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劉韋楓分別後,楊過與小龍女並肩而行,夜色已深,此時兩人久別重逢,遠離塵囂,於適才的惡鬥、爭辯,都已忘得乾乾淨淨,只覺此刻人生已臻極美之境,過去的生涯儘是白活,而未來的時光也大可不必再過。兩人心靈相通,不交一言,默默無言的走著,到了一株垂楊樹下,兩人過去坐下,在樹蔭下倚著樹幹,漸感倦困,就此沉沉睡去。瘦馬在遠處吃著青草,偶而發出一聲聲低嘶。
一覺醒來,天已大明,兩人相視一笑。楊過道:「姑姑,咱們到哪裡去?」小龍女沉吟半晌,道:「還是回古墓去罷。」她自下得山來,只覺軟紅十丈雖然繁華,終不如在古墓中那麼逍遙自在。楊過從前記掛著外面世界,只盼她放自己出墓,但在外面打了個轉,雖揚眉吐氣一回,卻隨又遭世人詬病,此刻又留戀起古墓中清淨的生涯來。當下兩人折而向北,緩緩而行。一個仍叫「過兒」,一個仍叫「姑姑」,都覺如此相處相呼,最是自然不過。
中午時分,兩人談到金輪法王的武功,都說他功夫了得,難以抵敵。幸得劉韋楓提醒,悟出了玉女心經的最後一層武功的高深,這位義弟真是奇人。二人不禁折樹枝又練了一陣雙劍合璧的劍法。
正休息間,突聽遠處馬蹄聲響,一騎馬飛馳而至。那馬遍體赤毛,馬上之人一身紫衫,轉眼之間,一人一騎如風般掠過身邊,正是黃蓉騎著小紅馬。
楊過不願再與她一家人見面而多惹煩惱,於是與小龍女商量改走小道,以免在前途再行相遇,當晚在一家小客店中宿。次日中午,二人來到一座大鎮。鎮上人煙稠密,車來馬往,甚是熱鬧。楊過帶同小龍女到一家酒樓用飯,剛走上樓梯,不禁一怔,只見黃蓉與武氏兄弟坐地一張桌旁正自吃飯。
楊過心想既然遇到,不便假裝不見,上前行禮,叫了聲:「郭伯母。」
黃蓉雙眉深鎖,臉帶愁容,問道:「你見到我女兒沒有?」楊過道:「沒有啊。芙妹沒跟你在一起麼?」黃蓉尚未答話,樓梯聲響,走上數人,當先一人身材高大,正是金輪法王,達爾巴和霍都緊隨其後。楊過急忙轉頭,不再跟黃蓉說話,悄悄走到小龍女身旁,低聲道:「背轉了臉,別瞧他們。」但金輪法王眼光何等銳利,一上樓梯,於樓上諸人均已盡收眼底,嘿嘿冷笑,大剌剌的在一張桌旁坐了下來。
楊過本已將頭轉過,突聽黃蓉叫了聲:「芙兒!」不禁回頭,只見郭芙與金輪法王同坐一桌。眼睜睜望著母親,卻是不敢過去。
原來金輪法王陸家莊受挫,心中不忿,籌思反敗為勝之策,是以未曾遠去,便在陸家莊附近逗留。也是郭芙合當遭難,清晨騎了小紅馬出來馳騁,正好遇上這個大對頭,給他一把揪下馬來。小紅馬極有靈性,飛奔回莊,悲嘶不已。
郭靖等知道女兒遇險,大驚之下,立即分頭尋找。黃蓉雖然懷有身孕,仍是帶著武氏兄弟來回探察,此日在這鎮上見到楊過師徒,不料金輪法王押著郭芙,卻也來到了這酒樓。
黃蓉一見女兒,驚喜交集,眼見她落入大敵手中,叫了一聲之後,便不再說話,拿著一雙筷子在桌上划來划去,籌思救女之策。
