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猛力將那名已被魔化的什長推開,朝徐恪大喊道:「將軍,快斬下他的頭!」
徐恪昆吾劍斜揮向前,一招「斷水勢!」如電光閃過。那名雙目血紅的什長,血口大張,正作勢朝徐恪撲來,被他凌厲的劍氣划過,剎那間,頭與肩膀便盡皆從身體斷離,頓時,暗紅色的血液狂噴而出,屍身頹然仆地。徐恪記得姚子貝的叮囑,急忙縱步閃開,以免被什長身體內的「魔血」沾到。
「將軍,快!快將我的頭也斬下!」李成瞪大了自己的眼珠,揚起一張血肉模糊的臉龐,對著徐恪大喊道。
徐恪手持長劍,只需稍稍往前一揮,李成的頭顱便會同那什長一樣,被劈成兩半。然而他劍身微顫,劍尖卻無論如何也遞不出去。
剛剛還是與自己一道有說有笑的戰友,如今,竟要讓自己親手一劍斬下他的頭顱!這讓徐恪如何下得去手!
「將軍,來不及了!快給我一劍!」李成聲嘶力竭地大吼道。
李成見徐恪遲疑不肯動手,便隨手撿起了地上的一柄長劍,對著自己左頸一抹,頓時鮮血噴涌而出,李成雙眼一閉,倒地氣絕。
「李成!」徐恪悲聲呼道。
這時,洞外已傳來一陣陣嚎叫之聲,那聲音時而怒聲低吼,時而悽厲高亢,恍如一大群發狂的野獸,正發出暴怒的嘶吼。徐恪身旁的幾位什長聽到這嘶吼之聲,已嚇得臉色煞白,渾身戰慄
「快!搬運石塊,堵塞洞口!」徐恪大聲吩咐道。
可是,山洞內這間空曠的石室中,除了地上大量的死人骸骨,就是一些零星的碎石。兵士們慌亂地搬來了許多拳頭大小的碎石,卻根本無法堆出一個足以抵擋魔人的壁壘!
魔人們的嘶吼之聲已經越來越近,「快,快搬!快呀!」什長們在大聲催促,有兩名什長已經嚇得臉都變綠
終於,幾十個魔人當先已經出現在山洞中。徐恪借著火把的光芒,見那些所謂的「魔化之人」恰正是自己先前帶來的軍士。他們身穿的衣物、腳踩的蛇皮靴、前胸的衛隊徽章都一點沒變,只是每個人都已是皮膚泛白、雙目血紅,口中發出「嚯嚯」的嘶吼
只是片刻之間,先前還是徐恪手下的千人隊將士,此際都已成了非人非獸的「魔化之人」!
「弓箭手,射箭!逼退他們!」徐恪大聲下令。
這一個百人隊中配備有一個十人隊的弓箭手。那十名弓箭手不敢怠慢,忙張弓搭箭,對著那些已走得越來越近的魔人一通亂射。誰曾想,就算領頭的兩個魔人已被射成了刺蝟一般,他們還是口裡「嚯嚯、嚯哈!」亂叫著,一步一步往前。
那些魔人們一個個歪頭斜臉,腳步雖然不快,但一步一步,不斷地朝兵士們靠近,這陣勢委實嚇人。徐恪身旁的一個什長帶著哭腔喊道:「將軍,怎麼辦呀!洞裡面找不到大石塊,攔不住他們啊!」
徐恪凝神打量山洞四壁,忽見洞頂一層一層全是一些黑色的石壁。他想起當日在自家的大將軍府中,賀茂忠行曾言道,這個魔化之世也有好處,那就是山中到處都是能夠燃燒的黑石。徐恪心念電轉,既見洞頂的石壁就是埋藏著黑石的所在,便料定這些黑石的內里構造必然不甚緊密。
此刻,他見洞口的魔人已經步步緊逼、越來越近,心知若再遲得片刻,一俟那些魔人進入石室之內,自己手下的這一個百人隊,便都會落得跟那些魔人一樣的下場。
