。
司命飄浮在她的身後,緊咬著牙,神袍下,鮮血持續不斷地湧出著,她的冰眸漸漸褪去顏色,變得黑白分明,黑得凝重,白得無力。
「伸手。」白藏繼續發號施令。
司命竭力抵抗著,卻無法阻止手臂的舉起。
白藏抓著她傷痕累累的手,按在了神殿的大門上,鮮血從門上淌落了下去,司命纖細的手指受到法則反噬,又添了許多裂痕。
片刻後,她的手臂無力地垂下,更加蒼白。
白藏的身前,大門緩緩打開。
白銀瞳孔警覺地看著前方,古妖真身舒展開來,走入了這座神國的最中央。
司命被迫跟上,她虛弱地喘息著,目光已有些渙散。
在古靈宗的時候,陸嫁嫁不痛不癢地懲罰她一下,她就會連連求饒了,但此刻,她渾身是傷,亦始終咬著牙,一句話多餘的話也沒有說。
在真正的敵人面前,她始終秉持著自己的尊嚴與驕傲。
白藏帶著司命進入了門中。
白藏聽著司命難抑的痛哼聲,道:
「這些傷痕是你付出的代價,因為我讓你在死去之前看到了真相。」
司命盯著她,紅唇顫抖,瞳孔中是刻骨的恨意。
白藏對於她的目光不以為然,繼續帶著她向著大殿深處走去。
她們見到了無頭神的屍骨。
這具屍骨屹立在神殿的中央,只以許多月光白紗做了遮掩,進殿之後是一眼就能看到的。
白藏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秘密就藏在白紗之後,她只要揭開白紗,就能作為第一個知曉秘密的人,這讓她也生出了一絲緊張與期待。
白藏伸出了手,低沉的虎嘯在殿中響起,狂風如爪,貫空落下,月光的白紗在充沛的巨力下劇烈地晃動著,被撕開了無數的口子。
白藏低喝一聲,眼眸中溢出的溫度足以熔化任何金屬。
轉眼之間,月紗被撕扯了乾淨,無頭神巍然的神骨攔在了面前。
司命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上去。
她見到了這座鋼鐵般的骨頭。
神骨何其巨大,她的身軀或許只有神明手指般大小
她無法描述這座骨頭像什麼,它在視野中白森森地擴張開來,像是遮天蔽日的樹林,也像是一把撐開的,有十萬節骨節的傘。
死去的是自己十一位同類之一,白藏用了短暫的時間緬懷了一下。
接下來,她需要真正確認對方的身份,以及搜刮殘軀中的力量了。
白藏的身影很快落到了無頭神的斷骨處,她伸出手,按在了骨頭上,閉上了眼。
她咦了一聲。
這具神骨明顯地抗拒並排斥著她。
白藏望向了司命,伸手一抓,司命頃刻來到了她的身邊,白藏抓住了司命的手,按在了無頭神的斷骨處。
與白藏一樣,這座神骨也抗拒著司命。
「怎麼回事,它連頭都沒有了,早該是無主之物,為何還能反抗?」
白藏心中不解,這抹不解催生出了暴怒。
暴怒需要一個發泄的渠道。
白藏盯著司命的眼睛,確認她不可能效忠自己之後,舉起了手,銀屑剎那聚集。
「無人可以被判神國,我幫你盡忠,這樣你也算是守節。」
白銀的刀刃銳不可當,它筆直落下,朝著司命的脖頸斬去。
司命瞳孔驟縮,但她沒有眨眼,而是緊緊盯著白藏。她在心中輕念了寧長久的名字,靜待刀刃劈下。
接著,司命感覺自己墜落了下去。
她以為是自己的人頭落地了。
但她目光搜尋了一下,沒有看到斷頸與殘軀。她的頭顱還在身軀上,她只是簡單地從無頭神的神骨上跌落了下去。
而她先前所立的位置,白藏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這個剎那是寂靜的,下一刻,轟鳴聲帶著銳意響了起來,月光似的長河從眼前貫穿了過去。
很多聲音是同時響起的。
神殿大門閉合之聲,神骨斷裂之聲,身軀與大殿的撞擊聲,月光長河奔流的聲響……
司命即將墜落在地之際,一縷月光托住了她的秀背。
這種感覺很輕柔,像是女子的手,將她身上所有的創傷都撫平了。
巨響聲漸漸平歇。
司命側過頭,望向了滾滾煙塵的方向。
濃煙是在大門口騰起的。
一道白影瞬間撕破濃煙,沖了出來。
正是白藏。
先前,她正打算殺死司命的時候,一道月河飛劍般刺來,抵著她撞到了神殿上。
「是誰藏在那裡?」
白藏厲喝一聲,身軀驟然騰起,虎鞭甩動如電,眨眼之間,她再次來到了神骨之上。
白藏這才發現,神殿的盡頭,同樣飄浮著月光的帷幔,帷幔之後,立著一個婆娑的女子身影。她就是斬出這道月河的人。
女子座回了神座上,目光透過帷幔,看著白藏,道:「我從未隱藏,是你有眼無珠,進殿之後未曾注意我。」
白藏並未受什麼傷,神主的真身不懼一切。
她盯著那道曼妙的影,冷漠的聲音充斥著怒火,「你究竟是誰?所圖什麼?」
司命卻一下子認出了那個聲音。
師尊……
她知道是師尊殺死了無頭神,卻沒想到,她竟一直在無頭神的神殿裡。
她是……在等白藏到來麼?!
