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都 001 罈子

    陽春三月，正是錦陽山上梨花與海棠初開的季節。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杜了都會釀上十壇梨花酒，埋在山頂上最大最粗壯的那棵梨樹下，等到了中秋或者重陽節這些大節日的時候再把它們一壇一壇的挖出來，埋了整整十七年，沒有一年例外。

    然而每年到了三月，罈子總是缺一個。

    阿姜問杜了：「師叔，你為什麼每次都留一個，不把十壇酒都挖出來呢？」

    杜了神秘一笑，故作高深：「這個，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年復一年，阿姜漸漸長大，錦陽山上的那棵梨花樹下，也已經整整埋了十七壇醇香的梨花釀。

    山裡的清晨通透的很，陽光似一把利劍穿破雲層落入山林，大團的雲朵在山脊上投射出一片片的陰影，微涼的山風裡混合著梨花與海棠的清香。

    透過大片的粉白枝丫，晨光細碎而溫柔的灑落在整潔的小院子裡。阿姜背上半舊的竹簍子跟正在分揀草藥的折顏告別：「師父，我下山去給師叔買罈子去了，天黑前一定趕回來。」

    折顏素手一抬，扔過來一個鵝黃色的錢袋：「拿去買些好吃的，記得路上切不可偷懶貪玩，遇見什麼人或事也不可多管閒事，記住了嗎？」

    「徒兒記住了。」阿姜穩穩接住，正經的點了點頭，轉身一路小跑出了院門。

    下山的路阿姜走了無數回，早已輕車熟路，沿著歡歌潺潺的山溪，很快就到了錦州城。

    城裡熱鬧依舊，城樓腳下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圍著一個捏糖人的老人家，一邊驚奇一邊暗暗的咽著口水。

    阿姜微微一笑，背著竹簍進了回春醫館。

    回春醫館的夥計是個塌鼻子的圓臉少年，一見阿姜便喜笑顏開的跑過來，圓眼睛擠成一條縫：「阿姜姑娘你怎麼來啦？」

    「是啊，」阿姜往鋪子裡張望了一下，卻沒看見王掌柜，便問：「阿七你家掌柜呢？」

    「哦，我家掌柜有事出去了，讓我把東西拿給你。」

    阿七從櫃檯上拿過來兩包包好的藥材，幫阿姜裝進竹簍里，不經意的問道：「這裡面裝的是什麼啊？」

    阿姜眼珠一轉，轉身出了門口：「說了你也不懂，我還有事，我走啦！」

    「哦。」胖夥計迷茫的應了一聲，見她走了又追出去喊：「阿姜姑娘——你下次啥時候來啊？」

    阿姜只是擺擺手，並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他。

    阿七有些失落，聲音也降低了下來，自言自語道：「那你吃過午飯了沒有啊？」

    阿姜沒有聽見他的話，卻一拐彎進了一家生意正好的麵館，麵館外面大大的招牌上寫著一個徐字。

    徐記麵館小雖小，做出來的面卻是爽滑筋道，口味正宗，每次阿姜來都會吃上一大碗，連湯都喝的乾乾淨淨的才過癮。

    徐記麵館在城西，而鄧家罈子鋪在錦州城最南邊，兩廂離的並不近，陽光正盛，行人慵懶，阿姜吃完飯又躲了會兒陰涼才去了鄧罈子那裡。

    鄧罈子是個身材瘦高的中年人，瘸了一條腿，脾氣也不大好，拄著一支暗紅色的拐杖，敲敲打打地翻了好久才翻出一個小罈子。

    「你回去告訴那個酒鬼，我這個罈子可是特製的，就剩沒幾個了，回頭他要是不加錢給我我就不賣給他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斜向上看著，仿佛能看到山上的杜了一樣，嘴角上的黑痣也一跳一跳的，阿姜忍住笑，正經的點點頭：「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告訴那個酒…不對，我一定會告訴我師叔的。」

    「哼！」鄧罈子哼了一聲，一瘸一拐的進了屋，阿姜抱著罈子看他進去了，又轉頭望了望已經西斜的太陽，便一蹦一跳的跳下石階。

    七繞八繞回到城西，街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了，早春的天黑得極快，阿姜怕回去晚了，便拐進了一條小胡同，打算抄個近路。

    才走幾步，忽聽得頭頂上瓦片碎裂的聲音，阿姜抬頭看的瞬間反應極快的退了幾步，一個黑色的影子便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是個人！阿姜嚇了一跳，心道這人怎麼從房頂上摔了下來，看他一動不動的只怕摔得不輕！

    正猶豫要不要上前看看，房頂上幾下腳步聲，又飛下來一個白色的身影。

    阿姜下意識的往牆角躲了躲。

    那穿白衣服的人帶著半截白色的面具，只露出高挺的鼻樑和細薄的嘴唇，乍一看竟秀氣的像個女子，看身形卻是個男的。

    阿姜被他隔著面具射過來的冷峻眼神嚇了一跳，見他舉起手裡的劍，雖不是衝著自己來的，但心裡已經明白，自己撞見了不好的事情，而對方殺了地上的人之後，多半會殺了自己滅口！

    阿姜雖沒遇見過，但卻聽說書的說過許多這樣的事情，她知道，等他殺了那人，自己也許就沒有機會逃跑了。

    手腕翻轉掠過腰間，不過瞬間，三根銀針已捏在指間。阿姜本不想多事，但心裡害怕，只好先下手為強，她眼神一轉，對著那白衣人便將銀針甩了出去！

    白衣人的目標在地上昏迷的人身上，本沒有在意角落裡縮著的阿姜，更加不會想到她竟還能在對視的剎那間轉眼對他使出暗器來——他本以為她不過是附近普通人家的孩子，並不打算傷害她，因他從來不懼被人看見。

    細微的破空之聲倏忽而至，白衣人神情一凜，揮劍格擋，卻因胸口處的內傷導致慢了動作，仍有一根銀針未能擋住。

    銀針入體的那一刻，殺意立起！

    阿姜的針並沒有毒，卻針針都是往要命的大穴上去的，白衣人提氣運功，感知到銀針的位置便已經知道，他輸了。

    十三歲之後，他還從來沒有輸過。就連曾經十二衛里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琅沖，如今也不過半死不活的躺在他的腳下而已。

    而這小姑娘不僅暗器手法精準，力度拿捏得極其精妙，而且對人體的穴位十分熟悉！

    阿姜見他面露殺機，立即防備出聲道：「別動，你已經中了我的銀針，要是再強行運氣的話，說不定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