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深夜,事情談妥過後,張濤兄妹倆便各自返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去了。
不過臨走之前,張濤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特意回來提醒白墨,告誡他夜裡千萬不要出門亂逛,否則會很危險。
從始至終, 兩人都沒有過問過白墨的來歷,也沒有問他是如何受傷的,更是沒有索求過回報。
即便是有利用白墨領取食物的小心思,但他們並沒有對白墨有所隱瞞,而是給了他選擇的機會。
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說,這對兄妹都算得上難得的善良之輩了。
於是面對張濤的提醒, 白墨點頭表示明白。
然而他的點頭並不意味著不會出去,而是表示他知道外面有危險。
他才剛剛醒來,又怎麼可能睡得著,再加上距他失去意識已經過去了半年之久,他有必要確認一下目前的處境,於是坐在房間裡默默等待著。
等了大約一個小時,見四周安靜下來,張濤兄妹應該已經入睡他這才悄然推開了房門。
外面一片黑暗,天空更是尤其陰沉,像是被黑色的幕布所蒙住,但這並不足以影響白墨視物。
一腳跨過半人高的木荊圍欄,放眼望去,迎面便給人一種蒼涼敗落之感,四周是稀疏的乾枯樹木,枯木落葉散落在地面上,碎石堆積,土牆隨意拼接,顯得雜亂而蕭條。
這似乎是一座村落,置身於一片並不茂密的林中, 周遭只有極少的房屋, 只是不知道是否每個屋子裡都住著人, 死氣沉沉,缺少生機。
房屋大多是由土石鑄成,做工一看就十分粗糙,而且明顯是匆忙趕製出來的,毫無美感可言,不過好在還算結實,雖然看上去有些搖搖欲墜,但半年來都沒有倒塌。
村落的所有屋子應該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張濤家的屋子也是類似的格局,而且相比於其他房屋甚至還要氣派一些,起碼空間不小,有好幾個房間。
大致看完一圈過後,白墨頓時心中瞭然,與其說這是一座村落,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臨時避難所。
事實上,如今的緩衝區中類似這樣的聚集地並不在少數,裡面居住的大多都是些沒有資格留在安全區, 而且沒什麼能力的普通人。
而亂世之中, 像這樣被淘汰的人們如果想要生存下去,或許也只有像這樣抱團取暖一條路可走了——
雖然意義並不大。
緩衝區如今是禁區的外沿,雖然沒有禁區那麼可怕,但同樣是危機四伏,在缺乏武力庇護的情況下,哪怕只有零星的禁區生物出現,也足以對這樣的一個聚集地造成滅頂之災。
聚集地中沒有人不知道這個道理,然而也只能這樣做,畢竟除此之外,他們別無選擇。
……無論在什麼時候,身不由己都是屬於弱者的悲哀。
「滴答。」
突然,天空中有水滴滴落,似乎是下雨了。
白墨抬頭看了看天空,眉頭微微一挑,隨即便沿著土石小路往聚集地之外走去,他打算看看外面的情況。
整個聚集地靜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睡著了,值得一提的是,每個屋子外都圍有木製圍欄,不知道是不是有特別的意義。
漸漸的,白墨走到了聚集地的外圍,沒有看到半個人影。
張濤之前說過,緩衝區的人是沒有夜生活可言的,睡得越晚越危險,這是這半年來大家用人命總結出的經驗。
而正是因為如此,因此這麼久以來,沒有一個人知道……
此時聚集地的天空,正有一張張開的血盆大口,悄然對準了整個聚集地。
而剛剛滴落在地上的,也不是什麼雨滴,而是從那張血盆大口中流出的口水。
白墨之前就發現了這東西的存在,不過並沒有太在意,也只有當此刻站在聚集地之外一顆枯樹旁,他才能看清楚那東西的全貌——
那是一朵巨大的黑色花朵。
並非純粹的黑,而是隨著環境變化著,仿佛和夜色融為一體,黑暗成為了它最好的保護色,因此一直都無人注意到這可怕的存在。
所謂的大口其實是張開的花苞,一共有八片花瓣,每片花瓣上都布滿了細小而鋒利的牙齒,不停微微開合,猶如有節奏的平緩呼吸。
粗壯的莖幹不知連通著何處,上面布滿了細小的孔洞,透明的絲線從中蔓延而出,如同一張巨大的蛛網,將整個安全區所覆蓋。
白墨想了想,伸手觸碰了一下絲線,但並沒有引起那朵花特殊的反應。
絲線頗為脆弱,他稍微加大了點力氣便將其扯斷,然而依然沒有什麼奇怪的事發生,只是莖幹的孔洞中再次延伸出了一條新的絲線。