帷幔之後,女子的聲音靜坐著,她的話語純淨,不摻任何情緒:
「認不出我麼?」
她似在輕笑,繼續道:
「你可以叫我姮娥仙君。」
「可以叫我葉嬋宮。」
「可以叫我不可觀觀主。」
「也可以叫我常曦……」
常曦!
白藏心頭一震,她今日才知道,常曦與姮娥,竟是同一人!
但這些都不如葉嬋宮的下一句話來得令人驚駭。
葉嬋宮撫摸著右手邊的山海滄流秘經,緩緩開口:
「但是此地此刻,你或許更應該稱呼我為,鵷扶天君。」
……
殿中似有平地起,司命心頭一震,認為籠罩在道心上的迷霧被揭開了。
白藏先前其實也認出了這具屍骨,但她的側重點在於屍骸殘餘的力量上,並未多思。
時隔七百年,葉嬋宮終於喝破了這具無頭神的身份。
鵷扶。
她殺死了鵷扶,奪走了它的神卷,坐上了它的神座。
早該想到的……白藏恍然。
三千五百年前的最後一戰里,姮娥與羿就是一起被鵷扶殺死的,雖然不知為何,傳言出現了偏差,姮娥逃出了生天……既然她逃走了,那若有朝一日歸來,當然要找鵷扶復仇。
於是鵷扶死了。
白藏知道,這場獵殺絕非是簡單的愛恨情仇,意氣用事,這後面肯定藏著更多深層次的謀劃,但她暫時也無暇去想了,她要直面眼前的敵人。
白藏盯著帷幔後的影,身軀緊繃,充滿了警覺:「你做這麼多,就是為了吸引我來這裡?」
「嗯。」葉嬋宮應了一聲。
白藏問:「你有把握殺我?」
葉嬋宮道:「並沒有。」
白藏眯起了眼,她忍不住瞥了眼鵷扶的無頭之骨。
當初十二神國漸次確立,除了後來居上的舉父,鵷扶便是當之無愧的神主最強者,擁有著神主中頂尖的權柄「無限」。
但就是擁有無限的鵷扶,在七百年前,就化作了一具蒼白的屍骨。
白藏冷冷道:「殺死鵷扶,除了你和朱雀,還有誰?」
葉嬋宮微笑不答。
但即使她不答,答案也寫在了這具無頭神骨上了。
白藏看著下方屍骸上纏繞的骨頭,精神一震:「雷牢?!它果然背叛了!」
葉嬋宮說道:「鵷扶確實很強,殺它之前,我準備了許久,但真正殺死它,卻也只是一劍而已。」
百年磨一年。
葉嬋宮依舊記得當時的情景。
『死牢』與『世界』拘押住鵷扶,她以月為劍,乾淨利落地將鵷扶斬首。
鵷扶縱使擁有『無限』,也無力回天。
「不可能!」白藏咆哮道:「神國之主一年輪替,怎麼可能會有兩位國主在同一年出現!」
葉嬋宮靜靜地看著她,道:「先前你來時與雪瓷說過,世界本源的規則是簡單的,因為制定者的頭腦簡單。這般簡單的緣由,你竟不明白嗎?」
白藏瞪大了眼,依舊想不通。
「無神月因何而來,你知道吧?」葉嬋宮問。
白藏一言不發。
葉嬋宮像是解釋給司命聽的,不疾不徐道:「世間的神是與星辰相關的,無論是太初六神還是如今的神國之主,皆是如此。所以十二位神國之主,都有它們相互對應的星辰。」
司命聽著,點了點頭。神祇與星辰息息相關,若是星辰熄滅,神主也會隨之弱小甚至消亡,冥君就是最好的例子。
葉嬋宮繼續道:「當年,當初六神來到這顆星,就是為了掠奪星辰上的靈氣,給它們的母星帶去生機,之後的暗主也是如此。與它們不同的是,暗主雖然擁有難以想像的強大力量,卻無法真正進入這顆星辰。它覬覦靈氣,但無法汲取,於是,它創造了十二神國,創造了仙廷,將十二位神主當做監工,將所有的修道者當做礦工,利用他們的身軀當做包裹,將礦,也就是靈氣親自送到暗主的口中。」
白藏始終沉默不言。
她知道,葉嬋宮所說的是真相。
五百年前,便是這一真相被聖人舉父揭露,舉父親自將仙廷公布於眾,天下的修道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恐懼激發了怒和勇,他們不再信任天道,紛紛拔劍向天。
這是所有神主都知道的秘密。
