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嫂子去,我和大蟈蟈他媳婦也說好了,讓她和嫂子一起做伴兒去,互相也有個照應。」猶豫就是好兆頭,洪濤明白瞎子叔為什麼這麼難點頭,他不是怕自己會虧待瞎子嬸,而是怕丟人。
大家都是街坊、朋友的關係,突然變成職工與老闆的關係了,他一時半會兒還適應不了。但人有從眾心理,洪濤想給瞎子叔創造一個台階下。
「大蟈蟈媳婦也去!那我也去,又不是外人,小濤還能虧待了我啊!」還沒等瞎子叔想通,瞎子嬸就忍不住了。她是持家過日子的人,多一千塊錢和少一千塊錢對她來說完全是兩種日子,現在閨女的校服錢都快交不上了,光要臉也沒用啊。老爺們的臉值錢,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怕丟人,再說有了別的鄰居也一起去,這也不算丟人。
最終瞎子叔也沒說成,但也沒說不成。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他也知道家裡的情況,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又沒地方找轍多掙錢,媳婦樂意去就去吧。
找好了一個滿意的員工,洪濤心滿意足的辭別了瞎子叔一家,準備再順路去大蟈蟈家接著用這招兒去忽悠大蟈蟈媳婦。
大蟈蟈是外號,他本人姓郭,叫什麼洪濤還真不知道,由於有個圓鼓鼓的啤酒肚,胳膊腿還挺細,遠看很像一隻蟈蟈,所以大家都這麼稱呼他。別看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當了十多年鄰居,連瞎子叔的大名洪濤也叫不上來。
大蟈蟈是個學校里的廚子,手藝還不錯,前些年附近的人家結婚都會找他幫廚。他媳婦和瞎子嬸在一個廠上班,當然也也一起下崗了,家裡同樣是上有老下有小,光靠他那點死工資生活同樣過得緊巴巴的。
洪濤和大蟈蟈不是釣友,但人家有恩於自己。當年自己和別人在外面結了仇,半夜回家被堵在了銀錠橋上,眼看就要倒霉,多虧他起夜發現了,二話不說抄著家裡的菜刀就沖了出來,這才驚動了街坊讓自己有奪路而逃的機會,否則這頓打就挨坐實了。
以前自己沒機會報答他,逢年過節提著禮物拜年可以,但只限於水果和點心匣子,給多了都失禮,更別提直接給錢了,當壓歲錢給孩子超過了十塊人家也不收。
現在自己不能說發達了吧,多少也比他們過得好,有能力拉一把必須報這份恩。再說了,雇誰不是雇啊,這個工作又沒什麼難的,捎帶手的好事,不做白不做。
「小濤,嬸子跟你一起走,我去買點醋。明天嬸子包餃子,你一個人也別瞎折騰隔了,過來一起吃。」剛出了瞎子叔的院子,身後就傳來了瞎子嬸的喊聲。
「現在我不是一個人啦,我女朋友就住在旁邊的院子裡,有人給我做飯。」如果要放在以前,別人稍微一讓,洪濤立馬就順著杆爬。一個人吃飯很麻煩,炒多了費時費力吃不了,吃飯的時間還沒做飯的時間長呢;炒少了又太單調,所以能去別人家裡蹭飯洪濤堅決不會客氣。
「這回不是鬧著玩了吧?你歲數也不小了,是該考慮考慮找個媳婦啦!」洪濤這個藉口理由很充分,瞎子嬸不再勸了。
「肯定的,等我結婚的時候,咱就不去什麼飯店了,讓大蟈蟈給我弄個流水席,附近街坊都來,咱們溜溜吃他個三四天的。」不用瞎子嬸囑咐洪濤也會認真的,他連自己的婚禮都安排好了,必須和別人不一樣,怎麼折騰怎麼來。還是那句話,這一輩子就這麼一件能由自己說了算的事兒,必須由著自己性子來。
「你剛才蒙你瞎子叔了吧?大蟈蟈兩口子都在醫院裡看著老爺子呢,一天多沒回家了,你這也是剛下班,哪兒碰見的大蟈蟈媳婦?嬸子明白你的意思,這事兒也是好事兒,如果你真想讓大蟈蟈媳婦也一起去,我幫你盯著,她一回來我就幫你問問。」
有時候吧,騙老實人要比騙聰明人還難,洪濤這個瞎話就被瞎子嬸戳破了。不過她沒當著別人讓洪濤下不來台,而是事後提醒了一下。
