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博文有些心虛的避過那道凌厲的目光。
到如今這個地步,他早已不再想什麼十二御窯,什麼大房的家產。是祖母和父親非要讓他來,若非如此,他根本不會踏進大房一步。
最初的時候,他只是怕大伯父,根本沒將那鄉下丫頭放在眼裡,如今大伯父死了,他卻更怕大伯父,也怕那丫頭。
他伸手扯了扯歸吳氏,「祖母,我還是回去吧!」
對於陳氏來說,御窯和兒子,她只想選自己的兒子。她一看歸博文說要回去求之不得,趕緊附和道:「母親,既然佑安不願意,就讓博文回去好了。」
「閉嘴。」歸吳氏恨鐵不成鋼。她這個二兒媳,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婦人之仁有何出息。
陳氏被喝得一哆嗦,只得閉了嘴。
「佑安,你若不讓博文摔盆捧靈,那你說,還能由誰來為你父親摔盆捧靈?」歸吳氏咄咄逼人,「難道你來嗎?」
「有何不可?」南書燕傲然道。
「有何不可?」歸吳氏冷笑,「你倒是說得輕巧,難道你非要讓人恥笑你父親後繼無人,蔑視我歸家沒有男兒?」
南書燕眸色深沉的看了歸吳氏一眼,一指歸博文,「讓他為爹爹捧靈,只怕更是辱沒了爹爹在天之靈。」
「你......」歸吳氏氣得想要甩手走人。
若不是想到躺在棺材裡的是自己的親兒子,歸家十二御窯也不是兒戲,她才不願受這閒氣。
「佑安,你是姑娘家,如何能替大哥捧靈?」歸以寧目光深沉,「今後你若嫁了人,難道御窯也要跟著改為他姓?罷了,你若執意如此,除非發誓永不出嫁。」
歸以寧時故意出了難題,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更何況還是個未及笄的姑娘。
歸吳氏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青春年華的姑娘不嫁人的,守著御窯一輩子?有幾人能做到。
但若她真敢發誓,自己倒也無話可說。
小柳氏失色,剛想阻止,南書燕已經舉起右手,擲地有聲道:「我發誓,歸佑安今生專心做瓷,承繼父業,永不出嫁。」
小柳氏:「安安」
歸以寧愣了愣,他剛才只是想要在氣勢上壓制住她,哪裡知道她居然真的就起了誓。
歸吳氏嘆了口氣,「安安,太元臨死前特意囑咐過我,讓你選自己中意的郎君,如今看來,我倒是真的不必操這個心了。」
「罷了,」她一咬牙,臉上帶著狠厲,「你既然自己立下如此誓言,便不能食言。」
「決不食言!」南書燕肩背筆挺,目光冷靜,「我在爹爹面前發下此誓,自然不會再更改。」
前生她和寧兒被最親近的人所害,今生,她本就沒有存要嫁人的心思,能夠幫爹爹將青瓷發揚光大,自然是比嫁人更好的選擇。
「好,」歸吳氏冷聲道:「既然如此,便由你為你父親捧靈,我不做他言。」
陳氏暗暗鬆了口氣,她其實心裡還真怕大房的孤兒寡母。如今博文能夠從中摘出來,她們應該會放過他吧。
寅時,下起了雨,也到了出殯時辰。
「起靈——」
雨聲和著哀樂聲中,玄靈道長拖長的腔調帶著悲愴的韻味,讓人聞之落淚。
眾人隨即跪到兩旁,讓出中間的路來。
南書燕左手執起瓦盆,狠狠摔在地上。
「哐啷」一聲,碎瓦四濺,靈堂內便響起一片哀哭。
女子用手抹了抹眼眶,捧起靈牌走在前面。姚遠山、孟昱、石貽及另幾名身強力壯的窯工和小廝抬棺跟隨其後。
歸以寧沉著臉和歸博淵扶棺。
因為下雨,歸吳氏等二房女眷和歸博文便在門前止步。
淒風苦雨中,送葬的隊伍緩緩出了大門。
南書燕捧著靈位,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在靈柩前面。雨水澆濕了她的頭髮,也淋濕了她的衣裳,她渾然不覺,就這樣一步一步沉重的走在雨幕中。
沿途送葬的人很多,到將軍府門口時,霍炎和昨晚剛趕回平江的霍仲初也加入送葬的隊伍。
雨絲如淚,滴滴斷人腸。
玄靈道長走在前面,開口唱道:
「嗚呼哀哉!