徐恪當即縱躍而前,長劍往上斜劈,口中大喝了一聲:「破金斷水!」一股混元真氣如谷地幽泉一般,自丹田氣海汩汩而出,真氣凝灌於右臂,自劍尖沛然而發。洞頂的大塊山石被劍氣所斫,訇然倒塌,終於堵住了石室的入口。而幾乎在同一時刻,那已被射成刺蝟一般的兩個魔人已經也走到了徐恪的眼前,正好被大片坍塌的石塊給壓成了碎片。
徐恪兀自不放心,劍身一轉,昆吾劍再度上撩,又接連使了兩招「開木盪火」「裂土破金」。洞壁為徐恪凌厲的劍氣所斫,又倒下來大片的殘碎石塊,將這石室的唯一進口,已盡數封堵。
那些心智已然魔化的兵士,一個個歪著腦袋,斜著脖子,雖然聞到了石室中生人的氣息,但對著那一大片石塊卻是毫無辦法。魔人們在山洞的另一邊只知「嚯嚯、嚯哈」地亂叫,儘管他們手腳亂揮亂舞,卻無一個魔人知道上前彎腰搬開石塊。
魔人們在山洞的那一邊亂叫了半天,見始終無法前進半步,終於盡數轉身,慢慢地退了出去。
徐恪身處石室之中,聽見魔人的嚎叫聲漸漸地遠去,終於舒了一口長氣。他再查看自己的那把昆吾劍,見劍身雖與石壁切割,幸喜並無一點損壞,除了當年觸碰「四象倉虛」之後所留下的那個缺口之外,其餘都是完好如初。徐恪心中總算略覺欣慰。
石室中的這一個百人隊,本已絕望到了極點,此際見那一大群魔人盡皆被山石擋在了另一邊,各自都忍不住欣喜莫名,有一種「死裡逃生」之感。其中的一名什長手指著李成與魔化什長的屍體,向徐恪
稟道:「大將軍,這兩具屍體,該如何處置?」
徐恪看了看李成仆跌在地的屍身,再聯想方才所見的那些魔化的兵士,頹然嘆了一聲,說道:「都燒了吧!」
兵士們小心翼翼地將兩具屍身拉到了一起,又找來了一些零碎的骸骨覆在他們身上,用火把將屍身點燃。頓時,一股大火熊熊而起,大火中夾雜著人肉被燒灼的氣味,也分不清是香是臭。眾兵士看著這一團大火,各自都是憂心忡忡
徐恪見兵士們手中的火把已燃燒殆盡,此時已是傍晚時分,一旦入夜之後,魔洞就會停止噴發,山中就會變得奇寒徹骨。徐恪心知若失去了明火,眾兵士呆在這又冷又黑的山洞中,就算不被凍死,也免不了驚慌失措、亂作一團。
他想起賀茂忠行昔日之言,這時再舉頭查看石室的四壁,只見洞壁的夾縫中,不時見到有許多黑色的石頭隱藏於其中。他立時叫來幾位什長,吩咐他們想法子開鑿洞壁的黑石,並告知他們,那些黑石都是可燃之物。
什長們得了主將之令,自不敢怠慢,當即帶領著剩餘的兵士,使用手中的長槍、大刀、斧頭之物,或攀援而上,或搭建人梯,盡往石室的四壁開鑿。整一個空曠的石室之中,此際到處都是「聽聽框框」之聲。
眾兵士奮力開採了足有兩個多時辰,終於從洞壁的縫隙里鑿下了大片的碎石,其中至少有一多半就是賀茂忠行所言的黑石。
兵士們依照徐恪的吩咐,將黑石挑揀出來,聚攏成了一個高高的石堆,又從石堆里取出了幾十塊黑石放在石室的角落中,用火把點燃。
只見火把到處,那一小堆黑石突然「砰」的一聲,就瞬間燃燒了起來。眾人眼見得石室中驟然生出了這一大團的火焰,整一間石室立時變得溫暖而明亮,忍不住都齊聲歡呼道:
「大將軍威武,大將軍戰無不勝!」
徐恪朝軍士們擺了擺手,他本想說一句「大家不要這樣說,我徐恪跟你們一樣也沒啥了不起,今日這一戰,我們能否活著出去還不知道呢!」但轉念一想,這些兵士們如此信任自己,自己有何必損了他們的士氣?