白墨若有所思,這朵花似乎是在等待成熟,看樣子應該還有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裡應該不會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
那就等著好了。
他不知道這東西為什麼要專門挑這裡等待成熟,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
先後經歷掩獸山和平等樂園兩場戰鬥,他的兩種力量幾乎消耗殆盡,甚至傷到了本源,如今比之普通人強不了太多,頗為虛弱。
白墨不清楚這是不是命運之神的有意為之,但恢復力量必然是他當前的第一要務。
……而想要加速這個過程,就不得不藉助這些「補品」了。
力量的暫時隱匿也意味著人性的回歸,此時的他比起在平等樂園時少了許多冷漠,也並非那麼難以接近。
無際城這個名字他聽說過,位於安全區以北,和東陽城相隔不算太遠,不過如今禁區擴張,大小禁區穿插其中,想要回到東陽城絕非易事。
白墨留下的大多後手都在東方,對其他禁區的掌控極為有限,而他半年前之所以會讓往生列車把自己送到這裡來,是因為他本就對無際城有所關注。
之前在平等樂園之中,他曾在新海集團隊伍中一個叫吳也的人口中得到過一個消息,那就是曾經有一批特殊的屍體流入了無際城之中,而他的目的就在於此。
只是沒想到半年之後,無際城居然發生了古怪的變化,也不知道和他想的事之間會不會有關聯。
白墨一邊思索一邊繼續往外面走去,直到走出樹林,看到大片大片的荒土過後,這才開始折返。
而就在這時,他突然看見林中出現了一絲光亮,很是微弱,只能勉強照亮半米左右的範圍。
這種介於黃白之間的光亮頗為特別,白墨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這和張濤家裡用的那種晶石是一樣的。
他此前從張濤口中得知,這種晶石叫做照石,是在某個礦洞裡找到的,屬於奇珍範疇,數量還算多,最大的作用就是能有效發光,是緩衝區裡的主要照明物。
禁區中電子設備無法運轉,雖然擴張後覆蓋形成的緩衝區並沒有那麼嚴重,但同樣對電子設備有不小的影響,再加上緩衝區本就是被暫時放棄的領土,很少有地方還有電力供應,因此照石是必不可少的重要物品。
事實上,緩衝區也有某些區域依舊存在完整的供電系統,甚至有舒適的生活環境,無際城便是如此。
當然,這和張濤他們這樣的普通人無關。
因此當看到光亮的那一刻,白墨很快便意識到,這光亮應該是某人用布遮擋了照石形成的,是一種十分簡易的手電。
只是……
除了他之外,還有誰大半夜的會出現在外面呢?
難道說張濤兄妹已經發現他不在房間,所以特意出來找他了?
隱藏身形對白墨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他屏住呼吸,渾身存在感降到最低,幾乎與黑暗中的樹木融為一體,然後才悄然探出半個腦袋,看向了光亮所在的方向——
不是張濤兄妹,而是一對陌生的男女。
兩人表情慌張,進入這邊的林中後便一直四處張望,似乎在恐懼著什麼。
被白布包裹的照石發出微弱的光亮,恰到好處的將兩人的附近照亮。
「快點,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留著寸頭的男人焦急的催促著,「我反覆研究過了,只有這個時間點是最安全的。」
「可是……」女人很是為難。
「別可是了,機會只有這麼多,要是這次你沒把握住,下一次可就難了!」
男人再次掃視一圈四周,又看著女人猶豫不覺的表情,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他嘗試著觸碰女人的胳膊,後者猶如觸電一般,連忙躲過。
白墨看著這一幕,暗自思索這兩人深夜來此的目的。
深夜相會,不惜冒著危險,又四處張望觀察,說明此事極為隱秘;而看兩人這焦急的神色,只怕是打算做什麼緊急之事……
莫非……
然而就在白墨認真思索之時,男人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的神色頓時變得精彩起來。
面對女人的躲閃,男人似乎有些不滿,不過並沒有發怒,而是眼珠子一轉,似笑非笑的看著女人。
「巧鳳姐,你也不想你的那點事在附近傳開吧……」
他語氣輕佻,女人頓時面色一變,連忙壓低聲音讓他住口,說話間還四處張望,似乎生怕被誰聽見一樣,顯得很是心虛。
而在男人言語的不斷威脅之下,她終於做出妥協,反覆強調「就此一次」,然後偏過頭,緩緩脫下了外衣。
緊接著,她又在男人那興奮的注視下,脫下了裡面的衛衣。
白墨:「?」
這特麼什麼展開……
不是,你們大晚上的跑出來,就為了搞這麼一出?!
