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故
一個是帶著關懷的打量,一個是帶著怔忡的回望。兩雙眼睛都在搜尋著自己想要的東西,也都得到了意外的收穫。
&下>
&師?」
寧亞霍然坐起來,被霍普扶住。
霍普驚喜地說:「您清醒過來了?」
寧亞道:「這段時間……辛苦您了。」雖然沒有記憶,但是自身的狀態,他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霍普道:「醒過來就好了。」他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寧亞是怎麼醒過來的,詛咒怎麼樣了……儘管附在寧亞皮膚表面的火元素已然退卻,他卻無法肯定是暫時還是永久,又或者,還有什麼更厲害的後招等著,但看到寧亞眼下的疲累,就自覺地將話咽了下去。
寧亞也有很多話要說。父王母后,朗贊……千頭萬緒,理不出個頭,等激越的心情平復後,反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倒是霍提起了朗贊最近發生的事,包括聖帕德斯魔法學院、魔法公會和光明神會的支援。
不說光明神會,只看聖帕德斯魔法學院與魔法公會的陣容,就算遇到沙曼里爾或坎丁帝國進攻都不需要太擔憂了。可是對上紅髮男子,哪怕只在夢境中出現過,寧亞都沒有把握。
霍普看寧亞皺著臉,安慰道:「放心吧,最壞的情況國王已經考慮到了,大貝城附近的居民全部南遷完成。」
寧亞沉默了會兒道:「如果沙塵暴繼續向南呢?」
&王已經與森里斯加的國王簽訂了協議。」霍普頓了頓,道,「那一天不會發生的。」
那一天是哪一天?
他沒有明說,可寧亞心知肚明了。
如果東瑰漠的黃沙持續南下,吞併朗贊是遲早的事。和森里斯加簽訂的是遷徙的協議吧。可那時候,森里斯加興許也不是一個好去處了。因為它與朗贊一樣,都在東瑰漠的南端,它可以吞併朗贊,一樣可以吞掉森里斯加。可惜沙曼里爾和坎丁帝國太遠了,不然,投靠這兩大國倒是更好些。一是它們容納度更高,不用太擔心民眾搬遷過去之後會失業,一是它們國家的實力和光明神會的關係都遠勝於森里斯加。
這個念頭在寧亞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就拋到腦後。
既然是最壞的打算,他當然不想讓它成真。
寧亞又問起邊境現在的情況,心裡還抱著一絲期望,希望聖帕德斯魔法學院和魔法公會能夠起作用。霍普這些天一直守著他,收到的前線消息不但嚴重滯後,而且簡潔,並沒有太大價值。
正好寧亞肚子咕嚕嚕地響起來,霍普便結束了對話,叫人帶了食物進來。
居民搬遷的緣故,目前的大貝城物資匱乏,拿來的食物都是粗糧。寧亞出了兩根玉米,喝了碗牛奶,就吃不下了,躺在床上打盹兒。霍普看了他這麼些天,精神一直處於高度緊張中,此時鬆懈下來,也有些疲倦。
等他閉上眼睛,寧亞的眼睛睜開了會兒,一動不動地等了會兒,確定霍普進入夢鄉,躡手躡腳地起來出了帳篷。
早在他清醒過來時就已經做出了決定,父王的決定更是堅定了他的決定。
做人不能太自私。
身為王子更是不能自私。
如果朗贊的厄運真的如紅髮男子所說,因自己而起,那他就有義務解開它。
至少,他的父王會幸福,母后會幸福,朋友會幸福,臣民會幸福。
一個人能夠為這麼多人帶來幸福,已經夠了。
寧亞走出帳篷,發現又近傍晚。
黑夜帶來過太多痛苦,而傍晚是夜晚來臨的預兆。有一段時間,他看到傍晚就會緊張到胃痛。可是今天很特別。他依舊很緊張,卻不是害怕,而是期待。
如果紅髮男子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只要自己去了,這一切都會結束了吧。
他深吸了口氣,正要邁步,就聽霍普在他身後問道:「殿下,你要去哪裡?」
寧亞腳步一僵,回頭笑了笑道:「我吃飽了,有點撐,想出來走走。」
霍普跟上來:「正好,我也睡得有點腳麻,可與殿下一起走走。」
寧亞道:「王師久未歇息……」
&下,國王將您交給我,我就要將您平安地送回王宮。」霍普站在帳篷前,袍子因為起得匆忙而翻了起來,缺眠而紅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寧亞心抖了一下。
突然就不舍起來。
他不知道紅髮男子為什麼執著地要尋找自己,甚至不惜沙淹朗贊,可預見的是他未來的命運大概不會再掌握在自己手裡。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回到朗贊的機會。想要再見父王母后一面的機會是沒有了,目前在身邊最親近的人只有霍普王師。依戀之情如星火燎原,猛然地灼燒胸口。
&師。」寧亞垂下眼眸,「那就走走吧。」
霍普點了點頭,仿佛知道他想要私人的空間,並沒有與他平行,而是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寧亞走在前面,眼睛靜靜地看著太陽的方向。
還可以拖延多少時間?
