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溫和地說:「先吃飯,吃了飯再談這些。」
胤禛不敢違逆,且腹中飢餓,便順從母親的安排,先好生把飯吃了,如今自己也當了父親,更能體會額娘對兒女的心意,他好好吃飯身體康健,就是最大的孝道。
於是飽餐一頓,待放下筷子,由宮女們伺候著洗手漱口後,胤禛才跟隨母親來到院子裡。此刻秋陽正盛,趁著天氣尚未寒冷,多曬一曬太陽,才能有更結實的身體過冬。
母子倆沿著宮院緩緩散步,德妃將她如何轉告皇上,關於十一阿哥之死中,太子錯過營救時機一事告訴了兒子,其實早在胤禛帶著古畫來商議的當晚,德妃就已經把話都對皇上說了。
「毓溪要我別著急,說額娘一定不會讓兒子難堪。」胤禛慚愧地說,「是兒子錯了,不該生等您派人來告知,該是兒子親自來問。」
德妃笑道:「倒也不是這尊卑主次的事,額娘也要等你皇阿瑪的回應,我不想你好心為太子解困,卻惹了皇上厭煩。」
胤禛滿心感激,不禁道:「多謝額娘。」
「怎麼還謝上了?」德妃笑道,「你們兩口子,真是一條心一樣的客氣,其實你不來問,毓溪早就問過了。」
胤禛很驚訝:「毓溪她給您寫信了?」
德妃道:「早在毓溪有身孕前,自從你們離宮建府,不進宮的日子,毓溪隔天就會遞信向我請安。但偶爾才帶幾句家中事,這一回,我收到了好長一封書信。」
胤禛道:「毓溪她什麼都沒對兒子說。」
德妃笑道:「那是因為額娘同樣沒告訴她,只是回信要她保重身體。」
胤禛心裡更好奇了,忍不住問:「毓溪怎麼對您說的,是說太子的事?」
德妃道:「她說你很不踏實,捨不得兄弟情,又很明白上了朝堂早晚會有這一天。說你們夫妻經歷太少,什麼都想抓在手裡,如今已有些力不從心,不敢想將來會如何。」
「額娘,毓溪說的是」
「所以她除了想知道我是否轉達你皇阿瑪外,還盼著額娘能教你,如何學著放下,譬如這情義與利益。」
胤禛掀起袍子,恭敬地向母親跪下道:「兒臣愚鈍,求額娘賜教。」
德妃一愣,忙伸手攙扶兒子,哭笑不得地說:「怎麼忽然傻乎乎起來,跪的什麼,難怪外頭都說,四阿哥小小年紀,卻十分刻板。快起來,咱們好好說。」
胤禛不敢不從,起身後忐忑地問道:「皇阿瑪是不是也生兒子的氣了,可今日在八阿哥、九阿哥之後,去向皇阿瑪稟告兩廣兩江秋收一事,他和往日一樣嚴肅鄭重,什麼都沒露在臉上。」
德妃道:「皇阿瑪再如何生氣,也牽扯不上你,至於他對太子怎麼想的,不該我們探究。額娘只能告訴你,這件事你沒做錯,但眼下八阿哥九阿哥到底是走了這一步,那從今往後,兄弟之間父子之間,就要有所變化了。」
胤禛應道:「兒子也這樣想,因此很惋惜、很無奈。」
德妃說:「不必想太多,毓溪求我教你如何放下,說實話額娘不知該從何教起。可總有一天你拿不住了,自然會鬆手,有過那一次後,下回你就不會再什麼都想抓在手中。」
胤禛聽不明白,問道:「額娘的意思是?」
德妃含笑道:「順其自然吧,情義也好,利益也罷,年少時的迷茫糊塗,才能推著你一步步前行不是嗎。若生來就事事看透,什麼都明白,這樣一輩子似乎也沒多大意思。」
母子二人繼續沿著宮院散步,但許久沒再說話,直到又繞了一圈,胤禛才停下腳步,說道:「額娘,我很不踏實,我對皇阿瑪的敬畏,仿佛已經超越了父子,早已是君臣之間的博弈。」
德妃想了想,溫和地對兒子說:「胤禛啊,後宮不得干政,額娘不能對你說太多朝堂的話,可這麼多年陪在你皇阿瑪和太皇祖母身邊,額娘明白一件事。」
「請額娘示下。」
「朝堂宗室里的任何事,不要認定你皇阿瑪該站個對錯,更不要逼迫皇上做選擇。朝廷大事,為天下計,皇上與大臣之間必然要有退讓與拉扯,你的諫言不受待見,你的策略不被採納,都是尋常事。不要認為你做的每件事,都該得到褒揚,都該昭告天下,哪怕你是皇阿哥,於朝堂,於大清國,實在微不足道。」
這番話,叫胤禛內心震撼,好半天才緩過神,向母親深深作揖:「額娘,兒臣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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