正自琢磨,忽聽金輪法王說道:「黃幫主,這一位是你的愛女罷?前日我見她倚在你的懷中,撒痴撒嬌,有趣得緊啊。」黃蓉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武修文站起身來,喝道:「枉你身為一派宗師,比武不勝,卻來欺侮人家年輕姑娘,羞也不羞?」金輪法王對他的話只當沒聽見,又道:「黃幫主,前日較量,前兩場你們明明輸了,卻多般的橫生枝節,咱們約定日子,我和洪七公公公道道的比一場武,以定武林盟主之位到底誰屬。」黃蓉仍是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武修文大聲道:「你先把郭姑娘放回,比武之議慢慢商量不遲。」黃蓉斜眼向楊過與小龍女望了一眼,心想:「恐怕得靠楊龍二人出手,但昨日已和二人鬧僵,他們未必肯幫忙。再者,芙兒被擒又恐投鼠忌器,還有達爾巴和霍都兩個勁敵,大小武怎是對手?」金輪法王道:「放人可以,稍後再做商議。」
常言道「關心則亂」,母女情深,她雖機變無雙,此時竟然一籌莫展。眼見店伴將酒菜川流不息價送到金輪法王桌上,法王等縱情飲食,大說大笑。郭芙呆呆坐著,只是凝望母親,始終不提筷子。黃蓉心如刀割,牽動內息,突然腹中又隱隱作痛。
金輪法王用完酒飯,站起徑直向楊過與小龍女道:「你兩位跟黃幫主倘若不是一路,便請自便,我和黃幫主有要事相商。兩位武功了得,天下少有敵手。好好保重,日後我必討教。」
他知小龍女、楊過聯手厲害,再加上黃蓉,更是難以對付,若是讓徒弟分開和二人打鬥,或能勝出,但未必定可擒獲黃蓉,因之溫言勸二人離開,那是得其主幹、舍其旁枝之意。他並不知黃蓉因懷孕而不便動手,只估量她打狗棒極其神妙,是個勁敵。
小龍女道:「過兒,咱們走罷!」她滿心只盼早回古墓,與楊過長相廝守,她於世間的恩仇斗殺本來就毫不關心,想到金輪法王的武功駭人,便即直言無隱。
楊過豈能不知黃蓉等身處險境?但聽金輪法王說有事相商,完全可以藉故一走了之,便站起和小龍女一塊向樓口走去,他向黃蓉望了一眼,只見她玉容慘澹,左手按住小腹,顯是在暗忍疼痛,楊過登時心想:「郭伯伯、郭伯母不許我和姑姑相好,未免多事,但他們對我實無歹意,今日郭伯母有難,我如何能一走了之?先下樓候著,果真動手再伺機出手。」於是緩緩下樓。黃蓉昨日和他們生嫌,又自重身份,不好屈口求救,只得任憑他們下去。
金輪法王已然迫不及待,走向黃蓉說道:「黃幫主,跟咱們一起走罷。」黃蓉一愕,立時省悟,他不但擒住女兒不放,竟連自己也要帶走,此時落了單,身邊只武氏兄弟二人,自是非他敵手,不禁臉色大變。金輪法王又道:「黃幫主,你不用害怕,你是中原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物,我們自是以禮相待。只要武林盟主之位有了定論,立時恭送南歸。」他上樓見到黃蓉,便知遇到良機,只要將她擒獲,中原武士非拱手臣服不可,那比拿住了郭芙可要高出百倍,當真是一件天大買賣送上門來。黃蓉只關心著女兒,先前竟沒想到此節。
武氏兄弟見師娘受窘,明知不敵,卻也不能不挺身而出,長劍雙雙出鞘,護在師娘身前。黃蓉低聲道:「快跳窗逃走,向師父求救。」武氏兄弟兩人向她瞧了一眼,又向郭芙瞧了一眼,這才奔向窗口。
黃蓉暗罵:「笨蛋,這當兒怎容得如此遲疑?」果然只這麼稍一稽延,已自不及。金輪法王長臂前探,一手一個,抓住二人背心,如老鷹拿小雞般提了起來。武氏兄弟回劍急刺,金輪法王也不閃避,只是雙手微擺,武敦儒長劍刺向弟弟,而武修文的長劍卻刺向了哥哥。兩武大驚,急忙撒手拋劍,當郎兩聲,兩柄長劍同時落地,才算沒傷了兄弟。金輪法王雙臂一振,將二人拋出丈許,冷笑道:「乖乖的跟佛爺走罷。」
一名蒙古武士大踏步走到黃蓉身前,粗聲說道:「快走,還耽擱甚麼?」說著伸手去拉她臂膀,竟當她是囚犯一般。