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或許是自己一開始就把事情想的太過複雜了。
事實上,單是「男女」,「深夜」和「小樹林」這三個詞組合起來,故事的走向就好像已經很明確了……
眼見兩人越來越光,白墨搖搖頭,轉身選擇離開。
然而才走沒多久,他便聽見前方突然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同樣是用微弱的照石光芒進行照明,來者的動作很輕。
白墨有些無奈,這種事怎麼還扎堆的來,難道是這地方的風俗不成?
然而當看清來人的樣子後,他微微愣了一下。
來的不是別人,居然是張柔竹。
她走起路來很是小心,似乎生怕驚擾了什麼一般,一路上四處張望著,看上去是在尋找著什麼。
這傢伙怎麼也出來了?
白墨心中狐疑,低聲開口道:「柔竹?」
聽見聲音,張柔竹先是被嚇了一跳,連忙從包里摸出一張符咒,可她似乎很快就聽出了這是白墨的聲音,於是驚疑著舉起照石,照向了前方。
白墨也沒有隱藏,三兩步便走到了女孩身前。
在照石的光亮之下,兩人彼此對視片刻,表情皆是有些疑惑,下一秒便異口同聲道:「你大半夜的跑出來幹嘛?」
見白墨居然也這麼問,張柔竹一愣,隨即氣惱道:「你還好意思說,還不是為了找你!」
女孩極力壓低著聲音,可白墨還是能聽出她語氣中的責怪之意,「我哥都提醒過你夜裡外面很危險了,你怎麼還非要往外面跑?」
白墨詫異道:「你是特意出來找我的?」
「那不然呢?不只是我,我哥找的是另一個方向。」
張柔竹白了白墨一眼,示意他跟她回去,然後鄭重的說道,「我跟你說,以前外面夜裡是死過很多人的,不然聚集地里也不至於只剩下那麼一點人了。」
「是禁區生物乾的嗎?」白墨問道。
「這個誰知道,我們哪有你這麼大膽子,又沒人敢出去看。」張柔竹沒好氣的說道。
「我只是……」
「你之前被我哥背回來的時候差點都快死了,好不容易才撿回這條命,別一不小心又丟了。」張柔竹打斷他的話。
「活著雖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總比死了強。」
白墨看著女孩老氣橫秋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有些感觸。
「謝謝。」
這突然其來的感謝讓張柔竹愣了一下,後面教育的話語也都咽進了肚子裡。
「沒什麼好謝的。」
她撇撇嘴,故作不耐煩的說道,「你對我們來說好歹算一張糧票,沒讓我們吃飽之前,你還是保護好自己的性命吧。」
「好。」
白墨的回答簡單利落。
兩人就要回去。
然而就在這時,兩人身後不遠處突然響起了一個痛苦的呼聲,聽上去似乎是個女人的聲音。
那聲音頗為壓抑,像是被人蒙上了嘴,雖然及時止住,可在夜色中還是顯得頗為清晰。
張柔竹瞬間停下腳步,壓低聲音問道:「你聽到了嗎?」
白墨沉默片刻,搖頭道:「沒有。」
「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沒聽見嗎?」張柔竹柳眉微蹙,臉上浮現出一抹擔憂。
「應該是你的錯覺吧……」
「不會的,我的聽力很好的。」張柔竹篤定道,「剛剛絕對有一個痛苦的聲音,而且就在我們身後!」
你確定是痛苦嗎……
張柔竹猶豫片刻,說道:「我想過去看看。」
白墨搖著頭:「還是別去了,你不是說大半夜亂逛很危險嗎?」
「可是現在有人說不定遇到了危險,我沒遇到還好,既然遇到了……」張柔竹顯得很是遲疑。
她和張濤兄妹倆的處世理念一直是越是處於亂世之中,大家越應該互幫互助,這樣才會多一些生存下去的機會。
當然,如果事不可為,她會立即掉頭逃走。
見女孩目光逐漸堅定起來,白墨心中嘆息,側身一步攔著她的去路,說道:「不用看了,我就是從那邊過來的。」
張柔竹一愣,連忙問道:「那你看到什麼了嗎?」
「嗯。」白墨面色古怪。
「快說說,什麼情況?」
白墨沉默良久,似乎在組織語言,最終在張柔竹的催促下,他才回答道:「那邊有一男一女。」
「然後呢?說重點!」
「他們……嗯,他們在提升段位。」
「提升段位?什麼意思?」張柔竹一臉迷惑。
「還記得你們跟我說的黃金情侶嗎,其中有一個必須要完成的任務……」白墨斟酌了片刻,繼續說道,「而他們現在,就在完成那個任務。」
黃金情侶……的任務?
張柔竹呆住了。
空氣靜默了好一會兒,遠處不知何時再次響起略顯壓抑的輕呼聲,只是此時已經聽不出痛苦。
漸漸的,張柔竹似乎這才有所明悟,面色瞬間變得羞紅。
「走了!」
她連忙叫上白墨,逃也似的離開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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