葉嬋宮頓了頓,接著說:「創造十二神國當然需要十二顆星辰。可原本的天空上,這些星辰並是不存在的。是暗主捏造了它們……這一過程並不難,暗主只需要將宇宙中的碎石匯集,就能捏造一顆簡單的星星。」
「這些星星不大,比起月亮都要小。」
「這個世界,是以太陽為中心的,母星一直在繞著太陽旋轉,而月亮則在繞著母星旋轉。暗主所創造的十二顆星星,就被均勻地放在了母星繞太陽旋轉的軌道之外,從上往下看,就像是日晷上均勻分布的十二個刻度,母星走過『十二時辰』,需要耗費一年的時間。」
「暗主這座的原因,是因為這些星星是人造的,並不堅固,無法長時間燃燒,一顆星星最多持續燃燒一年。於是,暗主造了十二顆,每年燃燒一顆,分攤它們的壓力。」
「十二顆星星創造好,均勻分布在軌道之外。暗主則依附在母星上,它經過一顆星星時,將星星點燃。它賦予星星的能量恰好可以燃燒一年。當母星划過完整的軌道,回到這顆星星時,星星便正好熄滅。」
「接著,暗主則需要點燃下一顆星星,讓下一顆星星在下一年燃燒。」
「就像是日晷上的十二個刻度,從這個刻度走到下一個刻度,需要一個時辰。而這一個時辰,放到十二顆星組成的日晷上,則是一個月。」
「一個月……這是舊的星星已經熄滅,新的星星還未點燃的一個月。」
「這就是無神之月的由來。」
葉嬋宮的仙音在鵷扶神國中迴蕩著。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在說著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之一。
司命聽得暈乎乎的,但師尊在上,無論如何,她也要假裝聽懂了。司命目光清澈,頷首道:「師尊講得真好,振聾發聵……」
白藏依舊盯著她,「所以你想說明什麼?」
「嗯?」葉嬋宮有些詫異,「還不明白麼?」
白藏隱著獠牙與利爪,暫未發作。
葉嬋宮說道:「點燃星星不算是多困難的事,如果將星星擺在你面前,你自己就能點燃它。困難的是離開這片天空。」
點燃星星……若寧長久在場,他就會發現,當初天窟峰上第一次試煉,便是燃星。點燃一顆星星,光就會落下,光中同時會出現一個武士,武士無法離開光線,只要擊敗了這個武士,就能獲得星星中一縷劍意的饋贈……原來很早的時候,命運就已經將這個終極秘密暗示給他了。
至於離開這片天空……
冥君的詩句像是史書,他明確地記載了,當年的暗主遮蔽天空之後,六神中最強的燭龍也未能逃離出去。
白藏聽明白了,她說道:「你偷偷點亮了星星,在同一年裡開啟了三個神國!」
葉嬋宮道:「你終於想通了。」
「怎麼可能?!」白藏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同時點燃神國,為何暗主沒有發現?」
葉嬋宮道:「因為暗主確實是簡單而愚蠢的,當初它並不知道我還活著。我在雷牢的星上預先留好了力量,等路過朱雀星時,我將兩顆星同時點亮了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里,我殺死了鵷扶。星辰熄滅,雷牢與朱雀的神國悄無聲息地消失,我也回到了月上。天道想要降下懲罰也是無處可落的。」
說到這裡,葉嬋宮輕嘆了一聲,「若是暗主醒的再晚些,我或許可以依靠這個手段,將雷牢,舉父,朱雀以外的神主全部殺死,可惜暗主感知到了變故,及時醒來修改了規則……」
葉嬋宮沒有細說此事。
白藏卻提出了新的質疑:「姮娥,暗主遮蔽天空之際,你本就在人間,你是怎麼逃出去的?」
這是她最大的疑惑。
葉嬋宮卻笑了起來:「我也想不明白,為何舉世著名的姮娥奔月傳說,你偏偏不相信呢?」
「什麼?」白藏再驚。
姮娥奔月在人間有許多不同的說法,但故事的核心,都是姮娥偷吃了不死藥,飛到了月亮上。
「不死藥……」
不死藥又是什麼?
