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對。」
「你說啥?」 朱元璋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反對分封。」朱樉重複道。
「你小子沒發燒啊?」
朱元璋摸了摸他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心想不會是太久沒揍娃手生了,一不小心給揍傻了吧?
又想想這小子不過八歲頑童毛都沒長齊懂個球,耐著性子解釋道:「分封是舊制,當初白馬盟誓漢高祖定下的非劉氏不得稱王國策,如果沒有分封劉氏諸王,諸呂禍亂之時早就篡了他老劉家的天下。」
「可是爹,分封制也導致了漢景帝時的七國之亂,更何況在武帝廣布推恩令後分封也名存實亡了。」
朱元璋有點恍惚,仿佛眼前趴在床上梳著童子髮髻的朱樉是政事堂上的袞袞諸公。
「這是宋夫子教你的?你天天逃學肚子裡那半點墨水也想教老子做事?」
朱樉癟癟嘴,如果不是涉及到自身利益,他寧願裝作一個天天玩樂的稚子,作為後世人,他知道老朱家的分封,在永樂靖難之後名存實亡,藩王坐大的朱老四怎麼可能容忍後來者效仿,就算那時候自己還活著也肯定和其他親王一樣發配到各地被圈禁養豬,子子孫孫過著永遠走不出那鳥籠一樣王城。
一位是法統上名正言順的太子,一位是氣運之子,他都得罪不起,再說沒有分封,他朱老四也沒有作亂的本錢,二侄子朱允炆也沒有削藩的理由,做為一個現代人,他有野心但不多,親王已經是爵位頂點,他快快樂樂當一個逍遙王爺混吃等死不香麼
「爹,孩兒雖然討厭上學,可書沒少看啊。」
「老二你平日裡都在讀什麼書?」朱元璋目光炯炯地望著他。
「呃,孩兒正在讀《資治通鑑》。」本來想說四書五經,又怕給朱元璋抽他的藉口,前世里受過高等教育,四書里最多會點論語,五經就只有春秋沾點邊。《資治通鑑》很多內容都是初中高中歷史書上的應該沒啥毛病。
卻見朱元璋的目光如炬,在燭光閃爍的陰影下,仿佛凝聚著寒光,良久緊咬著嘴唇半天才從牙縫中蹦出幾個字:「老二,你老老實實告訴咱,你是不是對大位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
糟糕,我大意了沒有閃,他娘的《資治通鑑》是前宋禁書,是司馬光給宋室帝王編撰的教科書,核心就四個字——帝王心術,非皇帝和太子閱讀者視同謀反。
雖然現在是元末,這本書同樣沒有解禁,整個吳王府里只有世子的書房有,自己好死不死前幾天說竹枕又挨又硬,從大哥那裡硬要來當枕頭。
我他媽一個現代人誰知道路邊幾十塊就能買來盜版的《資治通鑑》是禁書,這他媽找誰說理去?
老朱一邊用寬大的手掌摩挲著剛從朱樉頭底下抽出來的大部頭,印著鎏金四個大字,一邊咬牙切齒。
父子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大眼瞪小眼,連身旁的空氣都似乎結冰了。
馬夫人端著一碗蓮子羹走進來,出聲打斷了這凝重的氣氛,
「朱重八你說你一把年紀了用得著一個孩子置氣?」
「妹子,這小王八犢子膽挺肥,你知道他看得是什麼書嗎?」朱元璋的表情就像是看到孩子放假進了一會網吧和做完作業玩了一會手機的家長一樣恨鐵不成鋼的罵道說完揚起了手中的書。
接過馬夫人手裡的蓮子羹,朱樉抱著碗不顧屁股上的疼痛蜷縮在床邊的角落裡沉默著一口一口送到嘴裡。
「行了,不就一本破書嗎?前宋都亡了一百年了,咋地看了這書這孩子就能上天了不成,朝堂上的事你朱重八做主就行,可這後院就是妾身一手操持。」
