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男似乎察覺到他要離開,同樣也站起身來,從容無比跟上。在他面前,幾個腳步匆匆的食客視若無睹相向走過,明明差點就要撞上,卻都被主動輕巧避開。
看這些客人的樣子,就好像眼前只有一團空氣。
這容納了過百人的明德堂里,只有自己能夠看到對方!?
蘇子語腦子裡嗡地一聲,瞬間亂成一團,臉色蒼白推開旁人跌跌撞撞衝下了樓梯,留下身後一片驚呼亂罵。
這是鬼還是人?
追著問怎麼還沒死,這是索命的節奏嗎?
難道自己真的命不久矣,白面男是陰曹地府來勾魂的人?
衝出明德堂的蘇子語下意識向後一望,白面男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步子,看起來從容淡定無比,偏偏無論自己怎麼跑都拉不開距離,而那些擋在他面前的人就像被一股無形力道推開,還個個一無所覺。
別慌!別慌!仔細想想!
豆大汗珠沁出,腳下狂奔不停。
蘇子語緊咬牙關,心裡不斷給自己打氣,他原本對於鬼神之說是壓根不信的,然而眼前這一幕實在過於離奇。
而且真要是鬼的話,不是應該沒有實體才對?為什麼白面男還要繞開其他人?
沒跑出兩條街,蘇子語驚覺自己已經接近了一所中學,此時臨近上課,正好一群學生蜂擁走入校門,他一咬牙就擠進人群往裡沖。
「幹什麼呢、別擠……」
「神經病啊!」
「哎喲,誰踩我腳了!」
這群中學生還是半大孩子,哪裡擠得過人高馬大的蘇子語,頓時一片東倒西歪、驚呼連連。
退伍老兵王德彪在43中當了二十幾年保安,早就習慣了校門口的熱鬧朝氣,他喜歡孩子們精力充沛的蹦躂勁兒。
這個早晨,王德彪正同往常一樣,捧著大茶缸笑眯眯瞧著學生們擁進校門,剛一低頭噗噗吐出茶葉渣,再抬眼就瞥見一個明顯高出一截的年輕人混在學生堆里拼命往前拱。
「嘿!幹什麼的……咳咳……不准進去……咳咳,說你呢!」王德彪差點沒被茶水嗆暈,死活沒叫住,眼看著年輕人沖了進去,心裡那個火氣蹭蹭往頭頂冒。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敢往學校里闖,還有沒有王法了?
真當姓王的吃素?
現場一片混亂,蘇子語根本沒注意王大保安的怒火,只顧咬牙埋頭猛衝,一口氣衝過操場直上教學樓頂層,回頭一看身後樓梯,不見白面男身影,心中卻不得鬆懈,又跑到陽台邊上向下望去,只見一襲灰衣的白面男筆直站在教學樓前的空地上,似乎沒有擠到學生中追上來的意思。
蘇子語不由自主鬆了口氣,未知帶來的壓力實在太大了,不管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要能夠與對方拉開哪怕多一丁點距離,他也要好受得多。
這時候,那個白面男似乎有所感應,緩緩抬頭與蘇子語目光對視,接著嘴巴張合說了一句什麼。
雙方之間隔著五層樓,蘇子語當然聽不清楚對方說的話,他心裡正緊張驚疑不定,卻見下方的白面男微微做出一個屈膝的動作,緊接著身形一閃,居然直上高空而來!
這五層樓足足十幾米的高度,在對方眼裡就好像只是上個台階般輕鬆,蘇子語甚至鬼使神差看見白面男在半空仿佛還停滯了剎那,才悄無聲息踏上面前一米多高的水泥護牆,穩穩站定,居高臨下望著他。
蘇子語雖然看不見自己的臉色,但也知道這一刻絕對難看到了極點,然而他只能呆滯地張大了嘴巴,就那樣傻傻直立在原地,任憑那一片身軀形成的陰影鋪天蓋地牢牢將自己罩入其中,仿佛對方原本平常的身材突然高大了許多。
十幾米高的五樓,先不說普通人跳下去能不能活,從下面跳上來……
這他媽是跳還是飛?!