他放緩腳步,好似這樣時間就可以過得更慢一些。
&下。」霍普突然開口,「您才十六歲。」
&的。」寧亞停下腳步。
霍普走到他的身邊:「您還在可以任性的年紀。」
寧亞微笑道:「我也有不任性的權利。」
霍普皺眉,眼角突然掃入一道鬼祟的身影,臉頓時拉下來:「誰在那裡?出來。」
寧亞回頭。
一個矮小的身影從帳篷後面鑽出來,看到寧亞,露出了憨憨的笑容:「殿下,我找的你好苦啊。」
寧亞愣了下。他剛才懷念了很多人,顯然不包括侏儒。
侏儒欣喜地跑過來,想要握住他的手,又有些拘謹地往後退縮了一下:「殿下。您要去哪裡,為什麼不通知我呢,我可以保護您。」
&謝你。」雖然對侏儒沒有任何感情,並且一直對他保持著懷疑和警惕,可是離別在即,他不想再帶著這些煩惱走。而且,只要朗贊危機解除,侏儒就算有陰謀也找不到發展的土壤了吧。
侏儒眼珠子一轉道:「殿下要去哪裡,我陪您。」
&是附近走走。」寧亞心念一動,對霍普說,「我想與他單獨相處一會兒,請王師先回去休息。」
霍普對侏儒的想法與王后差不多,不同的是,王后是寧亞的母親,有權對他的未來發表看法,而霍普只能純粹旁觀。他沒有離開,而是後退了幾米,遠遠地跟著。
侏儒激動地上前:「殿下。」
&幫我一個忙。」寧亞說。
&與我之前還需要這麼客氣嗎?」侏儒深切地看著,「在我的心裡,我與您早就已經不分彼此。」
……
儘管要走了,但是對侏儒的好感應當是培養不出來的。
寧亞乾咳一聲道:「我想請你引開霍普王師。」侏儒是七階騎士,應當有辦法吧。
侏儒轉了轉眼珠:「可以問為什麼嗎?」
寧亞道:「你不是說,咳,我們已經不分彼此了嗎?為什麼還要問我要做的事情呢?」
侏儒說:「我只是擔心您再次拋棄我。您實在有太多這樣的前科了。」
寧亞有點尷尬。他的確是這樣打算的。「我只是想讓王師好好休息,畢竟,他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有個辦法讓您離開王師的視線,卻沒有辦法讓他去休息。魔法師的精神力太強,我可做不到催眠他。」侏儒瞄了寧亞一眼,「看來您交給我的任務我是無能為力的了。」
「……怎樣離開他的視線?」
侏儒有點生氣地說:「看,您剛剛說的果然是藉口。您只是想要甩脫王師,順便甩脫我。」
寧亞轉身就走。
侏儒立馬跟上去,小心翼翼地說:「殿下,您生氣了嗎?」
&有。」
&您生氣了。」侏儒肯定地說。
寧亞心力憔悴,不想爭辯。
侏儒沮喪地說:「殿下,您真的這麼討厭我嗎?」
寧亞低頭看他:「那樣看歐克什麼時候回來。」
「……您倒是很在意他。」侏儒氣鼓鼓地說,垂下的眼眸閃過一絲冷厲,「我不想聽到你關心別人。我不高興。」
他表現得就像一個正常的吃醋的人。寧亞無言以對。
侏儒低頭,兩隻手的大拇指互相摳著,支支吾吾地說:「幫你也不是不行。」
……
之前自己說幫忙,他說不分彼此。現在他又主動說幫忙了。
寧亞有點無奈:「條件是什麼?」
侏儒抬起頭,雙眼晶晶亮地看著他:「你親我一下。」
寧亞:「……」
侏儒羞澀地說:「我長這麼大,還沒有給別人親過。」他見寧亞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有點不安,「你不願意?」
寧亞很想點頭。
侏儒說:「那換成誰你願意?」語氣又很快不高興了,「你的父親,朗贊的國王,已經同意我們在一起了。這個時候,你無論想誰都是不對的。不但對不起我,也對不起你的父親。」
寧亞本來還沒有想到誰,被他一「提醒」,腦海中立刻閃過兩張半的面孔。
一張是狄林。
不管自己當時出於什麼原因,但狄林的的確確是他這輩子第一個表白的對象。在知道對安就在朗贊大貝城,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時,更是生出了幾分羞愧。那時候的衝動現在看來,實在是膽大得近乎於無恥了。
一張是紅髮男子。
與狄林截然不同的感受,但不管怎麼樣,夜夜的折磨的確將這張臉深深地烙入了他的腦海中。
最後的半張卻是在光明神會遇到的那道黑影。
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到他,可是閃過狄林和紅髮男子之後,留在腦海中的,確實是它。
&還想了這麼久!」侏儒的聲音有些尖銳。
寧亞有些不明所以。
侏儒突然抱起他狂奔。
一切來得太快,寧亞還調整好姿勢,就感到胃部一緊,上半身直接倒在侏儒的肩膀上。抬眼看到的是霍普急切的面容。風在倒掠,吹亂了他呃劉海,霍普的身影在視線中越來越小。
怎麼回事?