馬夫人摸了摸朱樉腦袋,憐惜道:「在你眼裡只有世子是親兒子,可在我眼裡,樉兒和棡兒還有一手養大的棣兒都是我親兒子,我苦命的兒,為了你爹的大業受了一身皮肉之苦不說,反而還要受責罰。」
「你老說孩子們除了世子和你這個爹生疏,可你這當爹的除了心裡裝著國家大事什麼時候操心過他們吃飽穿暖了嗎?」
「朱重八,我想清楚了,等天下太平了我就帶著他去封地里我們娘倆再也不礙著你的眼了。」
馬夫人一邊抹眼淚,一邊數落道。
平日裡指揮千軍萬馬威風赫赫的朱大元帥此時,憋紅著臉急得左右轉圈半天蹦不出一個屁。
「噗」捂著被子的朱樉,看他像個上躥下跳像大馬猴忍不住笑出聲。
「你這兔崽子竟敢...」朱元璋手指還沒指過來,馬夫人一把撥開劈頭蓋臉罵道:「拿孩子撒氣,你重八長本事了是吧?出去,這後院不歡迎你。」
「你有種別求我回來。」
被推搡到門口朱元璋撂下狠話狼狽而逃。
布穀、布穀…
剛參加完同僚聚會喝的醉醺醺回府的徐大將軍徐達以為自己幻聽了。
這大半夜的哪來的鳥叫,聽到有點熟悉的鳥叫聲,徐達晃晃悠悠地在親兵攙扶下走到徐府另一側牆角,「柱子,我在這撒個尿你先帶著人回府。」
「將軍,還有兩步就到家,回去撒不行嗎?」
「別廢話,爺就喜歡在這撒。趕緊滾蛋。」說完還給了親兵隊長柱子一個逼兜,柱子捂著臉哭著跑了,你撒尿就撒尿,咋還打人呢
等左顧右望確定沒人後,徐達才捂著嘴發出:咯咯咯雞叫後,一個身影從一丈院牆一躍而下,拍了拍手說道:「大眼,你小子夠義氣,咱那麼久沒用的暗號都沒忘啊。」
徐大將軍憨厚地摸了摸腦袋,心裡罵道:小時候你叫我去偷雞商量的暗號,你小子每次都悄悄溜走,每次被抓住揍的鼻青臉腫都是我,我能忘才有鬼。
嘴上卻恭敬道:「上位,深夜到府找臣商議可是出了大事?」
「沒啥大事。就是想起咱老弟兄好久沒聚了,想你了就來看看你。」
看著一本正經的朱元璋,再看看他身旁連半個護衛的影子都沒,狐疑道:「既然無事,上位要聚我立刻傳令下人召集那幫老弟兄過府一敘。」
「大半夜不用那麼麻煩,咱哥倆整幾個菜喝一盅。」
朱元璋熟絡的摟著徐大將軍的肩膀呵呵笑道。
信你才有個鬼,大半夜不摟著媳婦睡覺跑來我家喝酒,又打什麼鬼主意?
要不是大家都是妻管嚴,徐達都以為朱元璋在打自己媳婦的主意。
遣散了下人,徐達悄悄摸摸打開側門,兩個大漢鬼鬼祟祟來到書房。
徐達從書桌底下的暗格變戲法一般摸出一瓶酒。
朱元璋接過打開酒蓋一聞:「西鳳酒至少十年以上了這可是好東西,你小子不聲不響可是藏了好酒。」
「在家裡媳婦看著,平時我都捨不得喝,這不是上位來了嗎?」
「行行,下次你要是藏著好東西不拿出來,咱可要治你一個欺君之罪啊。」
徐達癟癟嘴,這都還沒當上皇帝就開始擺皇帝的譜了。
「上位,我這就去後廚弄幾個下酒菜。」
「再整碟花生米,還有豬耳朵。」
徐達去後院鎖上了門,才長吁一口氣,放心的回到書房,變戲法般從寬大的袖袍里拿出一碟碟下酒小菜,朱元璋看著擺滿的滿滿一桌子菜,呵呵笑道:「你小子生活可以啊,這是廚子做的?」
徐達擺擺手得意道:「這可是臣一直來生活所迫磨鍊出來的手藝。」
大家都是妻管嚴,朱元璋給了一個理解的眼神,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誰又願意天天偷常遇春那鳥廝糙漢的酒喝呢,兩個同病相憐男人斟滿酒舉起了酒杯,你一杯我一杯。「一杯敬生活,一杯敬自由。」
「對對對,一杯敬生活,一杯敬自由。」
一大清早找不到人,焦急推開書房門的謝夫人捂著鼻子忍受著一屋子酒氣,走到書房榻前準備劈頭蓋臉罵老公的她傻眼了。
兩個大男人一人睡在一頭不分彼此緊緊相擁,只見徐將軍喝得迷迷糊糊抱著另一人的腳像是在啃豬蹄,掀開被褥的一角看到那人的臉,嚇得謝夫人花容失色,王爺怎麼會在我們府里?
