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用「大逆不道」這四個字來形容自己的所作所為,加上以前「二百五」那三個字,就成了「大逆不道二百五」了。我早就聽他說過丹道是逆天而行,至於逆天到什麼程度,我也不清楚,所以也沒有多問。只聽風君子又說:「你是從山間小路過來的吧?你以為這樣就能甩掉跟蹤的了?人人都像你那麼笨?如果真有大神通,何必跟著你爬山……神識鎖定不就可以了嗎?」
風君子一句話讓我很尷尬,有點泄氣的說道:「那我是白費力氣了,有人跟著我嗎?」
風君子笑道:「如果是小角色,肯定被你甩掉了。如果是大角色,也不會做這種事……你小子還是蠻聰明的。來來來,我們先在廟門外等一會兒,子時才能進去。」
我和風君子走到廟門前的空地上。此時的山神廟與我們第一次來時已經大不一樣。前文已經說過,自從去年「冬日花開」之後,這裡就成了旅遊局下轄的一個風景點。很短的時間內山神廟已經重修了三重大殿、東西配殿,圍牆還圈起來兩個大院子,雪溪泉的泉眼也被圍到後院中。很多地方,蓋廟的速度要比蓋學校的速度快多了!
然而此時山神廟前顯得比較怪,沒有一個人。廟門口的旅遊商店兼售票處門是開著的,工作人員卻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風君子進去拿了兩把椅子,兩瓶礦泉水,就像在自己家一樣,招呼我坐下,遞給我一瓶水喝。
「好奇怪呀,人都哪去了?」
風君子:「今天沒有人,山神廟裝修不對外開放。工作人員放假兩天。」
「裝修?怎麼沒看見工人?連個腳手架都沒有?」
風君子:「那就是對外面那麼說,其實今天是被人包場了。有人花錢租山神廟兩天,條件就是所有工作人員退場,也不對外開放。」
「花錢包場?這又不是電影院!」
風君子:「只要你肯花足夠的錢,整座山都能包下來,何況小小的山神廟?」
「你花的錢?你哪來那麼多錢?」
風君子笑了,笑容似乎有些苦:「是不是有點好笑?神仙都可以花錢包下來?……我當然沒那麼多錢,出錢包場的是張枝……這下可好,又欠她一份大人情,這筆帳遲早都要算到你頭上。」
原來又是在榮道集團那裡拉的贊助,上次是在齊雲觀,這次是在山神廟,兩次的事情可以說都與我有關,要算在我頭上就算吧!不過我想張枝應該沒那么小器。我們一直坐在桃樹林間的空地上聊天,我有幾次想進廟看看柳依依站在神龕上的樣子,都被風君子拉住了。
季節已經是初夏,山風吹來有一絲溫暖,晚間各種昆蟲鳴叫的聲音此起彼伏。抬頭看時,一輪圓月已升到當空。
俗話說「八月中秋雲霽月,七月十五鬼吹燈」。月圓之夜總是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我記得我第一次在夢中推開教室的門,聽見柳依依抬頭問我是誰,就是在一個月圓之夜。沒想到今天,柳依依要化形脫困,也是一個月圓之夜。
我正在看著月亮浮思,耳邊聽見風君子說:「好了,時辰到了,我要進去了。你就坐在門口,看好山神廟的門,看見任何人都不能讓他進去!記住了!不僅是人,鬼也不行。你有陰眼,人鬼都能看見,你來守門護法最合適不過了。」
風君子說的怪恐怖的,這大半夜的,荒山野嶺四顧無人,風君子要我一個人看廟門,連鬼也要擋住。還好我的膽子不算小,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風君子走向廟門,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回頭對我說:「我一會兒進廟入坐之後,只要天書一出口,就會物我兩忘。所以你一定要守好門,因為發生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
說完了他站在山神廟的門口,面對著大門的方向靜立了很長時間,看面色十分沉重!他抬了抬左腳,放下了,抬了抬右腳,又放下了!似乎前行的道路有無形的阻礙。到後來,只見他在月光下雙眉一揚,左手突然亮出一物,黑乎乎一尺來長,正是黑如意。
風君子左手將黑如意平端於胸間,右手伸出一指,立於眉心之前。此時他開口吟頌了一段話,聽這段話分明是一首五言詩——
我有書半卷,逍然曰化形。
揮請仙佛退,只送鬼神聽。
副墨聞於謳,參寥傳玄冥。
一指掩天地,齊物自忘情。
(徐公子註:副墨、於謳、參寥、玄冥,都是《莊子-大宗師》中傳道的化名。)
誦詩聲在夜間的山野中顯得十分響亮,四面的山谷都隱隱傳來回音。我突然覺得周圍的環境變了!夏蟲不再鳴叫,山風也不再吹過,一切都安靜下來,只能聽見風君子頌詩的聲音。這詩句一出口,風君子也舉步向廟門內走去,一字一步,漸行漸深,等到詩句念完,聲音消失於正殿之中。
四周寂靜無聲,也不知道風君子在山神廟中幹什麼。我有點忐忑的四下張望,猛然間發現正對著山神廟的桃樹林中走出了一條白色的身影,看行走的方向,就是對著山神廟的大門去的。風君子要我看門,我本來以為不會有什麼人來,沒想到他剛進去就來人了——這身影是人是鬼?