「嘿嘿嘿……我這是善意的謊言,不算騙人。我是真想讓您和大蟈蟈媳婦去我哪兒上班,別的不說,用別人我哪兒有用熟人放心啊。我哪兒都是挺貴的設備,您說找幾個不摸底的人來,等我下班一回家,說不定都給搬空了。我這可真不是要救濟瞎子叔,那是國家該幹的事兒,咱算哪根蔥啊,犯不著去充那個大頭,您說是不?」
這點尷尬根本影響不了洪濤的心情,不過他看著瞎子嬸這么小心翼翼的和自己說話,心裡確實不是滋味兒。給國家當了半輩子工人,老了老了還得低眉順眼的和一個小輩兒應付,這算是有尊嚴的活著嗎?恐怕在工廠領導那兒她也沒這麼低過頭,工人是工廠的主人,可是突然間,主人咋都混到這個份兒上了呢?
「你也別怪你瞎子叔,這事兒也不怪他,更不怪國家,都是命啊。本來我還合計著和大蟈蟈媳婦去鼓樓前面擺個小吃攤呢,一晚上多少也能掙點,可是你瞎子叔不讓,他怕我身體累垮了。現在有你幫著,家裡的日子總算能對付過去了,嬸子還得謝謝你。」
不管洪濤怎麼說,瞎子嬸也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情份歸情份,道理歸道理,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就這麼過去了。
「瞎子叔反對的沒錯,您白天得伺候老人孩子,晚上還得熬夜去擺攤,先不說能不能賺錢,就算能,賺的錢夠不夠瞧病的?您還和我說謝謝就太見外了,我不是說了嘛,我是資本家,您是被資本家剝削的勞苦大眾。」
「對了,一說剝削我到想起來了,萍萍的校服錢不能拖,大人忍一忍成,可孩子沒法忍啊,會讓她在學校里抬不起頭的。這可不是我借您的,是您下個月的工資,拿著吧,先別和瞎子叔說,等明天上班之後就說是預支的工資,先讓萍萍把衣服錢交上。」
「您說這學校也缺德,穿什麼校服啊,我沒穿過校服不照樣上大學嘛!就算穿校服,這個錢也應該由國家出,哪兒有讓孩子自己家出錢的,這不是強買強賣嘛!」
如果不是瞎子嬸追出來解釋,洪濤還真忘了一個事兒,就是先給瞎子嬸拿一千塊錢工資。剛才兩口子在屋裡吵什麼自己都聽見了,明著給錢瞎子叔依舊不會要,現在正好,曲線救國了。為了讓瞎子嬸有個台階下,洪濤是東拉西扯的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反正把你說糊塗了算。
「明天一早我就到……放心吧……」瞎子嬸手裡攥著一沓錢,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憋了半天,小聲說了一句,轉身走了。
「唉……老和尚啊,你說我這算不算是行善呢?從此之後,瞎子叔就當不成我的釣友了,他是我員工的丈夫,恐怕說話都要留三分。怪不得大家都不願意當好人呢,合算當好人就沒啥好處,光是麻煩!」
看著瞎子嬸的背影,洪濤拍了拍身邊銀錠橋的石頭扶手,心裡更不是滋味了。他還是頭一次嘗到幫助人之後的苦澀滋味兒,而且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清楚為啥會這麼苦澀。
瞎子嬸剛才拿錢的手不像是在拿著一沓子紙,而是像拿著一塊火炭,有一種無形的力量逼著她不能撒手,就這麼活生生的忍著,那股子強烈的灼燒感甚至連洪濤自己都能感覺到。錢啊,真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
「不會吧!這不成後海一景啦!」可惜洪濤的多愁善感還沒醞釀完整呢,小眼睛突然又眯了起來,站在橋上衝著自己家的方向張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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