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回去!「
難以名狀的宏偉大音震破穹天,驚散十方陰雲。筆硯閣 m.biyange.com
恐怖的音波盪起層層漣漪,宛如扯起千萬丈高的無邊狂瀾。
其聲勢龐大,好似鋪天蓋地,席捲萬物!
喀嚓,喀嚓,伴隨著重如大岳的餘音不絕。
那幾乎凝成實質的可怖氣機,猛地壓塌虛空,綻出大片的皸裂。
好似一張白紙被火燒穿,從中浮現觸目驚心的漆黑空洞。
不詳的氣息肆意涌動,好像在那深邃幽暗的背後,屹立著凡俗無法想像的無上存在。
天威浩蕩!
伏於陰鱗紙蛇背上的張奇山瑟瑟發抖,三魂七魄幾乎崩裂。
直到此刻,他還未弄明白究竟發生何事了?
那可以誅滅大魔的道則雷劫
震動陰司的無尚天音
以及根本窺探不清的無形交鋒
這些無一不在震駭著張奇山的脆弱心神。
他頭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覺到。
自身是如此之渺小!
好似卑微的螻蟻!
「天塌了?哎喲,太嚇人了!酆都大帝、城隍老爺在上,千萬要保佑小的!「
木鬼老頭更是被嚇得顯出原形,搖身一變,化為一株行將枯死的龍爪陰槐。
深深地紮根地下,枝葉簌簌搖落,像是打擺子一樣。
在它稀薄而單調的記憶之中,這種級數的驚天動盪,近千百年來都沒有發生過。
自從陰司沉淪,陰世歸於寂靜。
這片埋葬數劫過往的舊土,極少再有人踏足。
更遑論能夠引發巨變的大神通者了!
到底是誰?
造成這般可怕的動靜!
難道是上古的仙佛羅剎,太古的諸帝神魔。
齊齊復甦了?
咚咚,咚咚咚!
整個陰世恍如一艘小船,經受風暴的肆虐摧殘,發出劇烈晃動。
若非這方大天地的道則烙印,根基穩固。
無數玄奧的紋路交錯,竭力收束餘波,並未使之擴散太遠。
方圓三千里的一切陰魂鬼祟,皆要形神俱滅。
至於張奇山和木鬼老頭,更是難逃一劫,三魂七魄都得徹底崩碎。
這便是所謂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放在太古、上古年間。
也叫作,
天傾之禍!
「陰司現世了?」
紀淵遙遙望向墨色穹天之上,若隱若現的巍巍王城。
好像畫卷般徐徐鋪展,又像是從遠古大世破空降臨,屹立於電閃雷鳴的無窮汪洋內。
轟隆!
一隻擎天駕海似的巨大手掌,宛若推開陰司緊閉的大門,直直地伸出,按向深邃虛空。
其威勢霸烈,真箇遮天蔽日!
其寬廣無垠,似能囊括大千!
完全超出當世武功的範疇!
簡直就是神通!
那隻遮天巨掌五指張開,重重如山的滾滾雷雲撕裂開來。
劫氣道霧肆虐湧現,仿若滄海揚波。
轟向意欲破開陰世,掃蕩雷劫的那道投影!
看似緩慢無比,實則快到極點。
所過之處虛空崩裂,道則破碎!
「放肆」
深邃幽暗的漆黑背景下,那道明滅不到的模糊投影漸漸清晰,好似縈繞的濃霧散開一樣。
金色的袈裟包容天地,宛若日
月星辰都披戴其上。
一條條如龍似蛇的深奧經文,纏繞於肌體表面。
高達億萬丈的無窮毫光,從其中寸寸浮現,遍照十方世界。
僅僅只是看上一眼,就有一種大自在、大歡喜的由衷之感。
他本來擠進半邊身子,卻被陰司城池之中的巨大手掌硬生生拍了回去。
金色的袈裟翻卷,好似海浪掀動,露出讓人駭人的可怖真身。
這一尊佛,竟然是由無數不著寸縷的***男女堆積而成。
肢體交纏、唇齒相親、陰陽結合!
無時無刻散發出樂空忘我的極致歡喜!
原本的大清淨、大莊嚴。
瞬間化為大沉淪、大墮落!