謝夫人真是又喜又怒,喜的是王爺和自家夫君徹夜長談,證明君臣關係親密無間,怒得是夫君和王爺睡在一起,那自己以後不是要獨守空房了?
謝夫人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和四胎的夢想,扭著腰去敲響了吳王府的大門。
一大早,坐在政事堂主位的朱元璋打著哈欠聽著臣下的奏報,他的一邊耳朵腫的跟蒲扇一樣,堂下坐著的老弟兄們一邊偷偷互相使眼色,一邊憋著笑。
「行了,又沒多大的事別憋著內傷,要笑就笑吧。」
哈哈哈哈哈哈,以徐達常遇春一幫子糙漢哄堂大笑,以李善長劉基為首的一幫文官,好歹扶著官帽,維持著基本儀態,如果不是他們擋著臉的笏板在抖的話
「徐天德數你小子笑的最歡,你可別忘了咱出醜可有你的一份。」
「上位深夜駕臨徐府,臣下可是禮數周到賓至如歸。」
徐達打死都不能認下自己媳婦跑去找馬夫人才讓整個應天都知道朱重八半夜被老婆趕出來這個鍋
「聽說徐天德將軍有一女閨名秀雲自幼聰慧,咱有意讓次子朱樉效仿標兒與常府大妞舊例同你結個娃娃親,不知道意下如何啊?」
原本一旁驕兵悍將和文臣都滿眼羨慕準備爭一爭,一聽男方是朱老二,那些家裡有寶貝閨女的大臣都自動向後退了三步,開玩笑整個應天城誰不知道朱家老二那貨三歲偷看宮女洗澡,六歲踹寡婦門的惡名,那名聲比應天府府衙的茅坑還臭。
「臣不同意。」徐達以頭搶地沉聲道,開玩笑把囡囡嫁給朱老二那腌臢貨,那不是將心肝寶貝往火坑裡推嗎?那徐府以後還用在應天城裡抬頭作人嗎
「徐大眼,你敢抗旨不遵?」
「請君上收回成命,微臣誓死不從。」
「好好好,徐天德你不認賬是吧?」朱元璋像黃世仁闊步一樣走到徐達跟前亮出了一張紙,是一張婚書。
徐達看見上面不光有自己的名字,還有鮮紅的掌印呆若木雞。
隨即怒罵道:「朱重八你套路我?」
他罵的很大聲,近在咫尺的朱元璋卻像耳朵聾了一樣裝作沒聽見,咋的拐了別人閨女還不讓人罵幾句出出氣呢?
都是親家罵就罵了唄,誰叫咱老朱家又多了個兒媳婦呢
嘿嘿,像得勝的公雞高揚著頭回到主位上朱元璋咂咂嘴吩咐道:「傳咱的令旨,升徐達徐天德為應天守備世襲罔替,徐家長女自幼賢良貞靜,聰慧過人賜封為江寧縣主。。」
「恭喜啊,天德老弟,一日之內雙喜臨門,寧為兄好生羨慕。」近來大有軍中第一人勢頭的常遇春,拍了拍徐達的肩膀,她女兒雖然沒有封地,可已經貴為世子妃,將來做皇后也是板上釘釘的事。至於應天守備,對於未來國丈的他只能算雞肋,相反看著徐達的目光帶了些同情。
其他武將像馮勝、傅友德、耿炳文、周德興、湯和那幫人則是面露複雜既有些艷羨應天守備這個職位,又對做朱家老二老丈人這個身份嗤之以鼻。
徐達面露苦笑,心裡五味雜陳,自從常遇春投軍,短短几年就從一介小卒爬上了元帥高位,自己擅長治軍,常遇春擅長陷陣,本來不是一個賽道,自從常遇春攻略好幾個州府官位水漲船高,和上位結親以後更是隱隱約約壓過自己一頭,原本自己手底下的一幫校尉也依附上對方,上位心思深沉似海這一手未必沒有平衡朝堂之意,若是朱家老三,他一定會順其自然,再不濟是穿開襠褲的朱家老四也行啊?可偏偏是這像茅坑裡的臭石頭一樣的朱老二,這可如何是好?
喝酒誤事啊,這好好的喝一頓酒,就把寶貝閨女喝沒了究竟該如何向老妻交代呢?