「大伙兒放心,我徐恪一定會想盡辦法,帶你們活著回去!」徐恪朗聲說道。
「大將軍威武,大將軍戰無不勝!」兵士們繼續振臂高呼,幾乎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興奮和信賴的神情。
接下來,徐恪臨時又提升了一位名叫「鄭開」的什長為百人隊的隊長。他命鄭開分派兵士,往四個其它的山洞出口派出崗哨,同時,讓大家埋鍋造飯,吃好了之後,各自休息。
鄭開年紀三十掛零,從軍已然多年,也是個頗有經驗的老伍卒。他得了主將之令後,當即派出四位什長,負責四個路口的巡邏崗哨。崗哨每兩人為一組,每一個時辰更換。
鄭開又命一個十人隊負責架起鐵鍋,將原先眾人已經切割好的三首大狼肉倒入鍋中,幾位兵士又打開水囊放入清水,再以黑石之火進行烹煮。
這時,有一位什長向鄭開遞來了一個蟒皮做的口袋,言道是李隊長交由他保管之物。鄭開打開一看,不由得心中大喜。原來,那皮囊中所保存的一個巴掌大的肉塊,恰正是徐恪白日裡所斬殺的那一頭長角紅毛怪身上的「紅毛膽」。
鄭開當即讓什長將紅毛膽投入大鐵鍋中,與狼肉一道烹煮。他從軍多年,深知那紅毛膽性味燥熱,抗寒能力極強,用它熬煮肉湯,讓兵士們服下,對於山洞中子夜而來的透骨寒氣,卻有極大地抵禦之用。
徐恪靠在一處石壁上,閉目休息了半個時辰左右。鄭開端著一碗上好的狼肉湯走到他跟前,恭敬地說道:「大將軍,肉湯煮好了,您吃一點吧!」
徐恪聞了聞肉湯的氣味,只覺還是有一股腥味隱隱而來,他忍不住微微蹙眉道:「我不餓,你們吃吧!」
鄭開心急道:「大將軍,您帶領著我們都忙乎了整整一日了!到現在,一口肉都還沒吃過,這人是鐵飯是剛,一頓不吃就餓得慌!大將軍不吃怎麼行呢?!」
徐恪心知這些人此刻都已將自己當做他們活下去的希望。此時他若不吃,這些手下自不免心中又生出恐慌。他只得點了點頭,接過了湯碗,硬著頭皮將裡面的狼肉和著濃湯,盡數吞咽入自己的腹中。
鄭開見徐恪將一大碗肉湯吃喝得精光,欣喜道:「大將軍好胃口!小的再去為您盛一碗來!」
徐恪忙將鄭開拉住,說道:「夠了夠了!餘下的,讓眾兄弟吃飽!」
到了子時之後,這一個百人隊都已吃飽喝足,兵士們便各自找了一塊空地躺下來歇息。鄭開又命人在石室的四角都燃起了黑石堆,幫助大伙兒抵禦山洞外的嚴寒。每個火堆旁都派一人守護,每過一個時辰輪換,遇到火堆將要燃盡之時,再往裡面投擲黑石塊。鄭開分派已畢,自己便找了徐恪身邊的一處空地,和衣躺倒。他這一日下來又是擔驚又是勞累,此時一陣困意襲來,未幾便呼呼大睡。
這時候的徐恪,仰靠
在石壁之上,卻始終無法入睡。他帶來的一個千人隊,除了副將上官隆領著一小股人逃脫之外,其餘九百人大多已命喪山洞之外,此時還一個個都變作了「魔化之人」。如今石室中的這一個百人隊,也已折損了八人。只一日之間,自己率領的整整一個千人隊,便只剩下了九十二人,這讓徐恪如何還能安心入睡?!
況且,此時他們被困在山洞之中,向前不知路在何方,向後已被自己阻斷了退路。就算靠著石壁的黑石,挨過了今晚的嚴寒,到了明日一早,眾軍士跟著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咳!算啦,明日的事,明日再說吧!」徐恪暗自嘆息了一聲,便閉目靠在了石壁之旁。只過得須臾,他的腦海里,不知不覺就浮現出了自家的府邸中,那四位女子綺麗無雙的倩影
三日前,二月初二的未時,他別了沈環,回到了自己的大將軍府。剛一踏入府門之內,他的新婚妻子姚子貝便熱切地迎上前來:
「徐哥哥,你回來啦!午膳已經備好了,咱們就到聞雨亭中去吃吧?」
「好!今日剛剛跟沈環在望月樓里吃了一場。不過,那裡的什麼『雙頭蟒蛇肉』委實是太難吃了!子貝,你今日的午膳,做了什麼菜?」徐恪饒有興致地問。
「嘻嘻!雙頭蟒蛇肉,那可是我們以前在許昌城的時候,經常吃的糧食!味道麼也著實是腥膻了一點,無怪乎你吃不慣。徐哥哥,今日我用二姐采來的地衣做了一大盆熊肉地衣湯,一會兒你可得好好嘗嘗!」姚子貝調皮地一笑,柔柔地說道。
「太好啦!走,咱們趕緊開飯!」徐恪拍手歡呼道。
看著姚子貝一蹦一跳地雀躍而前,徐恪在她身後忍不住略略搖頭,此際的姚子貝仿佛變成了一個年僅十餘歲的天真少女,渾不知這魔化的世界之下,人類已到了行將滅絕的邊緣!