絲絲縷縷的金色毫光,化為輕盈若虛的條條氣流。
宛若無邊汪洋鋪陳開來,將三千大世界的一切有情眾生都席捲進去,使之溺於無邊慾海。
「不要去看!」
紀淵麵皮一抖,轉身厲聲喝道。
就在那尊大佛顯出真身之時,他識海內的皇天道圖劇烈抖動。
冥冥之中,似有大恐怖、大災劫即將降下。
三魂七魄蠢蠢欲動,好像隨時都要脫離出去。
這是從未有過的感受。
即便有皇天道圖鎮壓心神。
也不免感到難以自持。
「樂空不二三密合一即身成佛」
可惜紀淵的提醒還是晚了,只見張奇山微微仰頭,雙眼空洞,如痴如狂,喃喃自語。
當他看到那一尊大佛謹慎,毫無來由的就感受到一股極致的歡喜。
墨色穹天化為琉璃佛國,電閃雷鳴變作大吹法螺。
就連那攀附於佛身上的***男女,也成了諸天羅漢菩薩。
道道垂流的空靈之氣,如同散花天女,正要接引自個兒飛升上天。
「遭了!」
紀淵見狀,身形一閃,連忙來到張奇山的面前。
這個盜字門當家,對他有頗大的用處,可不能出差錯。
乾脆利落的直接抬手,抽出一記耳光。
啪!
這位槐蔭齋主人像陀螺似的,原地轉了幾圈。
眼冒金星,昏頭轉向,捂著臉清醒過來。
「緊守心神,不可直視那尊佛!」
紀淵眸光冷冽,拖著張奇山退得更遠些,避開那尊大佛的光芒籠罩。
凡是被垂流而下的氣流沾染,那些陰魂鬼祟發出哭嚎,皆如蠟油似的飛快融化。
隨後化為一團團蘊含慾念的細微毫毛,如同萬千髮絲飄散狂舞,透出扭曲的意味。
「一具化身,也來猖狂!「
直有擎天駕海之威能的巨大手掌按向深邃虛空,五指捏合,竟是要將那尊大佛拿住!
「你是」
由龍君化身投影而來的大自在歡喜佛,於十分之一剎那間,像是看出巨掌的來歷。
可還未等他叫破,下一刻,那隻大手猛然攥緊,將似有幾千萬丈高的金身捏成粉碎!
噼啪一下,宛如琉璃崩裂,破碎四散。
「活活捏死了?那可是域外四尊的化身投影!「
紀淵倒抽一口涼氣,感到些微震驚。
難不成太古劫前的陰司,當真還有大能尚存?
大自在歡喜佛的金身崩滅之後,一切都像塵埃落定。
劫雲滾滾四散,虛空修復如初,好似之前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從未出現過一樣。
「這一次真是開了眼界「
張奇山心有餘悸,他只是匆匆一瞥,看見那尊大佛金身模糊的虛影。
心神便險些被侵染腐化,扭曲成為淪喪自我的門徒爪牙。
「龍君果然心眼小,我斬殺奇士門徒、血神爪牙,乃至於阻止怒尊大魔降臨,他們都不曾計較。
唯獨龍君,只因為一個神梟王,便降下大自在歡喜佛的投影,意欲找我的麻煩。」
紀淵心中腹誹,決定以後離追一尊大神遠些。
畢竟,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等到餘波散盡,籠罩梟神山三千里的沉重威壓隨犀消逝。
他讓張奇山拿出紙人紙馬,準備渡江返回陽間。
「正神大人,小的願意侍候左右。」
那株龍爪陰槐化為佝僂老者,二話不說跪伏下去,懇切說道∶
「那神梟王已死,梟神山也沒了,這陰世暗無天日,實乃難熬。
小的雖然修為微末,可看守家宅,累積陰德的手段還是有的,請大人收留!」
紀淵眼神微動,似是意動。
轉頭看向張奇山,淡淡問道∶
」將陰世之物帶往陽間,可有什麼忌諱?」
他即將離開天京,供於地龕之中的安老頭應該也要隨行。
至於臨濟大師,本身就是蹤跡飄忽的行腳僧。
若非認了自己這個徒弟,也未必會在京城逗留如此之久。
思來想去,紀淵府中如今正好缺出一個看家護院,避免鬼祟侵擾的位子。
倘若將這一株龍爪陰槐栽在院中,應當就能成了。
「回稟紀爺,只要不是有主的重寶,招災的凶物,都可以帶入陽間。
畢竟嚴格來說,這並沒有踏入陰司之地,不受管轄。」
張奇山輕咳兩聲答道。
「那就好。」
紀淵輕輕一笑,平靜問道∶
「木鬼老頭,你可煉出地龕?「
凡是陰魂鬼物,都要有個容身之處。
否則白天日頭暴曬,陽氣強盛;
晚上亦有風吹雨打,電閃雷鳴。
若不小心些,很容易就散了形體。
「有的,有的,請老爺收下地龕。」