我正要起身詢問,卻坐下了——因為我看清了來人的身形,居然是紫英姐!紫英姐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裙,隨著身形走動,越發顯得婀娜多姿,曲線動人。可是在此時此地,卻顯得非常之詭異,別人看了,恐怕會以為不是女神就是女鬼!我不知道紫英姐看沒看見我,她應該看見我了,卻沒有跟我打招呼,腳下一直向著廟門的方向走去。
怎麼辦?攔還是不攔?我知道紫英姐是風君子叫來的,可是風君子剛才也說過無論看見誰我都要攔住!此時我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來風君子對我說的話。他要我今年夏至之前不能去見紫英姐,如果不小心看見了,就當作沒看見!
好小子,早就打好了埋伏!難怪他會要我守門,分明是藉機放水的意思。我心裡告訴自己「我沒看見!我沒看見!」低下頭,任由紫英姐走進了山神廟。她是從正門直入的。想起風君子的話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他除了說我不能見紫英姐之外,還說過我不能見咻咻。剛才紫英姐已經出現了,那麼咻咻今天晚上也會出現嗎?
心裡想到咻咻,立刻就看見了咻咻!只見不遠處有一團影子從桃樹林間鑽了出來,停在月光下,分明是一隻小狗模樣,不是咻咻又能是誰呢?好長時間不見,咻咻似乎又長大了一圈。它站在月光下,向我的方向看了幾眼,顯然是發現了我。既然我把紫英姐放進去了,咻咻也照此處理。我低下頭又默念道:「我沒看見!我沒看見!」咻咻見我一直坐著不動,一轉身,竄到山神廟的圍牆外,再一縱身翻牆進去了。這狗東西,大門開著,幹嘛要翻牆啊!
咻咻進去之後,我已經沒有別的什麼不能見的人了!於是端著椅子,在廟門的門檻正中坐下,背對著山神廟的方向。開始老老實實的守門。
當我剛一坐好,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本來沒有風,四周卻傳來了風聲!只聽見風聲沒有風,卻有一種陰颼颼的感覺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光線突然變暗了,變得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我的雙眼能在黑暗中視物,恐怕此時會伸手不見五指。
我抬頭看天,卻發現昭亭山上不知什麼時候聚集了厚厚一層密雲。這雲如華蓋,嚴嚴實實的籠罩在昭亭山頂,擋住了所有的星月之光,中心位置正是山神廟的上方。這雲層的正中似乎還在涌動,涌動中垂下一條龍掛般的雲柱!雲柱的方向直指山神廟的大殿。
說實話,我有點被驚呆了,下意識的又看了看兩邊。山神廟正門兩側有兩棵高大的茶樹,不知從什麼地方移栽的。此時我恍惚看見這兩棵樹的枝條無風搖曳,搖曳中漸漸向上伸直,高度已經越過了山牆。越過山牆之後,高枝上的葉子全部立了起來,葉面反轉,衝著山神廟的院內。
然而還沒等我看的仔細,耳中又聽見無數的聲音從四周傳來。這聲音夾雜在風聲中,如泣如訴,如萬人呻吟!抬眼向前望去,我的媽呀!鬼影、鬼影、還是鬼影!難道這世上的孤魂野鬼都跑到這裡來開大會?四周飄蕩著千百條是半透明的身影,這些身影糾纏在一起都在我身前一丈之外飄來飄去。我聽不真切耳邊的雜聲,朦朧間似乎有人在喊「求求你讓開,放我進去!」可是這聲音太雜亂了,飄飄渺渺的交織,聽上去像在四周迴旋不去的風聲。
老天爺!風君子在裡面幹什麼?居然搞的天地風雲變色,孤魂野鬼哭嚎!然而這些飄蕩的亂影,都擠不到大門之前……似乎我坐在這裡,就是把門給擋住了。我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也不知道這些都是個什麼東西,只有咬牙硬著頭皮坐在大門口,像一尊門神。風君子呀風君子,你要早說是這種差事,我會叫你去換個人幹的!
