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洲異事錄 第九十章、人死魂在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十四、午時、徐宅後園、聞雨亭內】

    徐恪與李君羨對坐於聞雨亭的石桌兩旁,只聽李君羨嘆了一聲,緩緩說道:

    「小兄弟,你可知二月初八那一日,這世界為何會突然恢復了光明?」

    「為何?」

    「就是『你』的努力才換來的!」

    「『我』的努力?『我』做了什麼?」

    「『你』上到天庭,向玉帝自請其罪,被綁縛於誅仙台上,身受七七四十九天刀割斧鋸、鞭撻錘敲、寒冰凍結、烈焰焚燒,最後被天兵萬箭穿心而死,這才換來玉帝垂憐,為人間重啟光明」

    「什麼?!」徐恪頓時驚嘆道:「這個世界的『我』身犯何罪?為何會受到如此慘烈的懲罰?!」他委實未曾想到,這個世界的「自己」,上到天庭,並不是去做什麼神仙,而是主動請罪,並且,受到了天庭如此「慘無人道」的責罰!

    李君羨遙望天空良久,雙眼再度濕潤,他聲音有些哽咽道:「小兄弟,你知道,這個世界為何會『魔化』麼?」

    「不會也是『我』的緣故吧?」

    「正是!」李君羨點了點頭。

    「這這,這不可能!」徐恪霍然起身,繞著亭子疾走了幾步,一時間腦子裡紛亂如麻。他更加沒有料到,這個世界遽然「魔化」,日光被黑煙所阻,大地陷入一片黑暗,魔物四處為虐,人類幾乎滅絕所有的這一切,居然都是「自己」所為!就算是這個世界的「自己」,他實在也無法想像,「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

    李君羨嘆道:「咳!無怪乎你不相信,原本道兄跟我講的時候,我也不信,可這卻是千真萬確的!小兄弟,十年前的那一場浩劫,天地突遭巨變,我人族陷入空前的災難之中全因這個世界的『你』擅自改動命輪之故」

    「命輪?」

    「對!原本我們這個世界,處於『乙丑八線』命輪之中,被『你』這一改動,立時進入了『甲子十二線』命輪。」

    「甲子十二線命輪?」徐恪忽然間又想起了自己領兵攻打灞山前的那幾日,怡清曾好幾次跟他說起,如今這個世界所運行與發展的軌跡,乃是甲子十二線命輪。當時,怡清雖然反覆說道這條甲子十二線命輪,但卻未曾言明,這一條命運線,竟然是徐恪擅自改動而來

    李君羨道:「是的!原本的『乙丑八線』命輪並無魔怪,天地依舊是如同今日一般祥和清明。可一旦進入『甲子十二線』命輪,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當年『你』動了命輪之後,世界猝然大變,遍地都是魔怪,這一點,恐怕當時的『你』自己也未曾料到!」

    「既然如此,那麼當時的『我』為何要去改動命輪?」

    「老實說,當年的『你』為何要這樣做,我們也不清楚。小兄弟,箇中緣由,恐怕只有你自己才能知道了」

    「我自己如何能知道?」徐恪心中不由一陣思忖:「我又怎會知曉,當年的『我』為何要這樣做?既然原本的「乙丑八線」命輪,是一個好端端的世界,那麼『我』又何必隨意將之更改,弄得天地陷入黑暗,百姓無以為生呢?!不對呀,當年的『我』其實也是我,我徐恪向來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怎會臨時改動命輪,將百姓置於萬劫不復的境地?難道,當年的『我』失心瘋了不成?!」

    「你如今不知,或許以後就會知道」李君羨又揚起頭,眼望天穹,只見一輪旭日正自當空朗照,溫暖的陽光照得人間大地一片光明。他喝了一口溫水,再度嘆道:

    「小兄弟,不瞞你說,我與這個世界的『你』也是好友。我倆見面之時,幾乎無話不談。愚兄也曾數度問『你』,十年前,『你』為何要費力去改動命輪?可『你』每一次總是搖搖頭,避而不答」