黃蓉當了十餘年丐幫的幫主,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雖然今日遭厄,豈能受此傖夫之辱?見他黑毛茸茸的一雙大手伸將過來,當即衣袖甩起,袖子蓋上他手腕,乘勢抓住揮出,呼的一聲,那蒙古武士肥大的身軀從酒樓窗口飛了出去,跌在街心,只摔得半死不活。黃蓉生潔,不願手掌與他手腕相觸,是以先用袖子罩住,才隔袖摔他。酒樓上眾人初時聽他們說得斯文,均未在意,突見動手,登時大亂。
金輪法王冷笑道:「黃幫主果然好功夫。」學著蒙古武士的神氣,大踏步走上,一模一樣的伸手去拉,黃蓉知他有意炫示功夫,雖是同樣的出手,自己要同樣的摔他卻是萬萬不能,只得退了一步。
楊過下樓至一半,聽得上面局勢生變,便趁亂上樓,正見黃蓉就要受辱,不由得激動了俠義心腸,還顧得甚麼生死安危,飛身過去拾起武敦儒掉下的長劍,一招「青龍出海」,急向金輪法王后心刺去,喝道:「黃幫主帶病在身,你乘危相逼,羞也不羞?」
金輪法王聽到背後金刃破空之聲,竟不回頭,翻過手指往他劍刃平面上一擊。當的一響,楊過只震得右臂發麻,劍尖直垂下去,急忙飛身躍開。
金輪法王回過身來,說道:「少年,你年紀輕輕,武功不弱,將來成就遠勝於我,此時單打獨鬥卻還不是我的對手,何苦強自出頭,喪生於我手下?」這幾句話軟硬兼施,既把楊過捧了一下,卻又深具威脅。他被楊過與小龍女擊退,令他已然到手的武林盟主之位終於落空,心中對二人自是恨得牙痒痒地,只是此刻權衡輕重,以拿住黃蓉為第一要義,只盼楊過與小龍女退出這場是非,日後再找他們晦氣不遲。他稱雄西藏,頗富謀略,非徒武功驚人而已。
這幾句話不亢不卑,確又不是大言欺人,楊過究是少年心性,聽他說自己將來造就還勝於他,心中自是喜樂,笑道:「大和尚不必客氣,要練到你這般厲害的功夫很不容易。這位黃幫主自小養我大的,你還是別難為她罷。她今日若非有病,你的武功未必勝得過她。」他只道金輪法王自負功夫了得,被他這麼一激,或許真的不再與黃蓉為難。
豈知金輪法王本來擔心黃蓉、小龍女、楊過三人聯手合力,這才對楊過客氣,此刻聽了他這幾句話,向黃蓉臉上一望,果見她容色憔悴,病勢竟自不輕,心想單憑你這兩個雙劍合璧,只消將二人隔開,我金輪法王又有何懼?說不得殺一個以絕後患。當下冷笑一聲,搶到楊過身後,說道:「那你也留下罷!」又喝道:「達爾巴、霍都,你二人攔住那龍姓女子!」
言畢,一招「單掌開碑」,疾推向楊過,威猛無比。楊過哪敢硬接?雙足一登,想以絕頂輕功從敵人身畔擦過,與剛上來的小龍女並肩而立。金輪法王豈容他過去?雙臂伸展,一招「佛光普照」封住他去路。楊過落地滾身,又拾起武修文掉下的長劍向小龍女擲去,說道:「姑姑,接劍。」
小龍女見楊過復又上樓,亦跟上來,見他已與那大和尚打在一起,便急欲和楊過會合,卻被達爾巴、霍都擋住了去路,只得以雙以極細極韌的白金絲織成的手套和金鈴索對敵,那手套雖然柔薄,卻是寶物,刀槍不入,可抓劍鋒。金鈴索雖是細軟之物,但和李莫愁的拂塵功夫有異曲同工之妙,頗具威力。但霍達二人亦非等閒之輩。一人的武功或稍遜於她,二人配合卻非她敵手,數招過後只得借著飄逸的輕功與二人周旋。見楊過拋劍到上空,便使金鈴索卷過,使出玉女劍法來,但仍是守多攻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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