「我不去,娘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去。」朱樉抱著柱子,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你下不下來?我叫你爹用鞋底抽你信不?」馬夫人未來的馬皇后正舉著雞毛撣子戳著快爬到柱子頂端兒子屁股。
徐家那大丫頭長得可人又知書達理,三歲年紀已經熟讀三字經,再看看自己這不爭氣的二兒子,快九歲了還抱著半部論語沒開蒙。對於這個兒媳婦人選,馬夫人心裡是一萬個滿意。
「徐家大妞還委屈你了不成?你今天是存心要氣死為娘才行嗎?」
看著母親手捂著胸口,朱樉只能垂頭喪氣的從柱子上爬下來。
「娘你別生氣,孩兒知錯了。」
「跟著為娘去見見你未來的岳母和丈人。」
朱樉心如死灰,萬惡的包辦婚姻,我特麼還沒長毛了,就給我分配媳婦兒,不是徐妙雲不好,重要的是歷史上她是老四的原配,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你這不是逼著老四將來和我拼命啊,你說老朱同志你不是亂彈琴嗎?
徐府正堂里,兩家人被一張長桌分隔兩邊,始作俑者老朱跟沒事人一樣握著手裡茶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做木雕狀,
對面的徐大將軍咬牙切齒,喘著粗氣,指關節爆炒豆般作響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手裡茶杯。
朱樉懷疑要不是跟著老朱和娘親前來,徐大將軍會不會來個摔杯為號,屏風後面的刀斧手一擁而上將自己砍成八段。
在看看一旁正拉著謝夫人的手,親熱地話著家常的老娘。
又看著眼前正襟危坐的小蘿莉徐妙雲,萬惡的封建主義,這孩子才五歲啊。
粉雕玉琢的徐妙雲在旁邊奶娘的教導下學著大人模樣端著一杯茶遞給老朱,福了一福奶聲奶氣道:「兒媳妙雲見過公公。」
老朱滿意地點點頭,普通大戶人家未過門才叫訂親,對於他這種將來要坐天下的人來說交換了婚書就等於是天家的媳婦,戲文里那樣的反悔退婚也不是不可以,先想想你的九族會不會在九泉之下感謝你?
這場面把朱樉雷的外焦里嫩,就算心裡能過老四那關,也絕對過不了做為一個四講五美的現代人對三年起步那種禽獸行為的牴觸。
於是他顫顫巍巍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徐大將軍見到信封上的兩個刺眼的大字,直接變了臉色聲若驚雷道:「好小子你癩蛤蟆…你居然想退婚?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徐大將軍剛準備罵出口,又看了一旁面色不善的老朱,罵朱老二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不是指著老朱罵禿驢嗎
本來閨女指給朱老二就像吞了蒼蠅一樣難受,可這朱老二居然想退婚,被朱老二退婚一旦傳出去,那徐家以後還用在應天府混嗎?這不成了應天城最大的笑柄嗎?以後徐家人走在大街上路過的狗都得沖你叫兩聲。
徐達越想越氣,再加上原本在一旁侍立奶娘本就不多的墨水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三歲的徐妙雲什麼叫退婚這個深奧的問題,半天支支吾吾的說了句退婚就是不要你了。
聞言徐妙雲小臉一憋就哇哇大哭起來,徐大將軍看著愛女傷心欲絕的模樣更是怒火攻心,拍案而起喝道:「輝祖,拿老夫的劍來,今天我不劈了這小子,我徐達枉為人父。」
「父親接劍。」老實人徐輝祖絲毫不念及他跟朱老二的革命友誼,練功場那麼多木劍不拿,直接將徐大將軍的書房掛著的佩劍扔了出來。
朱樉見徐達拔出寒光逼人的寶劍,立刻撒丫子抱頭鼠竄。
一旁的朱元璋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喝著茶看向窗外。
看著徐輝祖關上房門,朱老二眼裡滿是絕望,再回頭看著將寶劍舞出劍花馬不停蹄殺來的徐大將軍。
朱老二直罵娘,不是吧你居然玩真的,對一個九歲孩子亮劍,你知道會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嗎?
老登你是不是玩不起?
只見朱老二左避右閃,靠著在桌椅底下和各種花瓶擺件之間狹小縫隙,躲避著身後的刀光劍影,熟練的讓人心疼,沒辦法誰叫他有一個愛好追逐戰的好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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