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瑞清這話一出,阿囡藏在桌底下的手抖了抖,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用力握住,指甲深深陷入了血肉里。
她仿佛感覺不到疼一般,一點鬆手的意思都沒有。她極力克制著整個身體的顫抖,面上看去沒有任何情緒,平靜得有些可怕。
「你呀,就是太寵著孩子了,都要把孩子給慣壞了。」
大少奶奶笑道,扭頭看阿囡,阿囡素來乖巧,也安靜,很少吵鬧。
只是如今看著靜默著不說話的女兒,大少奶奶卻覺得女兒現在有些奇怪,似乎跟平日裡不太一樣。
只是她身為當家主母,家中里里外外的事都要勞心勞力,公公又新喪,家中事務繁多,想起接下來將要面臨的硬仗,大少奶奶有些發愁,卻沒再注意女兒情緒的異常。
「這湯你鬧著說要喝,我便特意給你多燉了一碗,這會兒放涼了卻還一口沒喝,真是任性。」
大少奶奶嗔道,伸手將阿囡面前的湯端走,又把黃瑞清那碗換到了阿囡面前。
「你父親疼你,把熱湯換給你了,快趁熱喝吧,可別再放涼了。」
阿囡藏在桌下的手猛地一抖,握住的力氣更大了幾分,手背青筋畢露,手心也終於被指甲刺破,滲出了一些血珠來。
「犧牲我一個,真的能救我全族麼?」
阿囡在心中平靜地問道。
面對阿囡的問題,虞夏沒有說話。
可是此事,沉默,便代表了默認。
阿囡明白了虞夏的意思。
「既然如此……也罷,也罷……」
阿囡的手忽地鬆了開來,她拿掌心悄悄在衣服上蹭了蹭,擦去方才的那一絲血珠,抬起了頭,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看向了黃瑞清。
「謝謝爹爹!」
說著,便低頭拿起了勺子,將那碗將她推入深淵的湯,喝進了嘴裡。
與上一次被蒙在鼓裡不同,阿囡這次是明知道這碗湯有問題,卻還是毅然喝了下去。
她已經清楚看到了自己的父親、母親、叔叔,或者還有族人,最為在意的東西。
那就是整個家族。
她先前一直想知道為什麼被選中的偏偏是她,她也一直很想知道自己死後父親母親有沒有痛苦自責過甚至後悔過。
但是如今,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這是他們明確的選擇,既然已經做了選擇,其他的什麼苦衷什麼無奈,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你們生我養我,愛護我長大,我便將我的生命,來回報你們,只要能達成你們的心愿,只要能保住黃家,只要你們能開心。
就夠了。
天忽地暗了下來,狂風大作,整個空間一陣扭曲,整個屋子、桌椅、黃瑞清、大少奶奶甚至下人,都扭曲了起來。
「啪啦啦」,仿佛瓷器破碎,整個空間在這一瞬間,崩裂了開來。
虞夏的身子重重地跌落到了地上,同時,從她身上,漂浮出一道白色的影子。
「謝謝你,姐姐。」
虞夏從地上站了起來,顧不得拍身上的土,情緒複雜地看著眼前小小的女孩子。
方才阿囡喝湯之時,那決然赴死的情緒,與阿囡一體的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沒有怨,沒有恨,甚至沒有傷心,也沒有難過。
只有一往無前的勇氣,與回報家族的決心。
虞夏默念陰陽開眼咒,再度向眼前的阿囡看去,只見她整個人氣息澄澈,兩隻眼睛濕漉漉地閃閃發亮,沒有一絲晦澀之氣。
纏在她身上的怨氣,消失了。
「啞——啞——」
先前不見蹤影的烏鴉,忽然都撲棱著翅膀飛了過來,圍繞在阿囡周圍。
阿囡伸出一隻手,一隻烏鴉落到了她的指尖,那烏鴉似乎與她極為親昵的樣子,還低下頭蹭了蹭她的掌心。
其他烏鴉依然圍著阿囡飛著,不肯離開。
虞夏看著眼前這一幕,默默數著烏鴉的數目。
一……二……三……
九。
虞夏眼睛閃了閃。
她如果沒記錯的話,根據那些墓碑上年份以及功績碑事跡的記載,黃瑞清繼任族長後,黃家又傳了三代,才沒落了下去。
而這三代中,除了族長之外,又出了五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他們不再經商,而是走了科舉的路,進入朝廷,成為了頗有賢名的能臣,為百姓做下了不少益事。
不知這九隻烏鴉,與在阿囡之後葬入墳地,包括黃瑞清在內的的九位族人,有沒有關聯。
「我不怨了。」
阿囡看著手中的烏鴉,笑了。
這句話落音,阿囡的身影,開始慢慢淡了起來。
空中沒由來地瀰漫起一股徹骨的冷意。
「啞——啞——」
那些烏鴉,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叫聲中竟然帶著同人一般悲切的情緒。
九隻烏鴉拍著翅膀,竟然化作九道煙霧,向阿囡衝去,最後沒入了她的身體,消失不見。
「謝謝你,姐姐。」
阿囡笑著看向虞夏。
「我心愿已了,再無怨恨,此地的束縛似乎鬆動了,你大概能出去了吧。」
虞夏剛要開口,天空忽地放晴,一時間,光芒大盛,一股強烈的元氣波動,出現在了空中。
登雲樓內。
「出來了!」
忽然有人喊道。
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聚集在了陣法的出口處。
一個黑黑瘦瘦的身影,出現在了陣法前。
她的頭髮不曾散亂,衣服除了沾上了一點灰,其餘一點異常都沒有,看意思在陣法中並沒有吃什麼虧。
一直繃著臉的莫道長,神色終於緩和了下來。
南非溪也露出了輕鬆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你終於出來了。」
虞夏對她點了點頭,抬頭看了站在院中的莫道長,目光又落到了正向她走來的顧大寶身上。
「虞姑娘,你可算出來了!到底是怎麼回事?真是叫人擔心死了!」
顧大寶嚷嚷著,滿眼的關切之意。
「在陣中困了那麼久,你沒受傷吧?」
說著又要仔仔細細查驗一遍。
虞夏伸手擋住了他的動作。
「我先去跟幾位長輩見禮。」
虞夏說著,便目不斜視,徑直走到了幾位審官跟前,抱拳行了一禮。
「晚輩虞夏,讓前輩們久等了。」
「出來了就好。」
莫道長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忽然盯著她左手掌心,驚聲問道:
「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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