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又將李清焰仔細打量,才說「元修似乎提到過……你記不得以前的事了。筆神閣 bishenge.com」
因裴守沖的這句話,李清焰意識到自己猜對了。這位一級修士口中的那個人,所指的果然是他那位「父親」。
否則這人不會跑到這兒來,只為見自己一面、或做些別的事。
而「父親」這個詞兒於他而言,通常意味著某個模糊的影像。實際上即便在記憶當中那些閃回的片段里,他也不清楚那個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親」。因為所能想起的多是他對自己所說的一些「語重心長」的話。
通常是在雪峰之巔、或者巨浪潮頭。又或者,在灑落明澈月光的高空雲層之上。而身下的雲層當中電閃雷鳴,顯是正在往地上降下狂風暴雨。在前面幾個年頭裡,李清焰會思考這些東西是不是自己的幻想。
因為記憶當中的這些景象過於瑰麗壯闊,又不能與現實世界當中的任何一處地點對得上號,就仿佛是某位仙人攜自己同游。在記憶中他幾乎見識了世上一切奇幻景象,也因此叫他在之後的十幾年人生當中對許多事都缺乏興趣。常人眼中驚險、刺激、有趣兒的事情,對他來說早已沒了新鮮感——因為他在記憶中已攀登過最高的山峰、潛入過最深的海底。甚至以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冰山作舟,航行在水氣氤氳的洋面之上。在水中有無數妖魔向他以及他身邊那個模糊的身影膜拜……
仿佛他,或者他們,是世界之王。
後來他開始接觸這世上的一些術法。雖然自身修習無功,但對於神通之事的了解並不比其他人少。於是意識到那些該並非純粹的「幻象」。因為那些片段當中的某些不起眼兒的細節,在後來被證明是切實存在的、且是他從前不了解的。
譬如說,曾記得與那模糊身影在雲海之上遨遊。他那時說了什麼記不清,似是教訓、開導一類。可當時的場景卻記得很真切——那人行在雲上時,身周華光萬丈,將大片雲海都映成五光十色。遠遠看去,又能瞧見他的身旁、身後似乎有大批的兵將簇擁。只是那些「天兵天將」,面目也都模糊、只有淡淡光影構成的輪廓而已。一旦湊近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李清焰從前沒將這情景放在心上,覺得既然記憶里那人類似仙人,也就該有隨從。哪怕民間傳說當中,天人身邊也有侍者隨行的。
但後來在進修班了解到了一件事。說無論一名修士的境界有多高、靈力有多強,身體當中總是會向外發散一些靈力出來的。只是修為越強的人,對自身靈能的約束就越好。但終究不能做到「不外泄一絲一毫」。因為即便是一塊金屬好好地擱在地上,從理論上來說它的表面也會有一些原子逸散在周圍的空間裡去。如果時間過得足夠久,它也會逐漸消失不見。
然後,當時的那位教習給他們看了一張藉助現代科學技術拍攝下來的圖片——當一個修行人在某處停留一會兒之後,如果將從他身體當中逸散出來的那些靈力都精確地計量、定位,會發現那些殘存的、微乎其微的東西,其實構成了一個完整的「人」——有輪廓、血管、肌肉、經絡。幾乎就是一個人在空間中以靈力留下的拓影。
這情景叫眾人為之驚嘆。而那位教習又說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倘若一位強大修士——譬如一級——無意識地發散出靈力、而周遭環境又恰好靈力充沛,那麼他所留下的那些「拓影」就有可能被靈氣填充、被短暫激發,最終形成類人形的金光幻象。
古時候人們描述仙人時,總說上仙在雲頭現身時身周有侍者、兵將環繞,便大多是在偶然間見到了這種場景。這場景很震撼,於是流傳下來。
由是,李清焰意識到這位教習所講述、展示的那些,幾乎正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場景。絕不是什麼巧合——記憶中那些金光幻象的構成與照片上一模一樣,只是形象更加飽滿、清晰。
那麼他所記得的一切,該是當真發生過的。絕不會如夢境一般是由自己編造出來的——他沒法兒編造連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
一旦相信了那一切,在之後的幾年中李清焰就開始循著那些閃回的碎片,試著找到記憶中的人。
那個人……他相信正是自己的「父親」。否則旁人不會帶他見識廣闊天地、講述人生道理。他想必是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才叫兩人不得不分開。他之後進入特情局,擁有了常人難以想像的信息渠道。通過這些渠道開始調查在他十二歲的時候,這世上究竟何處發生過各種異事。而那一樁樁的異事又是否可能同自己的身世有關。
但最終的結果都是徒勞無功。他沒法兒在現實世界找到自己記憶中的地點,也沒法兒尋到那個人的任何線索。
但這並沒有叫他放棄希望,反而令他覺得,那些記憶的確不僅僅是記憶。因為「找不到任何線索」這件事本身就很詭異——以他付出的時間、精力、心血而言,即便僅是「巧合」,也該碰到過不止一件。
可實際上什麼都沒有——世界上沒有那個人與自己曾留下的任何痕跡。他,李清焰,仿佛就是在十二歲的時候,忽然出現在這世界上的。
這意味著從前的某些事,必然是被有意識地掩藏起來了。
而現在,裴守沖提到「曾有一個人,想要逆天改命,卻失敗了」。這種語氣,或許有不贊同的意味,卻絕無輕視的意味——那人想要逆天而行,當時的裴守沖該只能旁觀吧?然後在那人失敗之後意識到「天命不可違」,連再次嘗試的勇氣都沒有了。
那人的境界與神通該遠在他之上、且這個老頭子又跑來問自己……
李清焰輕出一口氣,感到心跳微微加快。他心中由此生出某種興奮感——倘若裴守沖所說的那個人真是自己的父親,就意味著他將了解到某些東西。
但這位一級大佬不會閒來無事跑來同他拉家常——必然有所求。
這意味著,自己要麼將面對巨大的善意,要麼將面對巨大的惡意。他不清楚尋常人遇到這種事會做何反應,但只知道他自己……覺得整個世界都有趣起來了。
從前他仿佛被沒淹沒在一灘泥水中。渾渾噩噩,毫無波瀾。現在露出了頭,發現泥潭之外的世界或許狂風怒嘯、飛沙走石。但這本該就是屬於他的世界——他從來都不該是一隻泥潭裡的爬蟲,而該是扶搖直上九萬里的巨龍!
於是他直視裴守沖的眼睛,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裴先生。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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