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坐擁數府,割據一地的藩王,今日齊聚於這座簡陋的茶寮內。燃武閣 m.ranwuge.com
火爐上的銅壺冒出熱氣,滾水沸騰,發出「咕嚕、咕嚕」的刺耳聲音。
一襲明黃袍服,氣派十足的寧王,抬手倒了兩碗茶,微微搖晃幾下,將之潑灑於地。
「三皇兄真是闊綽,有市無價的雲霧茶,放在這麼一隻繡了的銅壺裡頭,
用最劣的木炭、最普通的井水煮泡,豈不是可惜?」
懷王皮囊生得極好,眉飛入鬢,俊朗秀美,天生有股子風流氣。
唯獨嘴唇極薄,顯得不易親近,好似拒人於千里之外。
「哈哈,老四,你難道不知,世人眼中的好物,於我而言多為平常。
就拿這雲霧茶來說,一兩上好的茶葉,賣出百金亦不為過。
江南七府,那些有名有姓的巨富,都沒有幾個喝得起。」
寧王眼眸明亮,洒然笑道:
「但老四你不知道緣由。這茶之所以貴,並不只是因為它有養氣、清心、去躁的效用。
而是我家夫人打理生意,一口氣買了七座茶山,其中幾百畝都種了雲霧茶。
後來,各府州的官員、各地的商行,凡是想要進門求見、想要請託辦事。
都會順勢買些茶葉,送給門子、管事。
久而久之,此物就被炒起來了,越發稀罕。
現在去茶樓、青樓,若無幾盒雲霧茶鎮場子,
反倒會叫人瞧不起,覺得地方沒檔次。
故而,價錢越炒越高,誰都想收藏一些。」
懷王愣了一下,不由贊道:
「三皇兄,不愧是在世的財神爺。
小小的茶葉,竟也弄出這麼多門道。」
寧王將滾水注入茶碗,碧青如雀舌的尖葉微卷,不多不少,正好十二片。
仔細看去,表面的紋路如雲似霧,煞是好看。
「商人重利,最好拿捏。
許多隻賺不賠的營生,他們做不了,必須掛靠個名頭,自然甘願奔走。
像之前西山府做的鹽鐵走私,就是其一。
只不過德隆商行的靠山不夠硬,遼東邊關的一個參將,保不住這份生意。
所以,便被北鎮撫司給打掉了。」
寧王像是聊家常一樣,語氣平淡,緩緩道來:
「聽說後面換了個名頭,又傍上一位軍侯底下的得力驍將,
這幾年悶聲發財,逐漸恢復了大半元氣。」
懷王端起茶碗,輕抿了一口大名鼎鼎的雲霧茶,感覺也沒傳言中那般了不得,搖頭道:
「三皇兄這是告訴我,這世上的生財之術,莫過於掌權?
有權,才能有錢,官位權勢,才是聚寶盆?」
寧王低頭望著起起伏伏的雲霧茶葉,貴氣的眉宇掠過一絲冷意,輕聲道:
「老四,三哥是想跟你掰扯一下,這年頭要過安生日子,做安穩生意,不容易。
咱們表面上攥著潑天富貴,但未必能夠延綿幾代。
如今過得還算滋潤,是因為皇家貴胄的身份。
聖人在世,自然容得下兩位藩王。
可之後,就不好說了。」
懷王眼角重重一跳,不動聲色道:
「三皇兄,你這話有些大逆不道了。」
寧王不以為意,像是個直爽性子,乾脆利落回道:
「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懷王沉默不語,身為聖人子嗣。
既然坐上藩王的位子,他又何嘗不想爭一爭。
只是太子早早定了名分,入主東宮,監國二十載,地位固若金湯。
更何況,還有個武道才情碾壓天驕的燕王,將其他人的光彩悉數掩蓋。
「不管如何,如今時機未到。」
懷王似有所感,抬頭看天。
如長風浩蕩,大片陰雲消散一空。
寧王投以一笑,並不多言。
端起瓷碗,細細咂摸茶水滋味。
等到日頭偏西,那杆重如山嶽的大纛,終於出現在兩位藩王的眼中。
騎乘龍駒的白行塵翻身下馬,身後的一眾親衛亦是令行禁止。
無需發號施命,便就悉數停下,震起滾滾如龍的漫天煙塵。
「二哥,許久不見,風采依舊啊。」
寧王率先起身,拱手說道。
「二皇兄不愧是武道宗師,相隔數里,都能察覺那股霸烈的氣勢,實在叫人心折。」
懷王仍舊坐在長凳上,舉起茶碗,以示行禮。
說起來也奇怪,他們對寬厚的太子,只有敬意。
反而對燕王,懷有幾分畏懼。
也許是從小到大,前者永遠都能講通道理,後者則直接掄拳頭。
寧王和懷王,都被揍過,所以心裡有點犯怵。
白行塵面容平淡,他跟這兩個兄弟並無太深的交情。
也就少不更事的時候,打過幾架。
後來還挨了皇兄的責罰,抽了十幾鞭子。
雜念一閃而過,白行塵大步走進那間茶寮,掃視一眼道:
「咱們閒話少敘,今次回京,好好過個年關,別弄么蛾子。
有什麼心思,有什麼手段,等明年開春的時候,再使出來瞧瞧。
茶,我就不喝了,寡淡無味,下次等人,記得備酒。」
說罷,這位燕王殿下轉身離開,踏出茶寮。
全程下來,毫無任何的拖泥帶水,如快刀斬亂麻。
車輦隊伍再次開拔,大纛迎風飄揚,徐徐遠去。
「二皇兄,還真是一點沒變。」
被居高臨下警告一番,懷王倒也不惱,反而露出笑意道:
「看來邊塞的磨礪,也磨滅不了武道宗師的大氣魄。」
寧王雙手負後,注視消失於官道的王駕車輦,淡淡道:
「那又如何,反正對太子威脅最大的,不是咱們。
將老二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也不是你和我。
等著看戲便是。」
懷王眉頭微皺,感覺三皇兄的話裡有話,像是聽到什麼風聲。
再念及今天相見,寧王似有若無的攛掇之意,他心裡有些警醒。
莫不是,天京城有大事要發生?
暮色四合,怒馬如龍,沖開滿天風雪。
那襲大紅蟒衣翻飛捲動,極為醒目。
瘦弱的小病已將身子縮成一團,狂飆的氣浪拂過麵皮,吹得他眼睛都睜不開。
一股暖流抵著後背,如溪水潺潺流淌向四肢百骸,浸潤筋骨皮膜,消磨好似附骨之疽的凜冽寒意。
「大人,天京城近在眼前,應該是來得及。」
魏揚聲音凝成一線,一字一句道。
自從下了龍蛇山,他們可謂是日夜兼程,一刻也未停歇,生怕誤了年關的團圓飯。
「病已,前邊就是天京,瞧見了麼?」
紀淵抖動韁繩,呼雷豹噴吐大團白氣,四蹄撒開用力飛奔,恍如一抹殘影急掠。
坐在他懷中的瘦弱孩童,顫顫地睜開眼。
一座巍峨如神岳的雄偉大城,占據所有的視界。
莫名之間,小病已兩眼發亮,像是看到一條龐大無倫的黃金巨龍。
它攀附於一道通天徹地的恢弘氣柱之上,橫壓十方,俯瞰天下。
可在那顆栩栩如生的龍首之下,有一枚磨盤大小的白色鱗片。
如同被劍刺穿,散發濃郁的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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