    「難道說?」

    「難道什麼?」

    「這個世界的『我』也是我,他也會如我一般,十年前進入神王閣。不出意料的話,他應當已經自雲影樓穿越過。我不知他當時見到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或許,他見了當時的那個世界,回去之後,便決定更改命輪。」

    「你說的有道理!可愚兄還是想不明白,什麼樣的世界會比甲子十二線還要差呢?以至於如今,他還要送上性命!」

    一時間,兩人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那麼」過了一會兒,徐恪還是忍不住問道:

    「君羨兄,這個世界的『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嗯!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就因為他擅改命輪,引出浩劫,是以觸犯了天條,玉帝就判了他死罪?」

    「正是!」

    「可就算他所犯的是死罪,也不至於受到如此慘烈的懲罰呀!玉帝為何要將他被綁在一個什麼台上,連續七七四十九天,每一天都要遭受各種虐刑,最後還要被萬箭射穿而死?是什麼人竟會想出如此酷虐的刑罰?!」

    「天庭也有天庭的規矩!玉帝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咱們人間不也是有一種『萬剮凌遲之刑』麼?受刑的犯人被綁在柱子

    上,身上得挨幾千刀,連續痛上三天三夜,直至痛到你喊不出聲來,這才會讓你慢慢死去」

    「這」徐恪不由得苦笑,他知李君羨話語中所指,自然是說他自己,幾日前也被李祀判了一個「凌遲之刑」,若非慕容嫣挺身而出,此時的他也會被人綁在柱子上,身受各種酷虐的刑罰

    李君羨又道:「小兄弟,我道兄曾與我說過,命輪變化,皆出於天庭,向來由司命塔操控。凡人若擅自改動命輪,便是有違天道的大罪!更何況,這『甲子十二線』命輪觸發的還是一個『魔化之世』!你想想,因為這一次『你』擅改命輪,枉死了多少無辜百姓!我人族幾乎百剩其一,差一點陷入滅絕之境!是以,天帝震怒,對『你』的責罰定然不會輕了」

    徐恪又默然半晌,再次問道:

    「君羨大哥,我聽說,要想改動命輪,需得兩件上古神器之助,一曰『玄黃劍』、一曰『洪荒鍾』?」

    「你聽錯了!」李君羨搖頭道:「兩件上古神器不假,但各有不同。能夠改動命輪的,便只是『洪荒鍾』而已。若有人能以鍾杵擊打鐘身,便能讓司命塔受到感應,如此就會觸發命輪的更改至於那『玄黃劍』,卻是一把封印之物。記得師尊曾經說過,上古時代,血魔神肆虐,後來天界諸神將之封印於昊天之極,能解開封印的,便是那把『玄黃劍』!自古相傳,若有人同時得到兩件神器,便能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

    徐恪不禁嘆道:「就算能改動命輪的,只是一件『洪荒鍾』,可十年前的我,至多不過是一個青衣衛百戶,甚且,皇帝連這百戶之位也將我給褫奪了!我區區一個平頭百姓,哪來的本事,去找到那件上古神器洪荒鍾呢?」

    「這就得問你『自己』了!愚兄知道的就是,十年前,『你』非但找到了洪荒鍾,並且還找來了失落於東海之底的那一根鍾杵。你以鍾杵擊打洪荒鍾,立時觸發了命輪的更改。而幾乎與此同時,玄黃劍也刺破了昊天之極的封印結界,釋放了『血魔王』元神。於是,天地巨變,魔神降入凡間,天下為魔族主宰,從此我們的世界就進入了『甲子十二線』命輪」

    「君羨兄,照你所言,『我』那時已得到了兩件上古神器,那『我』豈非可以毀天滅地?!」

    「嗯!照目下的情形看,『你』那時只是找到了『洪荒鍾』,卻沒有『玄黃劍』。只不過,『玄黃劍』的發動卻是緣於命輪的更改之故。也即是說,『你』敲動『洪荒鍾』是因,觸發『玄黃劍』是果雖說『你』自己也未曾料到命輪的改動,會將我人族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但畢竟,這一場因果,全是由『你』而起」