白藏心中有了驚人的答案,她意識到不妙。
早在葉嬋宮現身之前,鵷扶神國就關閉了,哪怕是她的真身都無法離開。
但白藏並不驚慌,先前與葉嬋宮說這麼多,她就是在建立與天道的聯繫。
神國之主是天道委命的,當然也與天道不可分離。
此刻她猜到了不死藥,徹底放棄了與葉嬋宮硬碰硬的想法。
她要利用外面的天道規則配合自己,斬開這座神國逃出去!
「不好……」司命也意識到了,不由驚呼。
白藏已經舉起了手。
天道給予了回應。
但很快,白藏愣住了。
天道的回應沒有落到這裡!有其他東西把天道吸引走了!
冥君……
白藏想到了答案。
唯有太初六神才有這樣的可能。
……
幽冥神殿。
九幽跪坐在地,正在認真地寫著詩。
魚王罵道:「你那狗屁不通的破詩就別琢磨了!寫一百年也一樣,還是還好養傷吧!」
九幽撇了撇嘴,道:「你個惡貓懂什麼?就是受傷才要寫詩啊,古人云,文章憎冥達,此刻我正落魄,最適合寫詩。」
「……」魚王懶得和她廢話了。
時間不知不覺又過去五天了。
幸好,先前那個石碑上的三天倒計時是假的,是骨蛇為了讓九幽欺騙寧小齡設下的謊言。
骨蛇消失在墟海後,石碑上的數字恢復了九十日。九幽指著石碑,詩興大發,念了一句「冥日何其多!」
魚王時不時看著墟海,焦躁地等待著。
忽然間,地動山搖。
隔絕了墟海的大門搖晃了起來。
也是此刻,幽冥古殿之外,石碑上的數字開始不停減少。
發生了什麼……
魚王跳了起來,毛髮炸起。
這一動靜古靈宗也察覺到了。
九幽殿破碎之間,陸嫁嫁及時御劍而出,開啟大陣,防止神殿突如其來的爆炸影響到其他弟子。
怎麼回事……
陸嫁嫁擔憂寧小齡的安危,但此刻,九幽殿的動靜非同小可,哪怕是她也無法靠近。
天空中,神罰之雷降了下來,粗壯如殿。
幽冥古國中,黑暗之海則像是得到了命令,氣球般朝著上空升去,如深海中浮游的鯨魚。
天道的神罰落入黑暗之海中,雷電四溢,海水喧沸。
這一過程足足持續了一整日。
一日之後,舊時冥君識海凝成的黑暗之海被劈了個一乾二淨。
雷聲消失之後,墟海的大門卻打開了。
走出來的卻不是九尾狐的寧小齡,而是一襲白裙的寧小齡。
寧小齡坐在幽冥王座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說出了當初師兄刻給她的座右銘:
「上窮九蒼,下至九泉,凡冥之臣,唯我獨尊!」
話語聲像是寒冬湖水上的羽毛。
新王已經登上王座。
九幽與魚王尚痴里原地,幽冥古國中倖存的臣子皆俯下身去,齊齊叩拜。
……
白藏沒有得到天道的回應。
白藏年將要過去。
她無法再等,她此刻是真身,至高無上的真身,哪有原地等死的道理?