木鬼老頭畢恭畢敬,雙手獻上一方巴掌大小的古樸地龕。
只需紀淵投以一滴精血,再打入一顆念頭,就等於成了這株龍爪陰槐的主人。
倘若木鬼老頭懷有不軌異心,他直接動手打碎這方地龕。
就能讓它形神俱滅,煙消雲散。
「那就隨我離開陰世,瞧一瞧陽間的風光吧。「
紀淵收起地龕,騎上紙人紙馬,直往白骨江而去。
返程遠比來時要順利,一路上歸途無礙。
很快就看到那條滾滾黑水,濁浪滔天。
頭戴斗笠的擺渡人,好似在江邊等候多時。
「紀爺,怎麼多出一座城隍廟來?「
張奇山收起紙人紙馬,正想招呼擺渡人。
卻見一座籠罩於劫氣道霧的城隍廟,不偏不倚坐落在江畔,堵住去路。
明明他們來時,壓根沒有見到過。
「城隍廟」
紀淵勾動皇天道圖,映照依舊無果。
一絲詭異的感覺湧上心頭,讓他隱約有些猜測。
城隍,本來就是祭祀之神靈。
不僅僅守護府州城池,還能出入陰世,掌管諸多事務。
「紀爺,陽間走陰的規矩,逢山朝頂,見廟磕頭。「
張奇山小聲提醒
,倘若視而不見,繞過這座城隍廟,有可能招惹禍端。
「這是一座陰廟?「
紀淵挑起眉毛問道。
「陽間供陽廟,陰世奉陰廟,這也是常理。「
張奇山低頭回答。
「那就進去拜一拜吧,我乃北鎮撫司千戶,身受國運。
若裡面真是城隍爺,也不會為難。「
紀淵思忖片刻,既然橫生一座城隍廟攔路,想必是跟自個兒有些牽扯。
他讓張奇山候在外面,單獨邁過門檻,進到陰氣森森的廟宇。
所謂陰廟,就是不請正神像,只供奉斗瓮、無字牌、衣冠等物品。
俗世民間較為出名的陰廟不少,多位於鄉野或者漁村。
凡因修路、遷墓挖掘出土的無主骨骸,便會被集中供奉,稱為「有應公廟」;
如為無主女屍,則放置於「姑娘廟「。
海上浮屍則稱「水流公」。
諸如此類,還有「百姓公」、「金斗公」、「萬善爺」等等。
景朝也沒有將其劃為邪祭yin祀之流。
反而准許供奉香火。
「是一張沒有刻字的牌位。「
紀淵進到陰廟,劫氣道霧洶湧而來,將裡面的一切都模糊成朦朧之物,好像伸手不見五指。
他三魂七魄有禁忌法器護持,倒也不怕沾染,想湊近過去,看得清楚一些。
結果焦灰也似的劫氣,濃重潮濕的道霧,忽地如海浪翻湧,自行分開。
一道高大的身影憑空浮現,身材頗為雄壯,頭髮花白如枯草。
甫一看到紀淵,便呵呵笑道∶
「年輕後生,咱們又見面了。「
紀淵眼皮一跳,似是有些驚訝,輕聲問道∶
「老丈,陽間相遇是緣分,怎麼著,陰世也能撞得上?」
自稱姓」申」的白髮老者沒有絲毫的生分,語氣熟絡道∶
「這豈不是說明,咱爺倆緣分不淺哪。「
誰跟你就爺倆了
紀淵嘴角一扯,覺得這來歷莫名的申老頭,頗有些前世京城腳下退休老爺的范兒。
看到誰都能掰扯兩句,談天說地,好像就住你家對門一樣。
「這陰廟是供奉老丈價的?「
紀淵面上若無其事,心中暗自警惕。
「算是吧,年輕後生你可能不知道,咱生前也有些家底,這不下到陰世,那幾個不肖子孫里,總算還有個孝敬的,知道給咱建個廟,進些香火。」
申老頭像是心情不錯,笑眯眯道。
「能立陰廟,那可不止「有些家底「了,至少也該是富甲一方,名門望族。
還要打點府州的關係,不然就會作為野神廟宇搗毀掉了。
老丈,你兒子還挺有出息。「
紀淵順著話頭往下講,也沒有過分在意。
那些出身還算可以的高門大族,為了給自家臉上貼金,亦或者漲些本地名望。
就很喜歡把祖上列進祠堂,奉入陰廟,享受香火。
長年累月,祖輩便有幾分神氣,能以餘蔭庇護,延綿福澤。
「是啊,咱這大兒子出息不小,二兒子爭強好勝,三兒子鑽錢眼裡了,四兒子孽子不提也罷!「
申老頭講到最後,不禁搖頭嘆氣,末了,又道∶
「年輕後生,咱看你我頗為投緣,你家中雙親可還在世?
若令尊、令堂沒了,不若拜咱為義父好了。」
申老頭笑呵呵道。
你個糟老頭子!
想占我便宜?
紀淵本來聽到四個兒子,思緒有些浮動,最後卻被「認爹」的提議給牽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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