    「好吧!」徐恪浩嘆一聲,不再言語。

    聽了李君羨所言之後,他心中的疑問終於得到了解答。

    十年前,這個世界的「徐恪」不知何故,竟猝然敲動洪荒鍾,以至於命輪改動,世界的運行與發展,便從「乙丑八線」進入了「甲子十二線」命輪。同時,由於命輪的改動,也激發了玄黃劍的力量,導致原本封印於昊天之極的「血魔王」元神,得以重新來到人間。於是,浩浩蒼生遭受了一場亘古未有的大浩劫,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遍地都是魔物橫行,人類瀕臨滅絕的邊緣,世間百姓,存活者百有其一

    十年後,也是這個世界的「徐恪」忽然心生悔意。他為了拯救蒼生,挽回自己當年所犯下的過失,便親自上到天庭,向玉帝自承其罪。於是,玉帝將其判為死罪,並以極其慘烈的虐刑將他處死。這之後,玉帝才令天庭中的眾神施法,為人間釋放光明,又降下大量雨水。那些為禍人間的魔物,皆被日光點燃,**而盡,那些到處噴煙的魔洞,也盡被大雨澆滅。「徐恪」最終以自己一人的死亡為代價,換來了人間的重獲新生

    要問這裡面誰對誰錯,委實難以說清。若論這個世界的「徐恪」功過如何,也委實難以評斷。若非他擅改命輪,世界不會「魔化」,人類也不會大量死去。若非他捨身上天,感動玉帝,眾神也不會做法,為人間帶來生機只能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而已。

    見徐恪終於不再說話,李君羨再度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灰,淡然言道:

    「小兄弟,你要的答案我都已告知。你也不必多想,對這個世界而言,你終究只是一名過客。若你沒別的事,愚兄勸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言罷,他拱了拱手,便即告辭。

    徐恪送李君羨出門,一邊走,一邊又問:

    「然則君羨兄,他果真是死了嗎?還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夠救他?」

    李君羨搖搖頭,說道:「人死怎能復生?」

    徐恪道:「他應該不是一個凡人吧?十年前,他就能找到洪荒鍾這件世間罕有的神器,還能於東海之底得來鍾杵。十年後,他又能上到天庭,被綁縛於誅仙台七七四十九天不死試問普通凡人,如何能做到?這樣一個他,難道就這麼輕易死了?」

    李君羨用異樣的眼神凝望著徐恪,不禁仰頭大笑道:「小兄弟,你對『你自己』果然清楚得很

    吶!」

    李君羨攬過徐恪的肩膀,笑道:「不錯,若你只是一個普通凡人,又豈能進得了白老閣主的神王閣?!不瞞你說,我道兄日前專為『你』課了一卦,說『你』如今,人雖死,魂未滅,元神尚在玉清境內、紫雲閣中。」

    徐恪問道:「那麼,李道長可曾算得,如何令他的元神能再次復活於人間?」

    「這談何容易!」李君羨苦笑道:「我道兄哪有這個本事?」

    徐恪又問:「君羨大哥,你心裡,可曾有法子能救他?」

    李君羨好似被徐恪說中了心事一般,他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鼻子,說道:「小兄弟,這救人的法子麼倒也不是沒有,只是,你可別跟旁人說啊!」

    他又看了看四周,小聲言道:「你回去之後,去找一個人,他或許有辦法能救天庭中的那個『你』。」

    徐恪問:「找誰?」

    李君羨道:「白無命!」

    「白老閣主?他有這個本事?!」徐恪奇道。

    「誰說他沒有?」李君羨反問道。

    「可我跟白老閣主,只見過一面。我話還沒跟他說幾句,就被他朝我屁股上踢了一腳,然後我就跌進了神王閣里」徐恪訥訥道。

    李君羨大笑道:「他朝你屁股上踢了一腳,哈哈哈!你也有被他整的時候啊!」

    頓了一頓,李君羨又道:「放心,你被他踢了一腳,他自然就欠了你一個人情。你回去之後,死死地拉住他不放,便如今日對愚兄一般,讓他無論如何都要救出『你』在紫雲閣中的元神他心腸一軟,或許就會答應!」