薤上露,何易曦。
露曦明朝更復落,
人死一去何時歸!
薤上露,何離離。
古來聖與賢,一去無還期。
薤上露,何瀼瀼,
蓬萊變清淺,海水漂哭桑。
薤上露,何漙漙,
白骨委黃壤,親朋各自還。
嗚呼哀哉!
薤上露,令人傷,
薤上露,令人嘆!
姑且不說玄靈道長道法如何,但他的聲音卻是低沉渾厚,悲愴悠長,引得眾人紛紛落淚。
站在南書燕身側的蘭若和春桃,分別捏起一疊薄薄的紙錢,灑向天空。
紙錢紛紛揚揚,在雨中四散飄去,望之令人斷腸。
一把黑色的大傘撐在南書燕頭頂,為她遮住了些風雨。她卻似不覺,一直到了目地,靈柩入了土,那把雨傘也一直撐在她頭頂。
蘭若抿了抿唇,上前道:「霍中郎,我來吧!」
「不用。」霍炎身量很高,站在南書燕身旁,俊逸如松。雨傘朝南書燕傾斜,他的大半個身子露在傘外被雨水淋得濕透。
等到墳墓填滿最後一鍬土,蘭若和春桃才過來攙南書燕,「姑娘,老爺已經入土為安,我們回去了。」
南書燕雙手交疊在額前,朝著墓地深深行了三個禮,才任由蘭若和春桃攙扶著自己站起來。
雨似乎更大了些。
歸以寧和歸博淵已經提前走了,剩下的均是大房這邊的人。
姚遠山紅著眼眶上前,「姑娘,冷雨傷身,還請姑娘先回。」
周寬也含淚走上前來,勸道:「還請姑娘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要讓老爺在地下擔心。」
南書燕一張素白的臉上俱是鎮定,「遠山伯,寬叔,我答應過爹爹為德容公主燒制紅瓷,我不會有事的。」
姚遠山和周寬俱是雙目含悲,應了聲「好!」
霍仲初上前兩步,「要不然歸二姑娘坐我的馬車回去,車上有熱茶和點心,正好喝兩口暖暖身子。」
「不用。」霍炎在旁邊道:「馬車太慢,如何快得過馬去。」
他彎曲食指放到唇邊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一匹黑馬在雨中疾馳而來。
霍炎先翻身上馬,隨後抓住南書燕的手將她穩穩放在身後。他一抖韁繩,兩人一馬便在雨中疾馳而去。
烏雲腳程很快,迎面而來的雨水如細細的枝條,打在臉上生生的疼。
但身體上的疼卻似乎緩解了心裡的疼痛。
這麼多日子強壓在心中的悲痛突然在這雨中的疾馳中打開了缺口,南書燕突然抱住霍炎的腰,伏在他背上慟哭失聲。
霍炎身子一僵,卻是動也不敢動。
也不知哭了多久,烏雲在一處曠野中停了下來,霍炎遞過來一塊被雨水打濕的手帕。
手帕已被擰乾,但依然感覺到潮濕。或許是因為淋了雨,又或許是同情她剛剛喪父,他的語氣比平日溫和一些,「想哭就哭一場,哭過了要好些。」
南書燕接過帕子擦了擦臉。她也不知為何,會在他面前突然如此失態。
她剛想將帕子還給他,想想不妥,又將帕子疊起來,「等我洗乾淨了讓人送過來。」
「無妨,」霍炎道:「倒是你淋了雨,回去後喝碗姜水御禦寒。」他頓了頓,又道:「德容公主的嫁妝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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