霍普王師竟然輸給了一個七階騎士?
他記得王師明明是九階魔法師啊。
寧亞滿腦的疑問,來不及問,就看到了一座破敗的城市。
說破敗,其實建築還是那些建築,與上次看到的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最大的不同還是人。以前的大貝城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而現在,人去樓空,來來回回的多是巡邏的士兵。
寧亞讓侏儒將他放下,跑去打聽前線的情況。
士兵以為他是滯留不走的居民,將他訓斥了一頓,後來看到寧亞展示的土系魔法,才以為他是魔法師,連忙告訴他,聖帕德斯魔法學院的導師想出了一個空間魔法陣,可以隔阻黃沙,但是失敗了,沙塵暴仍在逼近大貝城,再過不久,大貝城可能就會完全被沙漠覆蓋。
寧亞聽得眉頭直皺。
&拉城主已經下令棄守,現在還有塔吉利斯魔導師擋在最前線,以後可不好說了。您也早點做準備吧。」士兵嘆了口氣。他駐守大貝城多年,看著它日益繁華,還以為一生如此,誰想又會見證它走向末路。
寧亞說:「塔吉利斯……魔導師?」
士兵道:「就是想用空間魔法阻止沙塵暴的那位。可惜失敗了。」
寧亞道:「他還在前線。」
&的,也只有他了,其他人……」士兵還沒有說完,眼前已經沒有了寧亞的身影。
寧亞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跑得這麼快,可是當他跑出大貝城的時候,速度明顯提上來了,而且完全不需要辨別方向,兩條腿好似安裝了指南針,毫不猶豫地朝著某個方向前進。
漸漸地,眼前出現了大片的沙漠,覆蓋了地,支撐著天。
在黃沙飛舞的地方,火焰沖天而起。
寧亞心中稍定。他記得,海德因·塔吉利斯魔導師就是火系魔法師。火勢這麼大,是否意味著他還沒有事?
臨近了。
黃沙與火焰瘋狂糾纏,難分難解。兩道身影分立在兩個方向。海德因背對著寧亞,可是看到他的剎那,寧亞就能感覺到,他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毫不猶豫的,他硬生生地插|入了黃沙與火焰之間。
海德因是人類最頂尖的魔法師,而紅髮男子,雖然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卻能感覺到他的力量遠超人類,以寧亞的能力本來應該無法插|入兩人的戰局的,可是走近的時候,他明顯能夠感覺到一股力量在推動著自己,阻擋住了四周的火元素和黃沙。
寧亞的第一反應是侏儒,可是他的身邊哪裡還有其他人?
