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下了入冬第一場雪,又恰逢文秀館休學,幾個紈絝嚷嚷著去曲江池賞雪。其實曲江池水還沒結冰,一整天都沒下雪,不過是行酒令胡亂喝酒罷了。
這一來二去的,回府晚了,晨昏定省也晚了,剛才來的時候,挨了母親幾句訓。
風吹在臉上,酒意上頭,前面的小丫鬟有些看不真切,只有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在雪夜中看來,漆黑明亮。
「你在這裡做什麼?」葉啟又問了一句。
小閒反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該不是和院子裡哪位漂亮丫鬟勾搭成奸吧?要真是這樣,被她撞破好事,會不會殺人滅口啊?小閒突然想跑。
葉啟修長的手指向前一指,道:「後院有一個角門兒,我回院子近些。」
「這樣啊?」小閒還真不知道後院有一個角門兒。
葉啟的目光無意中瞥見小閒手裡的傘,道:「拿來。」
小閒雙手奉上,道:「要不要去把你的小廝叫來?」
葉啟搖頭,接過傘,走了幾步。不知是前面太黑,還是那兒有台階,小閒看著他直直摔了下去,傘壓在身下。
小閒奮力扶他起來,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兒,見他雖強自站定,一抬腿卻腳步踉蹌,於是又好氣又好笑道:「你且等會兒,我去取燈籠來。」
葉啟道:「不用,我走熟了的。」
小閒嗔道:「再摔破了相,可怎麼去上學?」
葉啟好象認真考慮了一下,同意了,點頭道:「倒也是。」
小閒折回來問趙嬤嬤要燈籠,趙嬤嬤倒沒問什麼,賞雪可不是得有燈籠才看得清麼。
回來時葉啟靠牆站著,斗蓬被風吹得揚起來。
他臉色潮紅,果然喝醉了。盧國公府家教可真嚴,這樣了還來請安。
小閒提了燈籠照著前面的路,時不時提醒:「小心,拐彎了。」或者是:「前面有一級台階。」
繞出廡廊,風夾著雪刮在臉上,生疼。
葉啟打開傘,罩在自己頭頂,小閒只好自認倒霉,任由風灌進衣領,雪落在頭上身上,又濕又冷。這時才知,賞雪並不是時時都那麼有詩意。
後院東南角靠牆好大一叢竹,竹後一個角門兒。
葉啟敲了兩下,角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個彎著腰的僕婦恭聲道:「三郎君要回去了?」
葉啟「嗯」了一聲,徑直出了角門,走了兩步,回頭道:「跟上啊。」
小閒在角門邊站住了,院門早就落鎖,僕婦哪裡會給她這個小丫鬟留門?沒的風雪夜露天凍一夜,不凍死才怪。
「燈籠你自己拿著吧。」小閒堅決道。
葉啟大概沒遇到這樣的丫鬟,一時反應不過來,僕婦已罵道:「小蹄子怎麼跟三郎君說話?這就回了夫人,活活杖斃了事。」
小閒翻白眼,把燈籠遞給僕婦,道:「你送三郎君回去吧。」
僕婦大喜,伸手接過燈籠。
葉啟大概理出頭緒,對僕婦道:「你給她留門兒。」
僕婦應了聲是,悻悻把燈籠還給小閒。
小閒無奈,只好跨出門去。
好在葉啟住的院子距離陳氏的正房不太遠,抄近道一柱香也就到了。
門已關了,葉啟道:「拍門。」
敲了一下,門便開了,顯然門後有人守著。
幾個丫鬟湧出來,一人道:「怎么喝這麼多?」簇擁著葉啟進去了。
門很快關上,剩下小閒站在門口欲哭無淚:「你好歹把雨傘還我呀。」
僕婦果然守在那兒,見小閒回來,陪笑開了門,道:「姑娘看著眼生,是哪處的執事?」
這麼一會兒功夫,她才回過味兒來,要不是夫人屋裡的,哪敢對三郎君如此粗聲大氣的說話。守著這角門兒沒別的好處,三郎四郎進出時不時打賞,一個月下來撈不少好處,要是到別處當差,可沒這般好處。
小閒渾身上下濕透,冷得牙關格格作響,勉強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道:「天色不早,你也歇了吧。」
她沒回答,僕婦更以為自己猜對了,恭恭敬敬送小閒進角門,討好地道:「若是姑娘以後需要留門兒,著人來說一聲就成。」
小閒含糊應了一聲,巴不得快點回房。
換下濕衣裳,又喝兩大碗薑湯,睡到後半夜,只覺得腦袋沉重,情知是感冒了,不免發誓:「以後再不去賞什麼雪了。」
孫大娘得知小閒病了,趙嬤嬤已回了夫人,著人去請大夫,便冷笑一聲,藉口去和臘肉對帳:「最近送來的白菜數量好象不大對。」
陳氏對一早來侍候的王氏道:「這些下人三天兩頭的生病,真是讓人頭疼。」
王氏諂笑道:「這麼一大家子,還是夫人管理有方,要不然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呢。」
這話陳氏愛聽,坐直了腰,道:「我當閨女時也是嬌生慣養的,一到這個家,偏生離了我就不成,天天放下簸箕又拿起掃帚,沒個安生時候。」
多少人想要掌這個家,還不是你牢牢把著不放。王氏腹誹,道:「我就常說,幸得有夫人主持中饋,我們才能過安生日子。」
說話間,葉啟幾兄弟前後腳過來請安,葉標聽說熬粥的丫鬟病了,嘴撅得老高,道:「我不許她生病,娘親快讓她好起來。」
陳氏安撫道:「你先前不是一直吃孫氏熬的粥嗎?娘親讓人去傳她替兩天也就是了。」
葉標在陳氏懷裡扭著身子道:「我不嘛,先前那個熬的粥味道太濃了,不及後來這個熬的好。」
「好了好了,」陳氏道:「就替兩天。」
王氏想起什麼似的道:「前幾天聽說誰家也有僕婦熬的好粥。」她裝做努力回想的樣子,拍著額頭道:「瞧我這記性,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
葉標大聲道:「不要不要不要!」
一個個拿他當小孩子糊弄,當他不知道嗎?
葉啟回房後喝了醒酒湯,倒下就睡,早上醒來,只記得昨夜有人提了燈籠跟著,是誰,長什麼樣卻想不起了,只有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一直留在腦海里。
他並沒有把廚房裡病倒的丫鬟與自己聯繫起來,見葉標吵鬧不休,向他招了招手,道:「哥哥那裡有上好的鹿肉,要不,我們烤鹿肉吃?」
葉標嘟著嘴,很不樂意地扭了兩下屁股。
葉邵笑道:「粥有什麼好吃呢,寡淡無味,鹿肉烤得金黃金黃的,可是香飄三里哦。」
葉標賭氣道:「我要熬粥的丫鬟烤。」
一句話把屋裡的人都逗笑了。
王氏笑道:「那丫鬟只會熬粥,別的可不會。」
葉標道:「讓她現學去。」
「好好好,讓她學去。」陳氏哄著,讓葉標在身前坐好,道:「三郎今天不用進學嗎?」
葉啟回道:「昨天喝了酒,估摸著今天上不了學,都著人向先生告假了。」
兒子一向過目不忘,一天不上學也沒什麼,不過,該問的還是得問。陳氏道:「三皇子也告假?」
葉啟回道:「是。」
陳氏便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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