這一日,怡清與慕容嫣都已出門未歸,府中就只有胡依依和姚子貝在。二女就陪著徐恪圍坐在聞雨亭中,徐恪喝了一口姚子貝烹煮的「熊肉地衣湯」,立時讚不絕口,大叫妙哉!
胡依依望著徐恪如此幸福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就偷著樂吧!娶到了子貝這麼好一個娘子,只要有她在,從此你就不用擔心吃不到好的了」
徐恪撓了撓額頭,訥訥道:「嗯!子貝的廚藝當真是妙絕天下,姐姐的廚藝,其實也不錯的!只是,姐姐平常烹煮得少,我們都是難得能嘗到一回」他不由得想起在十年前的徐府內,胡依依也是廚藝了得。不過,她平常多數時間都是躲在榛苓居內,暗自修煉,幾乎足不出戶,這徐府的廚房,她自然也是難得進去一回。
胡依依輕輕打了一下徐恪的肩膀,佯裝嗔道:「什麼叫『我平常烹煮得少』啊!憑什麼定要讓我們女子專司廚房,你們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頭逍遙快活!下一回,也輪到你小無病為我們燒幾個菜!」
「大姐,徐哥哥怎會懂得燒菜呀!」姚子貝笑著說道。
「子貝,你才剛剛過門,眼裡就只有了夫君,忘了我這大姐啦!今後,你可不許慣著他!」胡依依也笑道。
「好好好!」徐恪又喝了一大口濃湯,口裡一邊咀嚼著鮮滑柔嫩的地衣,一邊笑著說道:
「等我這次攻打灞山回來,一定好好做幾個拿手菜,讓你們嘗嘗!」
「你要去攻打灞山?!」胡依依與姚子貝都不約而同地驚呼道。
徐恪只得將今日上午,皇帝李祀在紫宸殿的決議,與二人都說了一遍。
「徐哥哥,你你不能去灞山!那裡太危險啦!」姚子貝堅決勸阻,說道後來,她情急之下,眼裡已墮下了淚珠。
「你今天還跟沈環去望月樓中喝酒了?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麼?」胡依依已是滿臉愁容,又問道。
徐恪便將自己剛剛被沈環請到瞭望月樓,兩人在酒樓中的一番對答,約略說了一遍。
「你既知那灞山魔窟中暗藏著一個魔人兵團,那你還去?」胡依依也心焦道。
「沒辦法!」徐恪坦然道:「我既受了皇帝的詔命,被封了一個『鎮魔將軍』,便理當為朝廷效力!如今,皇帝已下了聖旨,長安城中的幾乎所有兵力,都將出征,我又怎能不去?」
「那那我們就辭官!這什麼狗屁的『鎮魔大將軍』,我們不做就是了!徐哥哥,那灞山魔窟,你萬萬不能去!子貝子貝我求你了」姚子貝顫聲說道,到後來,她仿佛言語中已帶著哽咽之聲。
徐恪伸出右手食指,颳了一下姚子貝的鼻子,笑道:「傻丫頭,就算沒有皇帝的詔命,我也要去!那灞山魔洞日日都在噴吐黑煙,黑煙中又夾帶毒塵,長此以往,長安城中的三萬百姓,勢必都要命喪在毒煙之下!我輩既是習武之人,焉能坐視不管?!」
「徐哥哥」姚子貝已哭出了聲來。
「咳!」胡依依無力地嘆息了一聲,轉頭望向後院,她一雙美目中,也不禁盈滿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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