    「好!小弟當勉力一試!多謝君羨兄!」徐恪向李君羨俯身拜倒,兩人就在大門外分別。

    「小兄弟,聽說你在長安城裡,還有好幾位紅顏知己。你若不急的話,再好好地陪她們幾日吧就算天庭中的那個『你』,能從紫雲閣里出來,但若再復活為人的話,至少也得幾十年之後了」

    李君羨走了幾步,忽然迴轉身,忍不住又朝徐恪說了一句,方才大踏步而去,他頎長而俊朗的身影,終於遠遠地消失不見。

    「好!小弟知道了!多謝君羨大哥!」徐恪在後面默默念叨著,眼中亦不禁微微地濕潤了。也不知,他此刻的眼淚,是被這個世界的「自己」所感動,還是為他的幾位紅顏知己,從此將失去他的陪伴,而感到悲傷難受

    徐恪轉身,緩緩走向自家的後院。忽然,他看到前院的角落中,有一個婀娜的身影,正瑟縮於風中,渾身顫慄、雙眼已儘是淚水

    「胡姐姐!你怎地在這裡?」徐恪立時上前幾步,一把抱住了將欲跌倒的胡依依。

    徐恪沒料到的是,胡依依恰於此時回府,整好就聽到了他與李君羨的一番對答。

    胡依依原本以為徐恪只是不想再留於魔化的世界中受苦,因之急欲上到天庭去做一個神仙。她初時也曾對她的「阿恪」,為了做一個神仙而一意拋棄她們,感到失望和失落,但一想到阿恪從此就能在天庭中好好地生活著,這未嘗也不是一種解脫,是以並未過多地去責怪於他。可今日,她聽到她的「阿恪」根本不是為了去做一個神仙,而是自請其罪,為了世界重獲光明,竟不惜被玉帝以虐刑處死!

    原來,她的阿恪從來未曾想去逃避,而一直是選擇努力擔當。他為了拯救這個世界,不惜放棄自己的生命。而自己這幾個月來,非但不知他的心意,竟還一直錯怪了他!

    「怪不得,他在臨走前的那一晚,一定要我們答應,做後來那個『他』的妻子,讓後來的那個『他』一直陪著我們、保護我們。原來,他當時就已想好,此去天庭之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胡依依心念及此,不禁心如刀絞、潸然若雨

    「胡姐姐,你沒事吧?」徐恪將胡依依扶到了前廳中,讓她在一張木椅上坐下。

    「我沒事,小無病,姐姐只是」胡依依伸手擦拭著自己的眼淚,可淚水卻始終不停,如斷線的珍珠一般,在她眼角滴滴落下。

    「胡姐姐,我也未曾想到,這個世界的『我』竟會捨身上天,不惜犧牲自己,換來這世界的重獲光明。咳!這樣想來,二月初八那一日,救了我和怡清性命的,竟然是『我自己』!」徐恪忍不住嘆道。他從胡依依的反應中,自然是猜到了,她必已聽見了君羨大哥所言。

    胡依依依舊止不住地流淚,任憑徐恪如何相勸,她的悲傷仍是如決堤的江河一般,噴薄涌動、無法遏止

    徐恪只得轉身去灶間,替胡依依斟了一碗「熱茶」過來。未料,他剛剛回到前廳,那一碗溫水還未放下,卻見胡依依忽然「噗通」一聲朝他跪倒在地。

    「使不得,姐姐快請起!」徐恪急忙將茶碗放下,也跟著跪倒,將胡依依扶起。

    胡依依流著淚道:「小無病,姐姐求你,快些回去吧!快去找白老閣主,無論如何讓他想想法子,救救阿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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