白藏哪怕拼著神力消耗大半,也要打破這座神國逃出去。
只要逃出去,等到白藏年一過,她就會自然地回到自己的國內。
白藏化作了熔銀,消失在了原地。
葉嬋宮沒有去攔。
她看著右手邊的滄海橫流秘境,支肘而思。
「雪瓷,過來吧。」片刻後,葉嬋宮柔聲道。
這聲音給了司命無邊的心安,她緩緩走到了帷幔前,行了跪禮。
葉嬋宮問道:「雪瓷,你還有什麼疑惑麼?」
司命立刻道:「長久……他沒事吧?」
葉嬋宮眉眼低垂。
司命這才想到,根據白藏透露的身份,師尊與寧長久,前世是夫妻……
「師尊,我……」司命氣勢一下子弱了。
葉嬋宮擺了擺手,表示並不在意,她說道:「你知道姮娥奔月的神話里,不死藥是什麼麼?」
司命疑惑道:「還請師尊解答。」
葉嬋宮道:「火種。」
「什麼?」
這一天,司命得知了太多驚人的秘密。
葉嬋宮笑了笑,道:「當初星神被斬成惡與詩之前,留下了全部精華凝成的火種,那是希望的火種,火種本來是給他的……他將火種強給了我,然後燃盡生命射了一箭,那一箭沒有射向鵷扶,而是射向了天空……他用最後一箭掩護著我離開了。」
葉嬋宮的話語很輕。
她緩緩起身,哀傷的話語漸漸堅定,「我沒有辜負他當初的選擇,我現在回來了,我是火種,是月宮的火種,也是人間的火種……」
司命痴痴地為她說出了後面的話,三師兄也與劍聖說過類似的話:
「師尊是人類文明最後的火種。」
……
司命沒有再問下去,很多問題她自然而然地想通了。
師尊吞了火種,當然也就得到了星神的權柄『生命』。
白藏說,除非有與無限相當的權柄,否則寧長久必死無疑。
生命就是與無限相當的權柄!有生命權柄的保護,寧長久當然不可能被殺死了。
師尊不僅手握著夢境、命運,更握著第七神的「生命」……她足足握有三分權柄!
正是想通了這一點,白藏才不戰而逃。
司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可觀。
不可觀中,充斥著許多上古年代就該滅亡的生命、植被、古神。
但它們在觀中葳蕤而蓬勃地生長著。
當初司命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以為是障眼法,後來她習慣了不可觀的環境之後,也沒有過分深究,此刻她終於想明白,原來這就是火種的權柄,這就是生命的力量啊!
一切的答案早已擺在她的面前,直到今日,她才終於將它們抓緊。
司命心悅誠服,不由自主地又拜了下去。
「師尊,那白藏,她好像要逃出去了……」
司命感受到了神殿的震動。
葉嬋宮微微一笑,無妨的。
……
白藏的真身已撕開了神國的屏障,抵達了虛境。
差一點,再差一點就要出去了。
但與此同時,斷界城的大地上,寧長久白衣飄飄的身影重新浮現。
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傷,靈台清明,境界更比來斷界城時高了一大截。
他仰起頭,望向了天空,太陰之目霍然展開,仿佛天地真成了他的巨眼。
他將那截玉枝握在手中,搭在弓上。
長風絞動。
神弓被他拉到了極限。
寧長久仰望長空,平靜道:「師尊,絕世的神箭已經鍛成,請您快快長大……」
月枝為箭,脫手而出。
白藏在離開鵷扶國的瞬間,月枝的箭在她面前無限放大,柔和的月光將她的臉頰照得蒼白如死。
「不要!!!」
她發出絕望的咆哮,卻無法抵禦這柄月枝,被硬生生頂回了神國中。
她的聲音吞沒在了光里。
一直到白藏年結束,她也未能出來。
「這是我的劍。」
葉嬋宮握住了那截月枝,平靜輕語。
垂在她身前的帷幕撕開。
她已『長大』,玄青色籠罩月紗的道袍恰好合身。
她駐足,望向了東方。
日出東方。
……
第四卷《長鯨萬里觸瓊樓》 完
……
(感謝書友王璇子打賞的大俠!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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