……
我既然答應了風君子看門,就算是上了賊船了,雖然面前千鬼夜哭,也得咬牙忍著,端端正正的坐在門口。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神經幾乎都變得麻木了,突然覺得耳中一靜,眼前也是一亮——一線天光灑了下來。
抬頭看去,山頂上的那朵華蓋雲已經舒捲而去,滿天又見星月交輝。再低頭看向眼前,那些叢叢疊疊的飄蕩魅影剎那間居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山風吹來,送來滿山松枝的香氣,真的是松風坦蕩、月華滿山!就這麼一轉眼的功夫,我似乎從地獄進入了天堂。
怎麼搞的?風君子在裡面念完經了嗎?就在我驚訝間,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一條白色的身影從我身邊走過,懷中還抱著個毛茸茸的小東西。原來是紫英姐抱著咻咻出來了。紫英姐沒有說話,只是輕輕一笑,這笑聲比剛才的鬼哭簡直如同仙樂,是那麼好聽。她走過我身邊的時候,伸出一隻手,用力掐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飄然下山。
我忍住了沒和她打招呼,因為我「看不見她」。咻咻比紫英姐要不老實多了,紫英姐走過我身邊的時候,它從紫英姐的懷裡跳了出來,一縱身就蹦到了我腿上,還伸出舌頭來舔我的手心。它舔得我痒痒的,我不知道應該是抱抱它還是裝作沒看見它。就在此時,我身側的那兩棵茶樹突然梭梭作響,枝葉又恢復了正常的樣子。咻咻顯然也聽見了這響聲,看了我一眼,戀戀不捨的跳下地,一溜煙跑走了。看咻咻走的方向,與紫英姐相反,是向山上去的。
咻咻剛走,我就聽見身後有說話的聲音:「哥哥,你果然在這裡,你是在等我出來嗎?」
起身回頭一看,面前站著一位妙齡少女,身形窈窕,肌膚如雪,穿著一身淡綠色的宮裝衣裙——不是柳依依還能是誰?
「依依,真的是你?你出來了!……風君子呢?」
「他坐在那裡好像睡著了,我發現我能從神龕上走下來,就自己出來了,沒想到一眼就看見了石哥哥。……哥哥,你的手好暖和呀,在這月光下握著你的手是世上最幸福的感覺了。」
說話間柳依依已經走到近前,握著我的一隻手,把我拉到廟門前的空地上,沐浴著天上的月光。我突然想到,此時的我是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離體的陰神,這是我第一次在非夢中感覺到柳依依的身體!她的手很柔軟,很細嫩,但是抓住我的時候卻微微有點用力。柳依依身形柔弱,衣裙也在夜風中輕輕飄動,她的手感覺有點涼涼的。
「依依,你冷嗎?」
「我不是人,不會怕冷,但是我喜歡哥哥身上這種溫暖的感覺……」說著話她又偎進了我的懷裡,動作是那麼自然。我輕輕的摟住了她的肩膀,這個動作我也已經習慣了。
「他身上溫暖?那是凡人的陽氣!你想吸他的陽氣嗎?……我前天剛剛教你采月華之法,今日月華正滿,你不要錯過天時……你多采一份月華,就多凝聚一份形體。」說話聲從廟門口傳來,風君子舉步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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