黃沙和火焰停下來。
露出另外兩個人的身影——
海德因·塔吉利斯。
紅髮男子。
天暗下來。
寧亞明顯能感覺到咒文在自己的肌膚上攀爬。被記憶銘刻的痛苦在*還沒有開始時,先一步地折磨起他的精神來。
&輸了。」
他聽到紅髮男子冷冷地開口,卻久久沒有聽到海德因的回答。
寧亞咬著牙,抬頭看了紅髮男子一眼。
紅髮男子盯著他,神色十分複雜,態度倒是比夢境中好了許多,至少開口說了比前幾次加起來都要多的話:「我是為你好。我是為你好。」重複了一次,像是在肯定著什麼,「只有跟我走,你才能擁有最好的一切。到時候你就會知道,執著於現在是多麼愚蠢的一件事。」
哦,最好的一切。
真好啊。離開親人,離開朋友,跟著一個始終折磨自己的人走。
寧亞眼角瞄到海德因蒼白的面孔,突然流下淚來。
在聖帕德斯的時候,他並不喜歡海德因。事實上,以學生的身份喜歡海德因的人大概不會太多。他才華橫溢卻高傲得不近人情,寧亞知道聖帕德斯派出很多魔導師來支援,卻怎麼都沒想到其中包括海德因。記憶中的海德因應該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
其實自己擁有的,遠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多的多得多。
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呢?
曾經有這麼多人為自己努力過,而現在,是時候輪到自己付出了。
紅髮男子有些激動,還過來抓住他的胳膊說什麼。
寧亞看著他,突然無比平靜。人像是看穿了一切放下了一切,抵達了另一個原以為遙不可及的境界。他雙腿一屈,跪了下來。
&答應了。」
其實說出這四個字也沒有那麼難。
可對方還不滿意,追問道:「答應什麼?」
還能是什麼呢?寧亞雖然覺得對方明知故問,卻很識趣地說:「答應跟你走。」
紅髮男子裝模作樣地嘆息:「如果你一開始就答應,也不會鬧出這麼多事。」
一開始就答應?
他不記得對方在開始的時候問過。不是一上來就黃沙漫天了嗎?寧亞在心裡冷嘲,態度卻越發的平靜:「放過他們。」
紅髮男子這次倒答應得很爽快。>
他伸出手,朝前一探,寧亞身上的咒文如游蛇一般,一條條地從他身上溜回紅髮男子的手中,最後消失在對方古銅色的肌膚下。
看著咒文離開自己的那一刻,寧亞就像是獲得了新生。驚喜之餘又有些不敢肯定。
自己的詛咒真的被解除了?
就這麼簡單?
從今天起,真的不用再忍受詛咒發作時的痛苦?
他悄悄地捏了自己一下,以確定這真的不是連續噩夢之後自作多情的一場美夢。
&吧。」紅髮男子的手順勢遞到了寧亞的面前。
到了一步,寧亞已經沒有後退的路了,溫順地抬手牽住。
海德因面露不悅。
&師。」寧亞回頭看著他,「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還有,謝謝和對不起。」謝謝他不遠千里跑來支援朗贊,對不起他為自己付出的這些……終究是白費了。
不等海德因做出反應,紅髮男子已經不耐煩地將他拖進懷裡,然後轉身消失在黃沙里。
伏在紅髮男子的懷抱中,寧亞大氣也不敢出,眼睜睜地看著海德因在自己的視線中越來越小,直到完全看不見。
&了。」紅髮男子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中間將他放下,雙手托著他,「從今以後,我們就會……」他臉色驟然一變,手掌按在他心臟的位置,然後狂暴地撕開的衣服。
寧亞下意識地抬手擋胸,被他一下撥開。
紅髮男子死死地盯著他心臟位置的傷口,臉色兇橫得難以直視:「是誰?是誰對你下了毒手!」
是毒手嗎?
寧亞回想自己被開膛的時候,好像並沒有感受到什麼痛苦,更不要說紅髮男子帶給他的詛咒了。
他的沉默讓紅髮男子的臉色越發難看。他抬起手,按住心臟上的傷痕,臉色很快變得越來越黑:「神格……你的神格呢?你沒有恢復力量?那麼之前是誰在保護你?」
一連串的問題,每個都超出寧亞的知識範圍。他只能呆呆地看著紅髮男子一個人在那裡咆哮,發狂。
他的這個樣子,在寧亞的心目中與夢境中的那個人重疊,讓夢境變得真實起來。
&為什麼不說話!」紅髮男子忍無可忍。
寧亞道:「我不知道說什麼。我不知道你是誰,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甚至,有點不知道我是誰了。」曾經清晰的身份,在紅髮男子熟稔的口氣下,變得有些模糊。
他是誰?
為什麼紅髮男子會認識他,糾纏他?
他說的神格是那顆從他心臟里取出來的東西嗎?
可是,它為什麼會在他的身體裡?
太多的疑問在寧亞的腦袋裡盤旋。
可是,當對方開始釋疑的時候,寧亞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有一種答案叫做——讓思路變得更加混亂。
&是司頓,是殺戮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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