轉眼間蘇子語先前的努力擺脫徹底變成了笑話,他的心直往下沉,臉色慘澹無比,忽然朝著對方歇斯底里咆哮起來:
「跟著我幹什麼?**跟什麼跟?!來吧,你想要我的命是嗎?拿去啊!」
多年怪疾纏身,現在又被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白面男緊追不放,蘇子語腦中最後那根弦終於徹底崩斷。
要死的鳥朝天,不死的萬萬年!老子不伺候了,站在這裡有本事就來!
青筋沿著他的額頂太陽穴根根暴綻,幾欲噬人般猙獰,怒火爆炸!
然而面對這樣的蘇子語,白面男卻毫無反應,臉色依舊平靜,就那樣站在陽台的護牆上望著他。
保安王德彪一手扶帽子一手拎著警棍,哼哧哼哧跑上五樓,覺得肺都快咳出來了。
這上了年紀真不比當年,王德彪感慨著抬頭,就看見蘇子語站在陽台邊上對著樓前空氣歇斯底里大喊,心裡咯噔一下。
說什麼要命什麼拿去,這不是遇上瘋子要跳樓吧?
難怪怎麼叫都叫不住!
「這個……小伙子,看你一表人才,有話好好說,別激動……」
差點脫口而出的喝斥變成了軟話,王德彪尷尬擠出笑臉。
「我要你的命幹什麼,反正你很快就要死了。」白面男終於說話了。
「你是什麼,黑白無常嗎?還有個黑無常呢?」蘇子語根本理都不理王德彪,一門心思盯著白面男,甚至還慘笑了一聲。不過他現在笑起來比哭也好看不了多少,任何人知道自己要死了,估計都很難笑得出來。
白面男看看他,突然也微笑起來,這還是蘇子語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表情,看起來倒是沒有半分兇狠的模樣。
傳說中的黑白無常倒也不可怕嘛,他腦子裡鬼使神差冒出這麼個念頭。
「黑白無常?你以為我是來索命的?」白面男饒有趣味地打量著他,搖了搖頭。「我和你一樣,也是人。」
「你也是人?那為什麼別人看不見你?人能飛起來?!」蘇子語怒視對方,臉上寫滿不信任,他倒寧願相信對方是鬼。
「你沒見過,不代表不可能。」白面男不緊不慢回道,卻透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氣度。
面對這麼個慢聲細氣的人,蘇子語的怒火就像一拳揮到空氣里,來得快去得也快。對方說的他有些半信半疑,不過卻很快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帶著幾分忐忑希冀問道:「你不是黑白無常,那我豈不是不用死了?」
「不用死!不用死!當然不用死!」
王德彪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腦子裡卻一團漿糊,更加斷定蘇子語是個瘋子,急忙大喊。
「你別吵!」蘇子語被他嘮叨得煩了起來,轉頭怒瞪。
「好好!不吵,不吵,你冷靜點!」
王德彪擠出笑臉,學著電視裡看到的樣子,想要安撫眼前的蘇子語,不過趁他轉頭回去腳步卻偷偷向前蹭著。
這瘋子沒法溝通,只要自己再往前走點,一把撲倒對方就好!王大保安仿佛已經看見自己救下跳樓瘋病人的矯健英姿。
白面男用一種深奧難明的目光望著蘇子語,直到他莫名心虛轉頭,才淡然道:「我不是來索命的,但你確實命不久矣。實際上,我很好奇你為什麼能活到現在。」
蘇子語就像是失去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人,瞬間矮了一截,慘笑道:「為什麼?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我都不知道我得的是什麼病!」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白面男有意無意看了一眼作勢欲撲的王德彪,忽然一隻手搭上蘇子語的肩膀。
「走你!」
幾乎同一時間,王德彪眼一閉、心一橫,化作餓虎撲食兇狠朝蘇子語撲來,卻半點沒有預想中的實體感覺,反倒同結實的水泥地來了個親密接觸。
人呢!?
摔到七葷八素的王德彪勉強爬起身來,四處找了個遍,甚至探頭往樓下看,走廊上、教學樓下面,都不見蘇子語的人影,頓時傻眼。
這他娘的,莫非白日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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